第90章 90 、090
第90章 90 、090
090/木雲木夕
院子裏黑黢黢的, 燈柱裏的燈火早在三更天就熄滅了。
前廳的燈火亮着,藺啓負手而立在廊庑下等着常寧。
他一時沒有想到常寧要跟他說什麽,就問打着呵欠的張循矩道:“昨日府上來什麽人了麽?”
張循矩如實答了, “主子派奴婢和秋若姑娘去貴府接了藺三姑娘過來。”頓了頓,“主子和藺三姑娘作了一上午的畫, 主子便是那時吩咐奴婢去兵部衙門請大人過來的。”
藺啓點頭,暗忖,她原先便打算撮合藺珍和許智,想來便是為了這個事情了。
正想着,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藺啓側身, 看過去。
見常寧披散着頭發,便風風火火地來了,不覺眸光一亮。
常寧擡眸看見那人,站姿筆挺,如山如岳,深邃的眉眼籠在昏黃的燈光下, 看她的眼神, 莫名深沉。
心尖兒一燙,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了一把。
“抱歉, 我起晚了, ”常寧淡淡笑着走近,“這旬的休沐日,你方便叫許智來我府上吃頓飯嗎?”
墨黑深幽的眸光注視着常寧,藺啓無奈笑道:“我可以說不方便麽?”
“那我自己請他!”常寧毫不退讓。
藺啓看着她, 唇角微勾, “魏靈筠, 你求人辦事,就這态度?”
常寧輕哼一聲,“我就這态度,你能把我怎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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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對上這人,她就變得有點不可理喻,也許在她潛意識裏,她就不打算和他講道理。
藺啓無奈失笑,抿唇,默了默,“知道了,我會和他說的。我要來麽?”說着,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頭。
“你自己妹妹的親事,你不來,讓我這個前嫂子操持,你好意思哦?”常寧白他一眼,語氣嬌柔。
藺啓眨了眨眼睛,眉心跳了跳,他深看一眼常寧,忽然有種不知該說什麽的局促感。
她是在向他撒嬌嗎?
心頭重重一跳,又擔心自己會錯意了,白高興一場,藺啓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只呆呆地點頭,“知道了。我會來的。”
常寧眉眼彎彎,“那你快走罷,早朝快遲到了。”
藺啓颔首,又看一眼常寧穿得很單薄,低沉道:“你回去睡個回籠覺罷,早上涼。”
常寧嘴硬:“不用了,我一點兒都不困了。你快走罷。”
張循矩為藺啓打着燈,送他出門。
目送着藺啓的身影消失在儀門處,常寧這才覺得此時的風果然挺涼的,搓了搓手臂,回到卧房,蹬了鞋子 ,直接撲到了床上。
常寧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她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元氣滿滿。
她忽然想做點什麽,最近這半年,她經常歪在羅漢床上讀話本子,頸椎都有些不舒服了。
雖然紀醫女三不五時給她針灸,能極大地緩解她身上的不适,但紀醫女也說了,要徹底根治,還得多動腿,練太極,或者八段錦,幫助舒展身上的筋骨脈絡。
于是她喚來紀醫女,要跟她一起練八段錦,一套八段錦練下來,常寧大汗淋漓,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
“紀姐姐,以後你每日都陪我練一遍,可好?”常寧接過春滿給她遞來的巾帕,擦着汗濕的白皙脖頸,臉蛋白裏透紅,比水蜜桃還誘人。
紀醫女額頭上只微微冒汗,她用手帕擦了擦,笑道:“當然好了。只要主子願意,屬下随時都在。”
晚上,常寧睡得很香,連續三日,狀态都很好。
*
休沐日這日,常寧早早地派張循矩和秋若去藺府接藺珍過來,又讓春滿和夏然給藺珍重新裝扮了一番,整個人都煥然一新。
常寧坐在支摘窗下的貴妃榻上,支着憑幾,在小幾上讀話本子。
春滿和夏然攙着藺珍,從卧房出來,兩人臉上都挂着笑嘻嘻的表情。
藺珍咬着唇,羞澀地走到常寧面前,“常寧,您看我這樣,可以麽?”
常寧擡眸看向藺珍,眸光一亮,抿唇一笑,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好看。”伸手拉着藺珍在塌邊坐下。
藺珍緊張地攥緊手帕,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結果。可她很感激常寧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四妹妹知道我要來,又在家裏鬧呢。”藺珍淡淡笑道,“還是太太出面,才讓我出門的。”
常寧淡淡點頭,“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是聖人。藺儀當初害我,若非我是個公主,有點腦子,還有你三哥護着,我這會兒可是別人嘴裏的破鞋,皇室的威嚴因我受到玷辱,我萬死難辭其咎。她撒潑耍渾,對我沒用。你也大可硬氣些,不要被她牽着鼻子走。”
藺珍點頭,“嗯,我知道了。”
“你回家後,還有沒有練習琴棋書畫啊?”常寧收起書,喚秋若擺上棋局,“我來試試你有沒有進步着。”
藺珍笑,“嗯,練習了的。只是進步不大,比從前好一點點。”
兩人開始對弈,藺珍卻是比之前進步了不少,能陪常寧下到十步左右了,常寧誇了她,“不錯,進步不少呢。再來。”又教給她下棋布局的思路。
藺珍跟不上,但她是個好學的學生,揪着常寧打破砂鍋問到底,雖不能立刻消化,但她心裏的格局開闊了不少。
常寧早吩咐張循矩,“許大人和藺大人來了後,直接引到後院來。”
于是,人來了以後,張循矩便把他們引到了西次間。
常寧正專心致志下棋,聽見他們來了,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打了個招呼,便沒再把心思放他們身上。
許智立在邊上,靜靜地觀戰。
藺啓則坐在屋中央的八仙桌旁,自顧自地喝茶,墨黑眸光落在常寧身上。
藺珍垂着眉眼,知道許智在看着自己,心思便有些走神,總覺得自己好笨,他一定會瞧不上她罷。
誰知負手而立、一貫信奉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許智,竟會忍不住開口:“诶——你下那裏會輸的。”
藺珍執黑子的指尖一頓,看向許智,紅了臉,讷讷道:“那、我該下哪裏呀?”說着又垂眸,随便下了一個地方,“我不能問你。”這對常寧不公平。
誰知常寧嘻嘻一笑,“藺珍,你下對啦!”
藺珍一怔,擡眸看向常寧,心頭重重一跳,越發不敢去看許智了,抿唇笑道:“我這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多虧了知有提醒,不然我早就輸了。”
這一聲知有,登時就讓整個氛圍變得粘稠起來。
許智眸光輕閃,他垂眸注視着藺三姑娘白皙的側臉,還有她紅透的耳尖,心頭微動,他聽見自己說:“我并沒有提醒三姑娘棋子該落在何處,還是三姑娘自己通透。”
藺珍:“……”
她不知該怎麽接話了。
常寧起身,“知有,你幫我先下一局,我跟藺陽和說句話。”說着,給藺啓遞了一個眼色。
許智點頭,坐下,輕聲問對面的姑娘:“是接着下,還是重新來?”
“接着下完罷。”藺珍咬唇,“我不大會下,你可得教教我。”
許智輕笑:“好。”
藺啓跟着常寧出來,兩人往後院走去。
“你跟許知有點明白了嗎?”常寧轉身問道。
“他又不傻,肯定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的。”
“也是。我瞧着,許知有對藺珍有點意思,你怎麽看?”
藺啓垂眸深看常寧一眼,又挪開視線,“我瞧着,傅良吉對你有點意思,你怎麽看?”
常寧被氣笑了,“是,他對我有點那個想法,但我沒有,行了罷?我問你許知有和藺珍的事兒,你扯別人身上去幹嘛?藺陽和,你、該不會是在吃醋罷?”
藺啓不信,看向常寧,“魏靈筠,你不喜歡人家,為何不說清楚?就像對我一樣,不給我留半點幻想的餘地?”
常寧眸光輕閃,黛眉微揚,嘟嘴道:“我樂意!你管得着麽?”默了默,“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藺啓看着嬌公主,怔了怔,喉結滾動了一下,“你看人一向很準,你說是,那便是罷。”
常寧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聽錯了,臉上滾燙,這人是怎麽回事?幹嘛突然一本正經地誇她呀?
“那你和許智提一下這個事情,你們藺家要把藺珍許給一戶人家,那家人婆母是個極其厲害的填房,前一任兒媳婦,被婆母折騰得厲害,懷孕了都不給人家好好補身子,孩子生下來才三斤不到,生下來就死了……”說到這個,常寧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生女兒難産,女兒也是生下來就沒了的事兒,情緒忽然就低迷了下去。
“你怎麽了?”藺啓察覺到嬌公主臉上的神采在一瞬間盡收,劍眉微擰,關切道。
常寧忽然就覺得很委屈,背過身去,嘴上說着:“沒什麽,你別問了!”但眼眶卻發酸,想哭。
藺啓只覺得奇怪,把她将才的話在腦子裏又來回過了兩遍,忽然想到什麽,伸手扶住常寧的肩膀,“常寧,前世,你、你到底是怎麽——”
後面兩個字,他問不出口,心口發顫,眼眶蓄淚。
常寧掙開他,往前快走幾步,大喊道:“藺啓,我真恨你!你真是個混蛋!你就知道欺負我!”常寧轉身,眼淚嘩的一下湧出來,“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恨你嗎?”
藺啓呆住。
“你永遠也不明白,前世我有多愛你,追着你跑了五年,卻只有一晚……你多狠心啊!你把紀顏娘推到我面前,讓我看到她大着肚子,讓我明白事情的真相,你讓我內疚,讓我自己走開……可我心裏還愛着你啊,知道懷了你的孩子之後,我就決定生下來,我沒打算讓你知道,我不想讓你更讨厭我,讓你以為我是想用孩子來綁住你。”
常寧哭得打起了嗝,自己用帕子擦幹,帕子都濕了,眼淚還是止不住。
藺啓瞳仁一震,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他對此一無所知,他無法想象,常寧是如何獨自懷胎十月,又如何生孩子難産的……
難怪她年紀輕輕會突然薨逝……
自責、愧疚、心疼、後悔的情緒如潮水蔓延,一點一點将藺啓吞沒,他感覺自己整顆心突然要炸裂開來,疼得難以呼吸,鳳眸猩紅,眸光水潤,卻哭不出來。
他有什麽資格哭呢?連她生孩子的時候都沒守在她身邊,讓她帶着巨大的痛苦和遺憾離開人世。
她說得沒錯,他确實混賬,該死!
藺啓掏出自己帶有柏香的墨藍錦帕給常寧擦眼淚,寬大溫熱的手掌輕輕揉着她的發頂,低哄道:“是我該死,是我混蛋,對不起,魏靈筠,我确實不配得到你的原諒。”
常寧用他的帕子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弄髒了他的帕子,她揉成一團,塞回去給他,甕聲甕氣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以後,你不要再——”讓我一個人了。
後面半截話,常寧說不出口。
藺啓卻誤解了她的意思,低沉應道:“嗯。我答應你。不會再讓你為難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常寧臉上的淚痕,藺啓像對待世上最易碎的琉璃,目光溫柔,動作輕緩。
常寧嘟着嘴,仍舊像氣呼呼的河豚,并不打算就此給他一個好臉看。
她太委屈了。可不能這麽好哄。
整理完,常寧和藺啓重新回到西次間,見許智和藺珍下得正入迷,許智總是在藺珍下錯了之後讓着她,笑着提醒她:“你确定要下這兒嗎?”
藺珍收回執黑子的手,擡眸看他一眼,笑得一臉羞澀:“我再想想。”
許智溫聲回應:“嗯。”
用過午膳,常寧特意給藺啓和許智創造了單獨聊天的機會,帶着藺珍避開了。
藺啓把藺珍相親的情況簡單交代了,最後問許智:“……知有,你對藺珍,是什麽态度?”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