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隔天枭谷與鷗臺的半決賽依舊驚險,木葉有幾次都覺得自己正在被對面那群人按在地面上摩擦,做賽後拉伸時一閉上眼,腦子裏全是黑壓壓的一片,然後睜開眼又被體育館天花板的燈晃了眼。
此時他才猛然反應過來,決賽就在眼前了。
實際上夏天過後他還沒有在想象中規劃過這一天,也沒有在想象中浮現過枭谷站上領獎臺的畫面,甚至沒有在想象中考慮過任何結果性的答案。
好像自己只是踏上了球場,要做的就是接住每一球,傳好每一球,拿下每一分,至于他們會走到哪一步,他想也沒想過。
所以木葉秋紀有時候覺得自己可能是個膽小鬼,他開始不會像木兔那樣坦言對勝利的欲望,那需要額外的勇氣,也開始不會像赤葦那樣把思慮延伸到未來,那會預支并不必要的焦慮。
直到真正的那一刻來臨,他意識到球不落地是生、落地是亡的那一刻,木葉連跨幾步伸長胳膊,指尖觸碰到了球,但是傳到的位置太差勁了,補救來不及,一切都結束了。
“還好我從沒想過,”木葉呆愣愣地坐在原地,“從沒想過……”
他想說自己從沒有想過贏,但是“輸”字已經寫在了湧出的眼淚裏,拜托都走到這一步了,誰還真去想自己會輸啊。
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和木兔對上視線,那不是以往遇了挫折時的眼神,木葉一時間覺得自己越過那雙眼睛看見了未來的木兔光太郎,對方将手心朝上對着他笑了笑,木葉便用了點力氣拍下去,響亮的擊掌戳破了壓在心頭的那最後一球。
沒有任何人會比這賽場上的人更明白,這不是單單一球可以結束比賽的運動,這也不是單單一個人可以決定輸贏的運動。
“我啊,一直都很讨厭一個人跑步,超級讨厭的。”木兔突然冷不丁地說了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所以謝謝你們!”
“拜托啦誰願意和你一起跑,”木葉站起身攬過木兔的肩,然後笑了兩聲,“以後可要再跑快點,別讓我們之外的人追上來。”
“繼續跑吧,王牌大人。”小見在邊上喊道,其他人也圍過來,連離得最遠的橘和風間在叫着木兔王牌,眼淚就這麽混在加油聲裏,把失落和遺憾一點點沖淡。
被擠在最中間的木葉慢慢挪出包圍圈,橘拉過他的手,閉上眼輕碰他額頭:“叮,阿橘能量補充完畢。”
要松手時木葉卻仍不放開,他的淚水落在她的手背,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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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高就此落幕,枭谷學園惜敗。
殘忍的是時間并沒有因為人會難過而變得溫柔,她揮揮衣袖帶來的是飓風,裹挾着即将變成過去的人和事将整個世界一腳踹進現在之中,催促着所有人向未來前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空蕩蕩的體育館裏,夜色昏暗只有月光隐約透過窗照進來,将籃網的影子印在地上,澤北榮治站在那裏,遮掉一半的影子,擡頭望了望球筐。
不知道今後會用什麽心情想起這一年,他有時覺得這裏像山王,有時覺得這裏像他的大學,好像是什麽都沒有開始的時刻,又好像是電視劇的上半季結束了而下半季即将播出的時刻。
想到這裏他低頭看了看手裏提着的牛皮紙袋,擡腳向部室的方向走去,經過活動室的展覽架時,最頂層的位置還空着,他記得橘說過要在引退儀式上當着全部隊友的面把冠軍獎杯放上去,再經過邊上的照片牆,高一的集體照她站在最右邊,高二的集體照她哭着站在最中間,高三的集體照是相田主編采訪時拍的,她站在自己的身旁,眼睛亮晶晶的。
澤北兩手擺成取景框的樣子,看着框中的兩個人,他自言自語道:“就當這是畢業合照吧。”又繼續向前。
更衣室在部室旁邊,因為是女籃隊所以澤北從未進過這裏,不算寬敞的地方,靠牆擺着的是更衣櫃,聽說她們有着隊長專用櫃的傳統,于是他徑直走到那個櫃子前,打開了櫃門。
一張紙片掉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看見是自己拿總冠軍那年的采訪剪報,而門的內側還貼了自己的球員卡和一副小海報,認識她到了這時候,澤北才有了小紅毛真的是自己球迷的實感。
剛準備把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放進去時,他看到了櫃子裏那頂黑色鴨舌帽,是那一年他送給她的,盯着看了一會兒,他把帽子拿起戴在了頭上。
接着沉默地合上櫃門,澤北轉身離開。
開學日一大早,橘利佳提前通知了女籃全隊上下要在早訓時間到體育館集中,而她自己則是比平時來得更早一些,原本是和木葉說好一起坐電車的,不過在引退儀式前她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她一定要一個人來。
走過監督的辦公室前,橘并不知道裏面早已被騰空,只顧着推開部室的門從邊櫃裏拿出早就預備好的新隊服和那本代代相傳的隊長訓練手記,她要在裏面寫上最後一篇。
時間來到當天七點十分,一軍二軍的幾十名後輩們陸陸續續來到體育館,橘和其他的高三生在更衣室裏收拾着東西,在外面的她們之中會有人繼承這些櫃子,新的枭谷女籃隊伍會繼續她們的征程。
櫻庭戴着頸套,只能艱難地把裏面的雜物一股扔進地上的背包裏,她嘆了一口氣說道:“明天起就不用來這裏了,心情好奇怪。”
“下禮拜就考試了,我心情更奇怪。”風間搖了搖頭。
“我有提前收到offer真是太抱歉了,”櫻庭身體僵硬地轉向風間,“我也有讓你申請私立哦。”
“我沒有那個錢啦你這個混蛋醫二代。”風間翻了個白眼,兩個人說着話的時候發現本應該來湊熱鬧的人,此時安靜得出奇。
橘一手扶着櫃門,站着一動不動,不知在看什麽。
風間伸手把櫃子又打開了一些,留意到了裏面放着一件陌生的隊服,看配色不是枭谷的,不過看着很眼熟。
“山王9號?誰給你的?”櫻庭踮腳勉強看了一眼。
而她還是沒有說話,像是被凍在原地,直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宮野拉開門跑進來,語氣裏帶着些興奮和激動:“野原監督,監督回來了!”
這時候橘轉頭看向經理宮野,說着:“真的嗎?”
“當然,他已經在給外面的孩子訓話了,我們也快出去吧。”宮野擺了擺手招呼她們三個,風間和櫻庭便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跟着走了出去。
最後一個動身的橘将那件隊服抱在懷裏,低下頭來,淚珠一滴接着一滴,浸濕了衣服,她小聲嘀咕着:“神仙叔叔又騙人,這不是找到了嘛。”
“利佳——”宮野在門外叫她。
于是她潦草地擦掉眼淚,快步追上她們。
後來的橘利佳常在夢中回憶起這一天,她親手将冬季杯的冠軍獎杯放在籃球部活動室的展覽架最高層,親手在那張合照背面寫上隊友的名字放進相框裏,親手将那件嶄新的四號球衣交到吉村清子手中,并對着她說出上一年西田對自己說出的那句話。
“以後就拜托你了,隊長。”
站在吉村旁邊的喬安娜拼命對着橘眨眼睛,期待她也會對自己說些什麽,不過橘只是沖着她哈哈一笑,然後上前緊緊抱住這位高大的後輩,同時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背,又揉了揉她的頭。
風間便默契地在一邊做出卸下王冠的動作,然後招招手讓喬安娜彎腰,說道:“現在王牌之位傳于你了。”
“不對,我才是王牌吧?”橘突然回身。
“誰是得分王誰就是王牌咯。”風間聳聳肩。
“那我們好好算一算,”橘認真了起來,“我的腦子裏有每一場比賽。”
“誰要和你算啊。”風間搖着頭走開。
“回去繼續收拾啦,前隊長!”櫻庭在宮野的幫助下,推着橘離開了球場。
最後一天了,看來這位隊長還是沒有長大呢,正笑着的吉村突然摸到墊在四號球衣下的筆記本,她翻開到最新的一頁,日期是今天。
“我希望下面的內容對你的新球隊有幫助……Jo的問題在控球,最快的提升方法是……注意綠間的心态,不要讓她過度訓練……二軍的松田最适合補位風間,但是她想退部,一定要留下她……一軍的川崎……最後一句提醒,吉村,成為隊長的第一步,那就是忘記我們。”
橘幾乎把能夠提到的後輩都寫到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自己竟一直以為隊長是依賴着大家的那一個,隊長真是狡猾,留下這樣的話讓人怎麽可能忘記。
“Hey, new captain! ”喬安娜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老爺子讓我們去辦公室開會。”
吉村連忙合上本子,體育館外的三人便這樣離她們越來越遠。
接下來的日子裏,在升學班那群沖刺國立大學的考生裏就屬橘利佳過得最輕松,常有人誤以為她和木兔一樣都是走了體育升學的路子,結果她竟然摸出抽屜裏的學校模拟題,沒心沒肺地笑着說:“只是因為題目有點太簡單啦。”
若是這時候風間從一旁路過的話,她會用帶着怨氣的雙手狠狠掐死她的好隊友。
這麽比起來,木葉倒是意外的平常心,雖然和橘上一所大學是他的願望,但是國立的報考生數量太多,在二次選拔時憑空拉高錄取線也是很正常的,換言之,自己考不上也是很正常的。
一月中旬的學測如期而至,總的來說都是無驚無險。
成績公布的那天風間把自己關在家裏,直到早已幫她查了分數的小見隔着房門說她真的通過了最低線,她才半死不活地爬到了門口,黑眼圈幾乎挂到下巴,滿眼都是血絲。
“我……好餓,好餓……啊。”說完就栽倒在地毯上。
小見哭笑不得蹲下來,把打印出來的成績單拍在她背上,輕聲問道:“吃點什麽,關東煮?還是拉面?”
“吃什麽拉面,”聽了這話風間立馬擡起頭,“入隊還要選拔呢,我得訓練。”
“那吃點這個吧,”小見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根香蕉,在風間緩過神來吃着的時候,他又繼續說,“我今天轉悠着問了一圈,木葉的分數也夠報YNU的校內考試了,不過他還報了私立學校,要連着考兩次呢。”
“啧,小情侶。”風間狠狠搖頭。
“你沒來學校不知道,班導看到橘的成績恨不得以死相逼,就差跪下來求她去東大了,”小見給自己倒了杯水,“你知道她考了多少嗎?”
“說吧,我不會被吓到的。”風間看向他。
小見喝完一杯水,回答說:“滿分。”
“好了,就當我不知道。”突然能理解班導為什麽要以死相逼,風間三兩口解決了香蕉,換了個話題問:“你呢,真要離開東京麽?”
“是的,”小見應道,“決定去師匠的劇場工作了。”
“以後出名了要給我演出票啊。”風間拿起杯子。
“你才是出名了要給我球票啊。”小見笑了。
風間頓了頓沒再說話,只是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窗外,恍惚間仿佛看見轉暖時候的微風吹進屋子裏,像是掀起了教室的窗簾,垂下時便看到了每個人桌上用絲帶綁好的畢業證。
後來木葉确實發揮得不錯,雖然沒能被建築系錄取和橘同校,但還是順利以首席身份考進了私立大學的經營學系,兩所學校離得并不遠。
聽說查到分數的那一天,橘早早來了他家裏,兩個人就坐在電腦前面,看到結果的第一秒橘就哇得大哭了出來,她看起來是真的難過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以為自己又給木葉添麻煩了。
“怎麽辦……我們不能一起去上學了,怎麽辦秋紀,怎麽辦嗚嗚嗚。”
很久沒看到女朋友這副模樣的木葉決定再忍一忍,先不告訴她自己其實已經被私立學校錄取了的事情,一手把哭啼啼的她抱在懷裏,另一只手把界面切換到另一所大學的網頁上。
接着拍了拍她的頭,笑着說道:“利佳利佳,你快看這是什麽?”
擦了擦眼淚撲到電腦前,橘眯着眼睛看到了上面的字,然後又瞪圓了眼轉過身:“你怎麽不告訴我?我真的以為你沒有大學上了。”
“把有保底校這種事告訴女朋友也太沒出息了。”木葉聳聳肩,低聲嘀咕道。
“保底校?”橘疑惑道。
“你不需要知道這種事,媽媽在叫我們下去吃飯了。”木葉說着就要起身,誰知不小心踩到了橘坐着的墊子,腳一滑摔在了她腿上。
而好巧不巧,本來被當作借口的媽媽卻在這時候打開了房門,看到兒子奇怪的姿勢,連聲說了抱歉就退了出去,剛退出去又探頭進來說:“要注意安全哦,秋紀。”
“媽媽!”木葉漲紅了臉對着門外喊道。
“是要注意安全,秋紀連走路都會摔倒呢。”橘點點頭。
再後來,隊裏的大家先後在車站道別,一同去大阪的小見和雀田是最後離開東京的,正逢日體大的開學日,風間也就沒能來,進站前小見猶猶豫豫了很久,最後只是和木葉、猿杙淺淺擁抱了一下,眼神一直在望着他們的身後。
手機上收到了風間發來的一條寫着“一切順利”的消息,他深呼吸了一下,彎腰提起行李箱。
從未分離的友人啊,他們不知如何送上一路順風的祝願。
新生活開始的時候,橘利佳在入學前便拒絕了校隊的邀請,包括拒絕了學校提出的在大學聯賽拿到名次就能獲得獎學金的建議,很多人都不明白她的做法,連木葉都有些搞不懂,不過他們總是不過問彼此選擇的,橘想做什麽他只要支持就可以了。
原以為她是不打球了,結果不知從哪一日起這位曾經冬季杯冠軍隊伍的籃球隊長卻在街球場打起了野球,高校女籃的熱度本就不高,她就像在這個圈子裏突然出現的生面孔。
她總是匆匆到場又匆匆離開,玩得盡興也不留下姓名,無論是鬥牛還是三對三的戰績都相當漂亮,一段時間下來很多人便聽說了橫濱有個很會玩街球的紅發姑娘。
通過了校隊選拔開始按部就班訓練的風間在SNS上刷到了她打球的視頻,現在的隊友們感嘆着這真是太可惜了,可是風間倒覺得這樣的橘看起來比較快樂。
自由又肆意,就像橘利佳本人一樣。
只不過木葉完全沒想過,自己上了大學以後還是輸給了籃球,四月起直到黃金周,連着幾周他都沒能見到她。
橘要麽是在忙着課程小組作業,每天扛着攝影機跟同學去各處錄素材,要麽就是泡在街球場裏一整天,有時候得蹲點在她宿舍樓下,才能有機會碰見人。她常常會在這短暫的相會裏興奮地講述自己的生活,盡管過去的她已經是足夠樂觀又活躍的性格了,木葉也能看出來她是真的找到了感興趣的事情。
“哎呀,我馬上還要和前輩商量腳本。”正聊着的時候她湊過來看了眼木葉的手表,“好不容易見面,我又不能和你一起吃飯了。”
“去吧去吧,我只是來看看你。”木葉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記得接我的電話。”
歪過頭在木葉的手心親了一下,她頓了頓又親了第二下,笑着回答說:“我一定接。”
正要走時木葉伸手拉她回來,橘垂眼看向別處說着前輩在催,下一秒便不再是蜻蜓點水的親吻。
你也稍微多注意我一點,木葉心想。
大概是總是在休息時間溜出學校,又拒絕了系裏和隊裏所有聯誼活動,木葉秋紀這位首席已然成了這一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說人物。
何況他的理由始終是要去找女朋友,但是開學一個多月了,只有他自己常常玩消失,女朋友可是連根頭發絲都沒見到,新隊友們對他的這位神秘女朋友的存在非常懷疑。
“木葉同學,你就說實話吧,真的有這個人麽?”隊友撿起地上的排球。
“我們不會笑話你的,畢竟前輩們到了大三都不一定能談上戀愛呢?”另一個隊友也跟腔。
而木葉擡起頭,看了倆人一眼,什麽也不想說。
這時候體育館的門被緩緩拉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貓着腰探頭進來,她左看右看,發現教練不在,便換了鞋走了進來,擡手摘掉鴨舌帽,她揉了揉那頭亮眼的紅色短發,接着像是找到了人群中的目标似的,突然綻開了笑容。
“秋紀!”她笑着同他揮手。
所有人同時看向了木葉,包括剛剛還在七嘴八舌說着不可能的隊友們。
無需再解釋,木葉只是輕笑一聲向她走去。
——是的,我有女朋友,且她真實存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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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
那年一月澤北成了歐籃冬窗轉會第一人,落地馬德裏的當天他剛出來便看到兩手抱着站在不遠處的阿列克斯。
“你不是應該在洛杉矶嗎?”澤北有點驚喜,又有點不解。
“解約了,”對方一撩頭發笑着說:“Kita小子不是需要一個私人體能教練嗎,休息了一年可沒這麽容易跟上現役啊。”
澤北轉頭看自己的經紀人,用眼神示意,“我以為你說專門的體能教練指的是……”
“對啊,老熟人嘛。”經紀人點了點頭。
“那合作愉快。”澤北也一笑。
“合作愉快。”阿列克斯伸手握住澤北的手用力朝自己這裏一拉,貼在他的面頰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