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侍女
侍女
許晚與那位被稱為“陳妪”的管事,同時聞聲轉首。
迎面,自通往更深處府邸的廊庑走來一個身形窈窕、儀容萬千的美貌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肩若削成,腰如細柳。生得是唇紅齒白,明眸善睐。一雙清澈的杏眼裏波光流轉。走起路來又翩若驚鴻,分花拂柳。
許晚以為自己眼花,瞧見了仙女一般。
那陳妪也是怔愣了好一會,方才恢複如常地迎上前去施禮,稱道一聲:“二公子夫人,您怎麽來了?”
沒曾想,這少女年紀輕輕的竟是已嫁作人婦。
被稱作“二公子夫人”的少女,聞言,并沒有回答陳妪的問詢,只是略略地看了身旁的侍女一眼。
那陪伴着她的圓臉侍女随即會意地重複她先前的問題,說道:“陳妪,我家夫人問你呢,若是夫人也想趁此機會挑選一名侍女,不知如何?”
侍女的語氣頗有幾分強硬,但還好,算不得盛氣淩人。
那陳妪趕忙反應過來,自己一個奴仆怎麽好過問主人家的行跡,當即點頭哈腰地賠罪,再次施禮後,更恭順、谄媚地回答:“若是二公子夫人想要挑選侍女的話,自當先随夫人的意。只是夫人精貴,這些粗鄙的小子、丫頭怕是不得夫人喜歡。”
哪知那二公子夫人想都沒想,便指着許晚笑道:“她,我就挺喜歡的。”
那少女一笑猶如春日花開,又如暖風拂面。
少女頓了頓,仔細地觀察了許晚片刻,又道:“長得也算清秀可人,十分讨喜。”
少女說完,繞開陳妪,徑直走到許晚面前。
少女又問:“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既是常讀‘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這樣詩書的女郎,為何會來人家府上做侍女?”
以少女看來,能讀這些詩書的女子,必是家裏的父母無論思想還是條件都足夠開化和優渥。
少女疑惑地注視着許晚。
許晚想了想這些問題。這些先前陳妪都已經問過了,但是面對少女,她顯然又有一些不盡相同的答案。
許晚遲疑了片刻,回答:“小女名叫許晚,年方十五,剛剛及笄。家裏原本也是将小女當作名媛淑女教導的,只可惜西涼天災人禍,家道中落,小女流浪至邺城,只能入府為奴為婢。”
“畢竟,比起流浪、無有所依,或是被歹人迷惑,能做侍女對小女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事情。”許晚補充着,聲音铿锵地情真意切道。
少女聽了她的話,有一瞬因為共情而變得悵然起來,緩緩地點頭。
接着,少女拉了許晚,堅定地與那陳妪道:“就她了。我院子裏恰好缺個粗使的婢子。”然後,少女又柔聲地告訴許晚,“你若是沒什麽不願的話,我給你一日的時間,明天的這個時候,你找陳妪來我院子裏做工,可以嗎?”
少女語氣溫柔、平和,就好像許晚不是低人一等的奴仆,而是與她一般地位的尋常人。
許晚認真地點頭,而後又急忙地搖頭,激動到有些磕絆地說着:“不,我沒有不願……我的意思是,我不用這一日的時間。我無父無母,在邺城也沒有親朋,我不需要一日。反而因為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巴不得現在就能到夫人的院子裏做工。”
許晚話罷,鄭重地對那少女點頭。
少女反應了一會,繼而憋忍不住地輕笑出來,仿若拿許晚沒有辦法地微微搖首,接着,吩咐方才與陳妪說話的圓臉侍女,“青銀,那你就帶她下去,到我們院子的偏房找個地方落腳。以後,你帶着她。”
少女說完,更又深看了許晚一眼,見她的衣服雖然還算幹淨,但身上的味道并不好聞。少女繼續囑托,“你最好再立馬帶她去沐浴、換衣,順便找點東西給她吃。我可不想她來伺候我的時候,渾身臭烘烘的。”
少女再次一笑,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率先轉身向着來處往回走。
許晚愣着,看看少女的背影,又看看那還沒走的叫青銀的侍女,還看了看先前讓她趕緊走的陳妪。
陳妪為難地望青銀,說道:“青銀姑娘,你看這……”
青銀不容置疑地道:“我家女郎的性子,陳妪你也知曉。她雖是溫柔良善好說話,但她決定的事輕易不會更改。這個叫許晚的小丫頭,我先帶走了,趁着這幾日,你趕緊再派人調查調查,她的家世是否真的清白。”
青銀說完,開始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催促許晚,“許晚,跟我走吧。”
她說着,也對許晚溫和一笑。
許晚看得呆了呆,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立馬欣然地跟上前去。許晚跟在青銀身後,一步都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少走,乖乖靜靜地好像一個人偶娃娃。
還是青銀主動與許晚攀談,“我瞧着你年歲比我小,往後就喚我青銀阿姊吧。”
許晚就順從地喊了聲,“青銀阿姊。”但她有刻意将聲調揚得高高甜甜的,給人一種既是乖巧懂事又是俏皮活潑的感覺。
青銀似乎也不讨厭她,見她性子活泛,更歡喜地笑了笑,繼續說道:“自此刻起,你便是我們二公子院子裏的人了。我們二公子是袁府家主袁公的第二子,尊名袁熙。我家女郎,也就是我們夫人,是二公子新娶的內婦,姓甄,閨名甄宓。尋常在自己院子,你就直接稱呼她‘夫人’就好。有二公子在就稱呼‘公子’和‘少夫人’。出了院子,公子便是‘二公子’,夫人便是‘二公子夫人’。明白嗎?”
許晚花費了一點時間,很是消化了一會這些稱呼與訊息,半晌方才回答道:“青銀阿姊,我明白了。”
比起這些不同時候、地方的稱呼,許晚更先明白過來的是,原來,剛才的那個少女就是大名鼎鼎的甄宓,也即洛神。據說,她是日後,曹操之子曹植寫《洛神賦》的靈感之源。
只是沒想到,建安五年的甄宓,也才是個半大的少女。比許晚現在的身體年歲也就大了個一年兩載。
許晚回答得像是已經認真記到心裏的模樣,青銀見她肯聽話,便又撫慰她,“放心吧,我們和少夫人都不是難相與的。我們院子雖然是袁氏的第三房,但還算受寵。至于我們夫人那可是河北一帶有名的淑女,最是溫柔良善了。”
許晚發現,青銀很喜歡用“溫柔良善”形容甄宓。
不過,至少從目前看來,甄宓願意收留她,的确是當得上“溫柔良善”這四個字。若是真讓許晚說,此時此刻稱甄宓為“活菩薩”也不為過。
許晚由青銀帶着,走過漫長的廊庑,經歷幾番轉折之後,方才來到一間比側門之內更加寬闊的院子。那院子裏小橋流水,還有四時百花,更有一株高大的月桂花樹。只是花還沒開,只滿枝片片蔥郁的綠葉。
青銀向許晚指了,正對着院門的前方,最大的一間房舍,便是她們與少夫人的寝居。左邊的主屋是她們的書房,尋常人不可入內。許晚暫時也不能進去。書房兩邊的耳房,靠近寝居的那間,是她們夫人的小書房。另一間是雜物房。
與書房正對的右邊房舍,主屋目前空置,但是家中主母說了,這日後會是與少夫人的孩兒們的寝居。左邊的耳房就給他們的乳母用。右邊的耳房現在是青銀自己住着。許晚就先跟她住好了,反正屋子也寬敞,其他外間灑掃的婢女也不用住在她們院子裏。
許晚感激地對青銀稱道了一聲謝。
青銀不以為意地擺手,讓許晚先去房裏收拾,她去找個仆役來端洗澡水給許晚,再找兩身自己的衣裳,先給許晚穿着。許晚更是千言萬謝。
許晚洗了澡,又換了身早前自己看見、喜歡、羨慕的粉綠色衣裙。
許晚因為先前乞丐做得久了,吃不飽、穿不暖,身形削瘦得緊,穿青銀的衣服雖然還行,但是胸圍和腰圍都大了不少,許晚只能将衣帶紮得緊些更緊些,以致原本松垮的中衣右衽白領,都好像被拉扯住了一般,疊得極緊極嚴實。
裙子又有些長了,許晚就把下裙提到快至胸口的位置。青銀望見,好笑地問她這是什麽奇怪地穿法。她想了想,“大概,這就是齊胸襦裙的最早穿法吧。”
東漢末年還沒有齊胸襦裙,襦裙都是齊腰的樣式,或者是深衣、曲裾。
總之,即便穿得不倫不類,許晚也是穿上了新衣服。她的頭發也經青銀幫忙打理,梳成漂亮的墜馬髻。墜馬髻會以與衣服同色的發帶作裝飾。她是侍女,能戴的釵環并不多,只一枚簡單的翠綠色珠花佩戴在發頂。
青銀見她收拾整齊,便笑道:“走吧,我帶你去拜見少夫人。”
甄宓其實也已經在主屋等候許晚多時了。
她甚至還拿出了有記載卓文君《白頭吟》的《西京雜記》來看。那一首《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甄宓看着,只覺得既可笑又可悲。
她剛放下竹簡,青銀的嗓音自門外響起,“夫人,許晚來了。”
甄宓微微一笑,“讓她進來。”
青銀便推開門,領着許晚走進去。許晚的長相正如甄宓所說,算得上清秀可人。小小的一張鵝蛋臉,因為削瘦,兩頰平平地快凹進去。但又顯得眼睛很大,晶瑩剔透。一張櫻唇,小巧而瑩潤,猶若珠玉。
就是有些矮,還太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