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漬

血漬

折騰了一夜,天剛拂曉的時候,許晚将趙雲按在床榻上,警告他,“你這些天最好就乖乖地躺着,不要到處亂跑,更不要淋雨、下水,否則傷口崩裂、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最好最好,還是找個大夫給你看一下。”許晚說完這最後一句,方才一步三回頭地轉身離開趙雲寝居。

許晚出去的時候,劉備恰好從外歸來,還穿着許晚第一次見他的那件绛紅色袍衫。

袍衫很幹淨,但是洗得更白了,衣角也打起皺來,可見衣服主人這一夜的辛勞與疲憊。

劉備大概是知道許晚是誰的,見她出現在自己的院落裏,也不驚訝,只溫和地笑着,稍稍與她點頭示意。

然而,目光觸及她中衣上的血漬的時候,劉備擔憂地詢問:“子龍他受傷了嗎?”

許晚認真地點點頭。

劉備立馬對她抱拳作揖,匆匆地說一句,“有勞女郎了。”接着,便快步往許晚出來的地方走去。

許晚回首,略略地望劉備的身影一眼,莫可奈何地漾開笑。雖然趙雲是為劉備做事才受傷的,但劉備對屬下好像也還挺不錯。

至少沒有讓許晚替趙雲覺得不值當。

許晚一路捂着身上的血漬,悄摸摸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剛推開房門,便望見青銀背對着自己,雙手叉腰,罵罵咧咧道:“阿晚,你這個臭丫頭,跑到哪裏去了,怎麽用完的洗澡水也不倒掉!”

青銀轉身,睜大雙目瞪向許晚。

青銀的眼下因為熬了一夜,已經顯出些許青黑,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但青銀打量了片刻許晚,見她穿着中衣,身上還有血,比于發火,更着急地關心道:“阿晚,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

青銀走上前來,拉着許晚的胳膊,将她轉過來又轉過去地仔細查看。

許晚趕忙制止她,一邊擺手,一邊解釋:“青銀阿姊,我錯了,不該沒把洗澡水倒掉就跑出去。阿姊放心,受傷的不是我,是趙四夫長昨日在郊野抓了只兔子,想在府裏烤野味。他殺兔子的時候,不小心将血濺到我身上。”

許晚說起瞎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青銀卻是半信半疑,的确不再擺弄她了。但是,突然趁她不注意扯開她的領口,看向她的鎖骨與前胸,見上面什麽痕跡都沒有,方才松了口氣,又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騙我偷偷去與那趙夫長私定終身了,還好還好……”

青銀的話音還沒落,許晚肆意地笑開,反駁:“阿姊,你胡思亂想什麽呢。我即便見色起意也不是那麽放浪和癡傻的。趙四夫長和我才認識多久啊,我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嗎?縱然他長得跟神仙似的,我也不會魯莽地與他私定終身。”

青銀嗔她,“你知道就好。”

許晚的笑意更甚,越過青銀去到還擺在屋室中間的木桶旁,主動地說道:“阿姊且稍等,我這就去把髒水倒了,再把木桶給阿姊洗幹淨,然後給阿姊燒一鍋熱水,伺候阿姊沐浴換衣。”

許晚頗為殷勤讨好的姿态,惹得青銀喜笑連連。

許晚不僅這樣說,還真就這樣做。她和青銀一直到等青銀洗完澡,再把青銀洗過的熱水倒掉,方才爬上床榻準備小睡片刻。

天色已經大亮,但不一會兒,青銀那裏便傳來均勻、安穩的呼吸。

許晚卻是有些睡不着。她在想趙雲對自己的警告。倘若趙雲受傷這件事真查到她這來,她該怎麽辦?若是袁紹對她動用刑罰,她又該怎麽辦?

是乖乖地妥協承認,還是打死不能說?

許晚越想,迷糊糊地也就睡了過去。

等到日上三竿,青銀來喊許晚。青銀比許晚還早起半刻,已經給甄宓和袁熙備好了洗漱用的熱水,自己也洗漱完,甚至分身出來喊許晚。

許晚困頓不已地不得不佩服青銀的恢複力之強盛。

倆人都打扮齊整,便又去到主屋門前等着伺候甄宓和袁熙。門內依稀有暧昧的聲音傳來,許晚悄然地與青銀擠眉弄眼,小聲抱怨:“這昨夜都折騰一宿了,二公子怎麽還有力氣?”

青銀假裝嗔怪地瞪她一眼。

許晚立馬閉嘴。

這時庭院外更走來一個穿棕黃色衣衫的仆役,腰束褐色的系帶,步履匆匆,到許晚與青銀面前,急切地說道:“勞煩兩位姑娘快些通禀二公子,家主急召,說是這昨夜調查私自募兵之人出了點事,需要二公子即刻前往書房商議。”

仆役說完,許晚的神情一怔。

青銀則是趕忙答應地颔首,繼而轉過臉去,朝着門內,一邊敲門,一邊輕喊:“公子、夫人,家主派人來請公子去書房,說是要事相商。”

裏面依稀響起一句不耐煩的罵聲:“早不來玩不來,偏偏現在來,什麽了不得事,需要我現在就去?”

随後聲音變得柔和,“阿宓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裏面的甄宓嘤咛一聲,嗓音柔媚得快滴出水來,催促着:“夫君快去吧,父親的大事要緊,不必管我。”

話罷,甄宓又清了清嗓子,喚了聲:“青銀——”

青銀對許晚使眼色,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進去,許晚卻是在發呆。青銀便低聲喊了她,“阿晚,別愣着了,快與我進去伺候公子與夫人起身。”

許晚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跟上青銀。

倆人到室內。室內有淡淡的桂花熏香,還有若隐若現淫靡的氣味。青銀低着頭,捧了熱水在外間,內間的袁熙随意穿了下褲與披着中衣就走出來。

“青銀,你去把那件靛藍的袍子拿給我。”袁熙吩咐青銀。

青銀離開,許晚就去擰帕子,遞給袁熙。

她看了一眼袁熙敞開的胸膛,也是小有一些肌肉的,但是與趙雲的又不太一樣,鮮少有什麽傷疤。

想來,即便袁熙與趙雲同樣都是領兵打仗的,但因為身份、出身不同,所需要付出的努力、經受的磨煉也有所不同。

許晚給袁熙遞完帕子,立馬退後。青銀随即拿了袍衫出來,又喚許晚,“阿晚,你去伺候夫人吧,公子這邊我在就行。”

青銀是怕許晚見到袁熙的赤身害羞。

許晚其實覺得,甄宓那邊可不比外面。床榻上一片淩亂,甄宓寸縷未着,身子上布滿青青紫紫的痕跡,許晚看着都覺得害怕。

她去拿了亵衣、亵褲,還有中衣服侍甄宓穿上。

甄宓剛穿上亵衣,袁熙就已經推了門出去。許晚見袁熙走了,不禁疑惑地詢問:“夫人身上的這些痕跡當時、現在、之後都不會疼嗎?”

甄宓瞧她好奇忍俊不禁,但即使私密,也坦白回答:“疼倒是不疼,但既然會留下痕跡,多少有點不适。可是,情濃之下,那感覺也不太明顯。”

“你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問那麽多幹嘛,等你以後成親嫁人就明白了。”甄宓更笑嗔許晚。

許晚跟着賠笑,狀若撒嬌,“夫人大善,奴婢只是好奇罷了。”

青銀從外間走進來又笑斥她,“你啊,整天沒個尊卑,又不知羞的,也就是我們夫人寬容,換成別的主子,早就扒了你的皮。”

許晚對青銀做鬼臉。

甄宓與她們笑作一團。

她們笑聲未止,外面傳來袁熙的吃驚之聲,“什麽叫死士差不多都死了?”一聲叫喊完,他又恍若害怕驚到屋內的甄宓,轉而小聲,“就讓那募兵之人跑了?這邺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人山人海地到哪尋去?”

仆役跟着小聲回答:“家主說了,那人受了極重的傷,怕是整個邺城都找不出第二個,我們只要按着這個方向找,總能找到。況且……”仆役的聲音更小了一些,“其實,家主早就有懷疑的人,只是一直沒有證據。”

“小的方才來,就聽灑掃的王婆子說,在西邊的廊庑下發現一灘血跡。”仆役又道。

屋內,許晚的笑聲戛然而止,換而表情有些凄苦。

她就沒想到這還能有在路上留下血跡的事。

聽到血跡,又聽到西邊廊庑,還見許晚的表情不好,青銀聯想到今晨看到許晚中衣上的血漬,頓時懷疑起許晚來,當着甄宓的面,刻意地又問許晚:“阿晚,你早前中衣上的那些血該不會就是二公子他們要抓的那人的吧?”

“你說是去找趙四夫長,是騙我的由頭,還是趙四夫長就是二公子他們要找的人?”青銀厲聲。

許晚被問得愣了愣,一時答不上來,去看甄宓的表情。甄宓暫時還不太明白地來回審視她們。

許晚又急忙回答:“阿姊多慮了,我真的是去找趙四夫長了,不信你去問他。而且趙四夫長區區一個百夫長,怎麽可能瞞天過海在邺城招募将士?這種事情沒有衆多部曲是做不成的,趙四夫長憑什麽啊。”

“而且,那血漬我可說了是野兔的。若是阿姊不信,我過兩日就去趙四夫長那裏讨來野兔皮,給你瞧,讓你親手給夫人做個兔絨領戴。”許晚說着說着,極力保持如常地與青銀說笑。

青銀正色,“你最好沒有騙我和夫人。”

甄宓随之也目光炯炯地望向許晚。

許晚沉吟了片刻,誠摯地回望甄宓,又道:“夫人且寬心,許晚感念夫人大恩,絕對不會做有害夫人之事。便是真救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那人做的事也不會妨礙到夫人,更不會妨礙到袁公。”

“一個有血肉的人都是明白知恩圖報的。”至少從歷史上看,劉備也只是讓趙雲在邺城募集了将士,既沒挖袁紹的牆角,也沒用之來攻打袁紹。

只是他趁着袁紹不在,脫離了袁紹罷了。

許晚想了想,又道:“夫人,如今北方曹操與袁公争鋒的趨勢越來越明顯。馬上袁公就要發兵官渡,官渡之戰後,若成,袁公将無可比拟。若敗,無論袁公還是整個袁府都将飄搖欲墜,夫人當早點為自己做打算。”

許晚以為,她也只能以此報答甄宓了。

甄宓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地看她,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總覺得你有見識,今日聽你一言更覺得确實如此。我相信你讓我早做打算的話,但是我又能如何打算?我雖不愛袁熙,但到底夫妻一場,袁氏破滅前,又豈能舍了他?便是袁氏真破滅了,我的命運又何嘗由我自己做主。”

“阿晚、青銀,若是真有那時,你們自己逃吧。”甄宓去拉許晚和青銀的手。

青銀望着甄宓搖頭。

甄宓更笑,“那就阿晚你自己走,你是有見識,且比我和青銀都更自由的人。你沒有你的家族身份,也沒有被人拿捏的身契,希望你可以過得比我和青銀都好。我只是勉強收留過你,于你萬沒有讓你一輩子跟着我的恩義。”

許晚抿唇不說話。

或許是她薄涼,如果真有那一日,倘若甄宓和青銀都不走,她一定會自己走。

許晚不開口,甄宓又道:“好了,也別杞人憂天了。舅氏他兵強馬壯、權勢滔天,是不會輕易為曹操所敗的。你們啊,只要袁氏不倒,都得乖乖地待在我身邊,伺候我。”

青銀和許晚同笑,異口同聲:“我們願意伺候夫人。”

“好了好了,也別都擠在我這裏了。青銀,去拿外裙給我。阿晚,你再去打一盆新的熱水。”

“諾。”許晚與青銀皆是應好。

“對了,阿晚。”甄宓突然又道,“無論最近聽到什麽,一處血漬,還是處處血漬,從哪裏蔓延到哪裏都好,你千萬不要因為好奇前往探查。如果你被舅氏誤抓,我雖是心疼你,也絕無可能為你出頭。”

許晚頓了頓,笑答:“阿晚知道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