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責打
責打
趙四,涿郡人士,劉備部曲。因在與曹操一戰中,戰敗,與劉備失散。後輾轉逃亡,方來到邺城,與劉備重逢。
但是,除了這些,或是劉備,或是趙四自己闡述的經歷,袁紹派人并沒有查到任何其他關于他身份的事。
甚至沒有在涿郡找到他的老家。
按理來說,趙四生得龍章鳳姿,即便真的沒什麽出息,憑借他的容貌也該被十裏八鄉所知。可如今提起趙四,涿郡的百姓大多搖頭表示沒聽過。
沮授不禁猜想,倘若趙四不是趙四的話,那與涿郡有關、長得好看,還姓趙,且對劉備忠心耿耿的,還真有那麽一個人——先涿郡太守公孫攢手下猛将,常山真定趙雲趙子龍将軍。
可這趙子龍前些年因為丁母憂,辭官歸家,近些年來也不曾再出世相助過誰。
所以,沮授并不敢确定趙四就一定是趙雲。
袁紹想得則是,管他是不是趙雲,先将袁府中與他有關聯的侍女、仆役抓起來再說。到時候,嚴刑拷打,難保這些鼠首兩端的奴仆不會出賣他,說出點什麽勁爆的事情。
根據藥方所查,袁府上下一共十七個人買過涉及活血化瘀、治療刀劍傷的藥物,其中有理有據、受主子派遣的十人。排除這十人,還剩下七個人。這七個人中又有四個人根本見都見過這個趙四。
那麽就只剩下三個人,廚房的顧廚娘,後院灑掃的仆役二泉和二公子夫人甄宓的貼身侍女阿晚。
好巧不巧,這顧廚娘與阿晚皆是對那趙四有傾慕之心的。因而,袁紹以及手下一衆,還是更懷疑這兩個人。但他們也沒放過那個叫二泉的仆役。
趁着天剛拂曉,袁府上下還沒熱鬧起來,陳妪親自領了七八個壯漢來抓。
許晚彼時剛起,人還暈暈乎乎的,只覺天旋地轉之間,一陣疼痛傳來,已是被那七八個大漢反掰過雙臂,捆綁起來。
青銀被吓得不輕,大叫着:“你們做什麽?”
那些大漢卻是答都不答,只陳妪不容置疑地說了句:“勞青銀姑娘轉告二公子夫人,這侍女我們帶走了,是家主要抓她,小的們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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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銀還想上前幫助許晚逃脫。
許晚則是對她搖頭,說道:“阿姊不必擔心我,這是我自己的事,家主要殺要剮,我經受得住。還請阿姊告知夫人,讓她也不要替阿晚憂慮。”
許晚話音還沒落,就被七八個大漢拖着走了。
她跟上不及,雙腳很是厲害地在地上摩擦了一陣,只覺得有皮開肉綻的疼痛傳來。
穿行過幾個廊庑之後。
許晚與顧廚娘還有二泉三人被按跪在前堂,低着頭,不給直視堂上的家主和主母。許晚其間不服,還掙紮了一番,結果死死地被壯漢壓下去,一點都動彈不得。
她第一次感覺到羞辱。
堂上的聲音明明不太遠,甚至算得上近在咫尺,可是聽起來猶如從百丈之外傳來,還帶着微微的回響,冷若冰霜地說道:“我且問你們,購買赤芍、白芷、黃芩所做為何?”
“你們不用着急答。”那聲音突然又話鋒一轉,更嚴肅地高聲,“來人,先一人重責十杖,讓他們知曉知曉袁府問刑的手段。”
話罷,二泉已是哭喊起來,“家主饒命,主母饒命,家主和主母饒命啊——”
堂上卻是一點回應的聲響都沒有,漸漸地陷入死寂。
堂下,領了命令的七八個大漢分工明确地兩人去拿棍棒,剩下的六人,倆倆一邊,分別将旁邊跪着的許晚、顧廚娘和二泉完全按壓着趴在地上,等待受刑。
許晚更是不服,大聲地嚷嚷着:“敢問家主、主母我們犯了何罪,竟要受到如此苛責?”
許晚再次極力地擡頭,去看坐在堂上的倆人。
她總算大致地看見,那是兩個穿着華貴的中年夫婦。家主,也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的袁紹,臉型方正,神色淩厲,不屑地垂眸望向堂下,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在睥睨卑賤進泥土裏的蝼蟻。
主母,一位看着形貌端莊、面容和藹的婦人,可此時此刻溫柔的瞳眸裏滿溢出冰冷和漠然。看着堂下,皺着眉,隐隐地還帶着憎惡。
許晚想與他們争論,自己也有最基本的人權,可是家主只随意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大漢就随手掏了塊汗臭的髒布塞進許晚的嘴裏,将她的正臉按在地上,叫她無論如何都再吐不出一個字。
許晚幾欲作嘔。
旁邊的顧廚娘好心地告知她,“阿晚別說了,家主與主母要懲罰我們,定是有我們的錯處,萬不可悖逆、亂了尊卑。”
許晚“嗚嗚呀呀”的,滿臉的怨恨。
這時,外出去拿棍棒的大漢回來。家主更道一句:“就從那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頭開始打吧。”
說着,大漢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許晚身邊。
許晚垂着頭,已然知曉反抗無用,無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滿目的淚水。她的腦袋朝着堂上,因被死死地按壓住,最多也只能看到家主和主母的翹頭繡履。光滑明豔的布料,比她穿過的所有衣服、鞋襪都要好。
許晚的腳對着門外。她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是能清晰地聽到不遠處聚集了一大片圍觀的人,他們交頭接耳,喋喋不休。有的甚至在說出惡毒的話語,“就是他們與歹人茍且,欺上瞞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珠胎暗結了……”
許晚想呸,但根本呸不出來。
她無聲地在心裏大罵,你們才與別人珠胎暗結……可是,還沒罵完一整句,杖起杖落之間,除卻震耳欲聾的聲響,還有遠比皮開肉綻更加激猛的疼痛傳來。
那是一瞬的眼黑,而後眼前又突然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周圍的景致,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響,全都是朦朦胧胧,絮絮叨叨的。
許晚叫不出聲來,只是伴随着一下又一下,将那汗臭的帕子咬緊,咬到滲出酸鹹的汁液,依舊只能強忍着作嘔,繼續咬下去。
她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大漢們的動作、外面的人語都變得卡頓起來。聽起來數量不多的十杖,仿佛打了半個世紀那麽久。
到沒有棍棒再落下,許晚起初以為,她應該是被打得習慣了,竟再沒有感覺到起初那般劇烈的疼痛。可是随之而來,是比疼痛更劇烈的灼燒感,仿佛整個腰臀都被放在烈火上烤,馬上就要燒起來。
她的痛感遲鈍而麻木,但是全身控制不住地大汗淋漓。有汗水混着淚珠從臉頰滾落,滲入許晚的嘴角,更鹹更令許晚幾欲作嘔。
許晚整個人好長時間都回不過神來,就連顧廚娘與二泉的喊叫、哀吟都變得細微、不可聽辯清楚。
許晚反倒能聽見自己的粗喘與呼吸聲,一下一下,如在磨洗粗糙的砂礫。
堂上的聲音更加遙遠、悠曠地響起,“就那個仆役你先回禀,偷買黃芩所做為何?”
黃芩,中草藥,味苦性寒,能清熱解毒、降火排濕,有止血之效。
二泉哪裏還敢隐瞞,當即聲音虛弱,顫顫巍巍地回答:“小……小的,戀慕浣洗的白璧姑娘,與之私定終生。白璧姑娘懷了小的孩子,小的給她買的是安胎藥啊。”
黃芩亦有安胎之效。
“好個在後宅內院荒唐淫逸的刁仆。來人,去找大夫給那叫作白璧的姑娘把脈,若是此事屬實,将他們這對奸夫淫/婦雙雙拉下去杖斃。”這就是主母的聲音,同樣的威嚴而不容置疑。
二泉仿佛一下子又不疼了,更加凄厲地哭喊:“主母饒命啊,求求主母放過小的,縱然小的千該萬死,也請主母放過白璧姑娘啊……”
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人已經被大漢拖了下去。
家主的目光,又望向顧廚娘,冷聲:“你呢?”
顧廚娘泣不成聲,既是由于驚吓又是由于疼痛,話說得不太利索地斷斷續續道:“奴……奴婢,懇求家主和主母看在奴婢,一……一片孝心的份上,饒奴婢一命。奴……奴婢,是偷買了藥物送回家。只……只因奴婢老母頭風成疾,痛苦不堪。”
“求家主和主母饒命啊。”顧廚娘趴在地上,用力地朝堂上磕頭、叩拜。腦袋撞擊地面發出巨大的聲響。
白芷搗爛塗于刀劍傷瘡處有助于愈合,亦可暫緩頭風與目睛疼痛。
主母看着她倒是多有不忍,沉吟了片刻,方才波瀾不驚道:“來人,去查,查她老母是否真有頭風,近來可曾問醫,求診的大夫是否真的開了含白芷的藥方。開的劑量多少,她買了多少,就是把藥渣給我從穢物堆裏翻出來,也給我查。”
其中一大漢聞聲領命退下。
主母又鄭聲道:“顧廚娘,我念你一手好廚藝,為袁氏操勞多年的份上,若是你所說屬實,就留你一命,只按規矩再責二十杖,可是但凡你有一句撒謊,立即杖斃,絕不容情。”
顧廚娘更是磕頭叩拜,“多謝主母,多謝主母,多謝家主……”
到許晚了……許晚還是擡頭想去平視堂上的家主和主母。可是,按着她頸項的大漢依舊沒有松手。
許晚只能也哭得慘兮兮地道:“求家主和主母明鑒,奴婢乞丐出身,自小體虛有虧。年方十五,不久前才來的葵水。只是葵水來時疼痛難忍、大汗淋漓,這才偷偷出府去看了大夫,開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家主和主母若是不信,自可去城南的百草堂前往調查。”
而赤芍除了治傷,恰好也有調理血滞、痛經的功效。
許晚頓了頓,接着也叩首,“奴婢句句屬實,還請主母和家主饒命。”
主母聞言,淡淡地看她一眼,見她确實纖細瘦弱得厲害,不排除會有月事阻滞的症狀,與家主對視一眼,點點頭。家主這才應允地颔首,主母方才又道:“派人去查。”
又有一大漢跑了出去。
緊接着,家主袁紹自堂上緩緩地起身,走了兩三級木階,站到許晚和顧廚娘身邊,更詢問:“聽聞你們二位皆與那客院的百夫長趙四走得近,可有誰知曉那趙四近來是否受了傷,或者他有沒有告訴過你們,他的真實身份?”
顧廚娘立馬搖頭,許晚跟着也搖頭。
家主又是一個眼色,剩下一邊一個的大漢皆是扯着她們的發髻,将她們的臉擡起來,靠近到她們面前,怒吼,“家主問你們話,如實回答,否則有你們苦頭吃的。”
話罷,大漢們又紛紛一甩手,把她們的腦袋和臉重新摔回地面上。
依舊是疼痛和屈辱,許晚的雙手緊握成拳頭。
可她哪敢再反抗。
顧廚娘哭得更聲嘶力竭,“家主明鑒,奴婢真的不知道。”
許晚就跟着她後面哭。
前堂的哭喊聲越來越大,家主不耐煩,剛又一使眼色,只見門外的人群中倏爾竄出一個高大俊美的身影,笑意盎然地詢問周圍其他人,“袁公和夫人這是在做什麽?大清早,就動這麽大的怒。我和我家主公剛巧昨夜去山裏打獵,抓了些野雉回來,給袁公和夫人補身子。”
那高大的身影舉止靈活、暢順,左右手都拿了兩只中了箭的野雉,笑容明媚,面色紅潤,半分也不像有傷病的樣子。
袁紹遙遙地看他,皺了皺眉,随之眯眸一笑,“趙夫長,你在啊?聽聞趙夫長武藝高強,我兒袁熙正想讨教一二,不知趙四夫長可還有氣力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