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麻煩

麻煩

一間不大的屋室,一張只容一人酣睡的卧榻,隔了一方半人高的屏風,外間擺了張茶案和兩個軟墊伴着靠幾。

這就是新野縣府後院的客房了。

盡管地方不大,布置也不顯奢華,但是好在幹淨、整潔,而且總歸要比許晚當初一直與青銀擠在一間卧房好。

許晚已經不再是旁人的侍女。

她在屋內坐了一會,沒多久便有一年輕婦人引着兩個梳着墜馬髻的青衣侍女走進來。侍女們合力端了浴桶,桶裏灌了大半還冒着氤氲熱氣的浴湯。

那為首的婦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深衣襦裙,整個人氣質溫婉,望見許晚也帶了盈盈的笑意,柔聲說道:“許女郎初到新野,來不及請匠人前來為女郎量體裁衣,只好委屈女郎先将就穿着小婦人的衣裳。”

“小婦人複姓夏侯,單名一個涓字。乃是中郎将張飛将軍的內婦。”說完,那年輕婦人更是款款地朝着許晚一拜。

許晚立馬站起來,上前回禮,說道:“夫人擡愛了,喚我晚晚便好。”

許晚更垂眸去看了一眼那婦人帶過來的衣裙,藍青色的直裾,上面還紋繡了白色的梨花,整體顏色幽靜,但又不會過于死氣沉沉。

許晚還是很喜歡的,更對着名喚“夏侯涓”的年輕婦人施禮、致謝,“勞煩夫人将衣裙借給我穿了。”

夏侯涓不以為意地欣然一笑,緩緩地将擺放衣裙的托盤放在茶案的一旁,緊接着站定,踟蹰了一會,複地開口:“聽聞許女郎是從邺城來的?”

許晚坦誠地點點頭,也沒做多想,直接回答:“正是。”

“那敢問……”夏侯涓似乎有些遲疑,但是遲疑過後,更是殷切和堅定,“女郎可曾見過曹氏的兵馬或者夏侯氏的将軍,他們的近況可還安好?”

夏侯涓下意識地往前上了一步。

許晚這才恍然,張飛的夫人竟是姓夏侯,依稀間記得這位夏侯涓乃是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淵的侄女。與曹操也算是極近的族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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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晚不免歉疚地搖搖頭,認真地回答:“抱歉,夏侯夫人,我出城得早,并不曾有幸得見曹軍或者夏侯将軍的尊顏。但是想來,曹軍自官渡一戰在北方所向披靡,當是無論曹氏、夏侯氏都如日中天。”

許晚努力地對夏侯涓扯出一個安慰的笑來。

夏侯涓先是失落,而後又淡然地搖首,若無其事地繼續笑說:“是我為難女郎君了。女郎君本就是逃避戰亂才來到的新野,如何能見着正是代表戰亂的曹氏和夏侯氏。還請女郎君莫要見怪。”

許晚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夏侯涓又道:“那女郎君早些沐浴換衣吧,待會趙将軍還要親自來為女郎治傷。女郎只管先安心地在縣府住下。這縣府的女眷不多,等女郎的傷好些,我再領女郎去拜見劉皇叔後宅的甘夫人與糜夫人。這期間,若是有任何短缺,女郎都可以派人來尋我。”

說完,夏侯涓更是福身,轉而就要退出卧房。

許晚仍舊對她致謝,“有勞夏侯夫人了。”

夏侯涓搖搖頭,随之領着那兩個随行的侍女離開。

屋室重新恢複安靜,許晚猶豫了一會,正準備趁着水熱脫下自己的髒衣服,進浴桶裏好好地泡一個澡。

她剛想去給門上鎖,只聽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便有人急切地喊道:“許晚——”

許晚把門打開。門前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黑色勁裝的清秀年輕人。年輕人相貌一般,但是眉眼熟悉。比于許晚記憶中的黑了,但壯實了不少。

許晚面上一喜,那年輕人看見許晚也是一時不敢認,緊接着才道:“我聽關張二位将軍說,趙将軍把你從邺城請了來,起先還不信,如今親眼見你,倒是真的信了。如何,你還認得出我嗎?”

許晚忍俊不禁,擡手指向年輕人,胸有成竹地喚:“許晨。”

那年輕人的笑意更甚,當即點點頭,又說着:“幾年沒見,你倒是長得漂亮了不少,這若是走在大街上,我可不敢認。你在邺城待得好好的,怎麽突然會來新野?”

許晚讓開身前的位置,答非所問:“你在門外站着不累嗎?有什麽話進來說。”

等許晨開始往屋內走,許晚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邺城被曹操占領了,想你在荊州也得到過消息。我不想繼續跟着甄夫人,還要給曹操當侍女,自然就選擇離開。這普天之下,除了甄夫人,還有與我有淵源的,就是遠在荊州的你和趙子龍了。”

“我沒地方去,只能來投奔你們。”許晚無奈地聳了聳肩。

許晨還是笑,自顧自地在屏風之外的茶案前坐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喊你跟我們一起走,也省得你這四年還留在邺城伺候人。不過當時我也同趙将軍說了,可是趙将軍直言我們居無定所,不該連累你。好在如今,還有新野這個地方,供你來找我們。”

許晚就跟着他重新坐下,也是滿懷對過去思念地笑着說:“就算你們當初真的提出要帶我一起走,我也不會走的。我總要在邺城多待幾年,回報了甄夫人的恩情再說自己的去留。正好也省了我跟着你們奔波的過程。”

許晚故意露出對這個過程嫌棄的怪表情。

許晨被她逗得更哈哈大笑起來,“那你可要在新野多待些時日。現在我有月銀了,也對新野的街巷滾瓜爛熟。到時候,我帶你去市集上玩。別看新野不如邺城繁華,但是吃的、喝的、玩的、樂的,倒也不少。”

“你不會又要請我吃馊胡餅吧?”許晚有意拿這件事情揶揄許晨。

許晨頓時假裝板着臉,認真地說道:“一定不會!”而後與許晚四目相對,同時笑開。

許晚突然有幾分感慨,“其實能看着你從軍,有了更好的生活,還挺不錯的。至少我們都不用再像當初那樣沿街乞讨、風餐露宿。你跟着趙雲可還受到優待、重視?”

許晨搖頭,“趙将軍向來對誰都一樣,怎麽會特別對我優待、重視?不過這也很好,能跟着趙将軍學武、長本事,守護一方百姓安寧,總算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而且,我現在不再是無父無母、無朋無友的孤兒了,我有數萬同袍,他們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還有你許晚,你當初說倘若我發達了,還要認我當兄長呢。那麽現在,你要不要考慮考慮喚我一聲阿兄?”許晨更喜笑顏開地注視着許晚。

許晚沉吟了一會,立馬朝着許晨拱手作揖,嬉笑道:“阿兄在上,請受妹妹許晚一拜。”

拜完,她又随之假裝正色起來,“許晨,我們可說好,我既喊了你這聲阿兄,以後你吃香的喝辣的,萬不能忘記我。就是日後我在新野做了什麽壞事,你也要盡力給我擔着。”

許晨信誓旦旦,“好說好說。”

他們聊得一時忘了時辰,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外面晚霞的餘光被皎潔的月色和昏暗的燭火代替。

許晚有些看不清桌上的衣物,許晨後知後覺地說道:“完了,我還說要去找王三他們喝酒吃飯。晚晚,我不同你聊了,等過幾日,過幾日我再來找你,帶你出去玩。”

許晚肆意地對他揮手作別,“好的,阿兄,你趕緊走吧。”

然後,等許晨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內,許晚又猛然憶起自己的浴湯此時怕是已經不熱。她坐在茶案旁有些懊惱,又有些痛苦。自己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第一次就麻煩別人給自己的浴湯加熱水是不是不太好?

許晚垂頭喪氣的,而後目光觸及那朦胧的衣裙,才發現一件更要緊的事。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趙雲剛好敲了敲她的門,試探着推門走進來。許晚大叫:“完了,完了——”

趙雲被她吓得愣了愣,緊接着努力憋忍着道:“你這是怎麽了?”随後掃眼一看,雖然屋內很昏暗,但是借着月色還是能瞧出許晚依舊穿着那身髒亂的布衣。

趙雲更皺眉問:“你怎麽還沒有梳洗?”

許晚露出滿面痛苦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臉,撓了一會頭發,接着,雙手緩慢地滑下來,停在兩頰掐着腮,苦恹恹地說道:“趙子龍,我有兩件難事想求你幫我?”

趙雲語氣平靜,“什麽?”

“一,我的洗澡水好像冷了,但是我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該找誰幫我再加點熱水;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有一身衣裙落在了潛龍寨,雖然也不是一定要尋回來,但還是想試試。那是甄夫人臨別送給我的,我也只留了那麽一身做紀念。你看看,方不方便幫我去要?”

許晚怕趙雲不同意,又怕太麻煩趙雲,趕忙又道:“錢銀那些什麽的,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那身衣裙就行。當然,若是太麻煩的話,就也不用勞煩。物品雖有紀念的意義,可畢竟是外物,即便沒有外物,只要我心裏還記着甄夫人和青銀阿姊就好。”

趙雲感到有些頭痛地看她,“許晚,你還真會給我找事。這第一件事好辦,第二件事卻不太好辦。等我得了空會去試試看,但不一定保證能要回來。”

許晚頓時感激涕零,“趙将軍真是宅心仁厚、慈悲為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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