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船上

船上

就在許晚邁步出去的那頃刻之間,劉備倏爾開口:“衆人繼續上船,不必在意曹軍的迷惑之言。”

隔着皎潔的月色,許晚錯愕地轉眸,能看見劉備昂首挺胸的身姿和堅毅的面容。

他直視着前方,目不轉睛,但目光中沒有任何震動和不舍,只長久彌存着下定決心的堅持和果斷。

甘夫人雙眸垂淚,即使懷中抱着劉禪,依舊抵不過情緒激動地伸手去觸碰劉備,凄厲地說着:“玄德,那是毓兒和冕兒啊,是我們的女兒,還有……還有……”

甘夫人環顧四周,目光觸及劉備身旁的諸葛亮,又恍然想起什麽,接着道:“還有諸葛夫人,就算你不考慮我們的女兒,難道也不考慮諸葛先生的夫人嗎!”

甘夫人末了,死死地盯着劉備,任淚水肆意流淌。

劉備目光平靜地低頭看她,大手覆上她攀上自己的柔荑,輕聲則鄭重地說着:“夫人,小不忍則亂大謀。毓兒與冕兒的去留是小,這滿船将士和老幼婦孺的生死才是大。”

“怪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好。”劉備又喃喃,稍稍地将甘夫人摟進懷裏,腦袋偏向甘夫人的頸項,啞聲說着。

等劉備重新擡眸,雖然他的眼眶紅了,可是情緒仍然沒有任何波瀾。

劉備更是率先拉着甘夫人抱着劉禪往船只上走去。

諸葛亮欲要跟上他們,許晚在後面憋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地喚道:“諸葛先生,難道你就真的不管阿碩了嗎?”

許晚以為,黃月英為敵軍所擒,多少有自己的關系。黃月英用她的自由順便換了自己的平安。

即便許晚本不想多管閑事,因為黃月英是自己的朋友,也因為內心的這份愧疚,許晚還是想勸諸葛亮想一想,有沒有什麽計策可以救她們。

諸葛亮聞言,回眸稍看了許晚一會,而後微微地笑着搖頭。他沒回答許晚,但是對趙雲說着:“子龍,勸許女郎上船吧,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耽擱。曹軍近在咫尺,得快些趕去夏口才是。”

話罷,諸葛亮頭都不回地也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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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晚的面上露出愠色。她的雙手在衣袂之下緊握成拳,如果不是自己沒有足夠的智謀和能力,她何必去求諸葛亮救黃月英,自己就可以去救了。

趙雲有些擔心地看向她,剛開口想說:“晚晚……”

許晚就是猛地一揮衣袂,朗聲地反駁:“不用你替他來勸我!”說完,許晚越過趙雲,也跟着湧上船只的大多數人往前走着。

許晚想救黃月英不假,但她更清楚地知曉現在的自己暫時還做不到。

許晚跟着衆将士及其家眷到了船只上,而後數多船只齊齊調頭,朝着東邊夏口的方向,緩緩駛去。

領頭主船的主船艙內。

許晚陪着甘夫人坐在一旁。劉備聚集了關羽、張飛、趙雲、諸葛亮和徐庶等人,站在一起議事。

劉備幾乎未做遲疑,就直接望向諸葛亮,詢問:“不知孔明你以為,我們到了夏口之後該怎麽做?”

對于劉備這種首先問策諸葛亮的做法,其他幾位皆是面露訝色。

張飛更是隐有不滿。

倒是關羽面容平和,仿佛因為他能恰好趕來接應劉備的主意是諸葛亮出的,而已然對諸葛亮有所改觀。

諸葛亮則是根本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想了想,泰然自若地回答:“以亮觀之,當派一使臣前往東吳,與吳主孫權商議聯盟共抗曹操的事情。但此事艱難。一則,我們被曹操/逼至窮途末路,并沒有什麽底氣與孫權談條件;二則,曹操的大軍仍未揮戈指向東吳,只怕吳主孫權不以為憂慮;三則,縱然我們兩方聯合,與曹操的數十萬大軍對抗,仍舊是以卵擊石,更怕吳主孫權膽怯。”

“那該如何是好?”劉備不禁煩擾起來,惆悵地在衆人面前來回踱步。

關羽、張飛、趙雲和徐庶等人也紛紛陷入沉思。

諸葛亮望他們面色皆是凝重的樣子,笑意更甚,停頓了好一會,才接着又道:“不過,縱然面臨以上這些難題,只要主公肯派亮出使東吳,亮就有信心能說服吳主孫權與我們結盟。”

諸葛亮看上去頗胸有成竹。

張飛聞言,不以為然地輕嗤一聲,譏諷道:“先生可別說大話,小心讓人笑掉了牙。”

諸葛亮表情淡淡。

劉備則是沉吟了良久,而後,突然在衆人面前站定,聲音铿锵地說着:“諸葛亮聽令,我現任命你為正軍師,率趙雲等人出使東吳,務必為全軍上下帶回聯盟抗曹的好消息。”

劉備如此一言,又定睛望向關羽和張飛,不給任何人以反對的機會。

張飛露出愠惱之色。

諸葛亮當即抱拳、叩拜道:“臣諸葛亮謹遵主公之命。”

而後,劉備趕忙去扶諸葛亮起身,一派殷切、溫和的姿态。轉眸,劉備又看向趙雲,目光停在趙雲受傷的肩胛之上,擔憂地說着:“只是,子龍你這傷,修養幾日後,可還能随軍師前往東吳?”

趙雲想都沒想,立馬也拱手上前道:“雲定能不負主公所願。”

有了趙雲的保證,劉備當即眉開眼笑,一只手抓着諸葛亮,另一只手抓着趙雲,別提有多開朗。

他們倒是主臣和諧,張飛更冷哼一聲,打斷着說道:“若是大哥沒有其他事要吩咐,我就先下去了,這逃亡了幾日,也怪累人的。”

劉備不明所以,還依舊笑嘻嘻地應答:“好了好了,也不僅僅是翼德,諸位也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其他具體的事宜,等我們到了夏口再做商議。”

“還有……”劉備忽而又伸手,認真地說着,“那個子龍,回去找軍醫把傷口好好地包紮一下。”

“以及,許女郎。”劉備又望許晚,對她瞥眼一指,示意,又道,“有勞你替我好好照顧子龍。”

劉備的笑容莫名有幾分像那說親的媒妁。

許晚的臉上紅了紅又白了白,趕忙起身,支吾着與甘夫人告辭,“那夫人我就先走了。”随後,三步并作兩步地在後面推着趙雲與她一起,快速地離開主船艙。

他們往主船艙的後方走,那裏有今夜暫時用來休息的其他艙室。

關羽鑽進去一間,張飛也鑽進去一間,趙雲和諸葛亮、徐庶三人并排走着。徐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倏爾步伐一頓,停下來與諸葛亮和趙雲說道:“孔明、子龍,你們先去休息吧,我想起一件事,還得再去禀告皇叔。”

話罷,徐庶轉身,沒有任何遲疑地徑直離開。

諸葛亮張了張唇,喚了聲:“元直……”但是,後面什麽話也沒說,最終無奈地搖搖頭,重新阖上雙唇。

諸葛亮沉默了一會,又望趙雲,淺笑道:“子龍,我能去你房裏坐坐嗎?也沒其他的事,就是我恰好懂一些醫術,可以幫你簡單地處理一下傷口,省得派人去喚軍醫前來。”

趙雲剛想點頭,許晚走到他們中間,分開他們,陰陽怪氣道:“諸葛先生如今春風得意,還願意做這治病救人、弄得滿手血污的髒活、累活?”

諸葛亮又有些茫然地看許晚。

許晚輕哼。

不過,許晚也沒真的拒絕讓諸葛亮為趙雲醫治,而是雖然不情願,但仍舊放諸葛亮進了趙雲的艙室。

她和趙雲沿四方形的桌案靠近的一側坐着,諸葛亮站着,示意趙雲脫下上衣,而後去端了一盆溫水,問趙雲要了些傷藥擺在桌案上。

諸葛亮一邊替趙雲查看傷口,一邊笑問許晚,“許女郎還在生我對阿碩置之不理的氣?”

許晚昂了昂頭,鄭聲說:“是。”

諸葛亮忍俊不禁,換而又去擰了幹淨的布帕替趙雲擦拭傷口,邊擦拭,邊繼續說:“女郎以為憑我與阿碩七年相識、三年夫妻的情誼卻抵不過女郎與她短短幾個月的閨友之情?我自己的夫人又怎麽可能完全不擔心?只是,別說是女郎,便是我如今窮盡謀思,也沒有辦法沖到曹營之中去救人。”

“我沒有表現出在意來,也完全是因為,既然阿碩自己選擇了最壞的那條路走,我自然就要相信她有脫身的法子。再不濟,阿碩在曹營中,至少有她的舅父蔡瑁可以依靠,就算他們舅甥情意單薄,到底是骨肉血脈。”諸葛亮波瀾不驚地說。

蔡瑁?許晚倒是差點忘記了這個人。蔡瑁與黃月英的母親,還有已故荊州牧劉表的續弦夫人蔡氏,三人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

劉琮率領荊州向曹操投降時,蔡瑁也就跟着投靠了曹操。

有他在,黃月英确實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

許晚又道:“那阿碩的這位舅父能否也将毓兒與冕兒保住,把她們三人一齊送回劉營?”

諸葛亮搖頭,笑容淺淡地回答:“即便是舅父,蔡瑁荊州降臣,想保阿碩的自由都難,遑論是皇叔的兩位女郎君?皇叔之女,既然是敵軍将領的孩子,輕易殺了是不可能,把她們充為軍妓,又過于輕慢。那最可能的就是,曹軍虎豹騎的将領曹純,有兩個兒子尚未婚配……”

剩下的話語,不用諸葛亮詳說,許晚也能明白。

“所以,為什麽毓兒跟冕兒一定回不來?”許晚有些激動地拍案而起,“早知如此,我與糜夫人……”

許晚其實有想過,如果早知道是現在這樣,她和糜夫人就該去換劉毓和劉冕。糜夫人終究還是白白地死了。如果糜夫人能提前預知自己的死亡,一定會在當初馬車分別之時,繼續堅持用自己把劉毓換下來。

而許晚雖然并非真的有膽量去換劉冕,但是或許變了一個人,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許晚的雙目泛紅。

趙雲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随之輕輕地嘆息一聲,無奈地說着:“晚晚,沒有人會知道糜夫人一定會死在當陽,就算知道,也沒有人會放棄救她。你們當時也只是做了最壞的裏面最好的打算。你不必自責。要怪只能怪上天對兩位女郎君不公。”

她們回不來,但至少還活着。而黃月英盡管還活着,但是回不回得來仍舊不得而知。

諸葛亮收斂笑容,繼續說道:“其實,比起擔心這些,眼前,我倒是更擔心元直。他自得知老母被曹操所擒後,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剛才他說他還有事要去禀明主公,我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許晚将将因為趙雲的話,無助地落下淚來,聽了諸葛亮的話,又是震驚地止住哭泣。

許晚仍舊記得徐庶最後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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