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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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店的人來定損,左側車燈、保險前杠、左前大燈主模塊、水箱大框都有損壞,具體維修費用開出來的時候差點讓何家衛背過氣去。
“再加上保險杠噴漆、水箱配件、拆裝費、工時費,攏共92.34萬,您看下單子。”
趙婧心一慌,把把何家衛拉到一旁,看上去快哭出來了,“家衛,我也沒想到這一撞就要賠這麽多錢,對不起,剛才看到那個女的打你,我太情急了,都是那個女的...”
何家衛焦頭爛額,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放在太陽穴反複揉搓,強忍着心裏的怒火低聲與趙婧協商:“我卡裏還有點錢,但是不多,應該有十幾萬,剩下的你先出了。”
趙婧聽出了端倪,聲音一軟,求着:“家衛,你也知道我跟爸爸剛吵過架,他把我的卡停了,我現在沒有錢賠,家衛,你就先幫我出了這個錢吧,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何家衛臉色變了變,他的眼睛瞟往四周,壓低音量,“婧婧,我是真的沒有這麽多錢,席影家裏無底洞我填多少進去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這麽有錢,就算你爸停你的卡幾十萬肯定拿得出來,昨天你不還在物色新車呢嗎?聽話,車咱們先不買了,先把目前的賠償付了,傅總還在等咱們,別讓人家看了笑話,而且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得趁着這個機會跟傅總打好關系...”
何家衛還沒說完,就看到席影從不遠處走過來。
席影緩下腳步,看着面色狼狽的何家衛和趙婧。
她看了眼自己那輛奧迪,正和傅斯裏那輛勞斯萊斯幻影撞在一起。
“你還有臉回來?”何家衛見到席影就來氣,咬牙切齒問:“我問你,車險是不是你搞的鬼?以前你不是買了五年的?為什麽保險公司說一個月前就到期了?”
席影的目光淡然地從何家衛臉上掃過,手下狠力一掙,将自己的手從何家衛手裏掙出來。
“為什麽一個月前就到期了,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當時何家衛陪席影上車險,席影打算一次性上五年的,但何家衛覺得五年太貴,以省房貸為由只買一年最基本的交強險,就連第三者責任險都是席影怕有意外才堅持買的。
“何家衛,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連這都不記得了?”
趙婧聞言看向席影,針鋒相對,“你還敢回來,要不是因為你剛才打了家衛,我們會撞上傅總的車?按理說這次撞車責任全都在你!”
“待會兒我們就報警,你打了家衛,車庫裏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
說到監控,席影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她淡然地笑,“是嗎?”
接着她将視線移到何家衛的身上,“你之前打我的時候選了個好地方,很巧,這次我也選了個好地方。”
席影的态度讓何家衛及趙婧的臉色齊齊一變,他們才發現席影出手的地方竟然正好在監控拍不到死角處,她算好了,就是要何家衛吃這個啞巴虧。
“你!”趙婧氣急敗壞,往前跨了兩步眼看就要舉起手扇席影。
“打啊,”席影昂起臉,盯着他們左上方的監控攝像頭,“這個角度好,可以拍得清清楚楚,別不敢扇。”
趙婧哪兒禁得住激将法,三言兩語被席影挑起了怒火,擡手就要扇席影,何家衛趕緊拉住她,低聲提醒:“婧婧,別中了她的套,她激你呢,傅總還在,咱不跟她一般見識,別讓傅總看了笑話。”
“你趁早給我滾。”安撫完趙婧,何家衛指着她鼻子低聲罵了一句。
趙婧趾高氣昂輕飄飄地:“也是,我們怎麽能和這種人一般見識呢,癌症戶罷了。”
癌症戶。
憤怒快速蔓延到席影的四肢百骸,她抑住上去扇趙婧兩巴掌的沖動,定在原地渾身肌肉發酸。
看到傅斯裏和陳常走過來,何家衛谄媚地上去與傅斯裏搭着話,趙婧也跟着頻頻點頭,兩個人像狗一樣在傅斯裏面前搖尾巴。
報複的心理迅速在心裏滋生出來,她幾乎沒經思考走到傅斯裏身旁,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請問我男朋友的車損,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賠。”
司機将車停穩在酒店門口,傅斯裏下車,席影跟在後面,傅斯裏走得很快,席影穿了高跟鞋,只能加快步伐,在酒店大堂瓷磚上踩出登登登的聲音。
一路沉默。
上電梯時,席影低頭思索,發絲從耳側微垂,似乎在出神,她胸腔裏仍充斥着剛才那種複雜的情緒。她不該那麽沖動的,如果惹怒了傅斯裏,那一切得不償失。
更讓她害怕的是那些出現得非常不合時宜的情緒,那些無法捕捉的、難以明狀的情緒。
她對傅斯裏應該只有恨和厭惡才對。
于是席影從電梯反光鏡面與傅斯裏對視的時候,她的目光動搖了一下。
而後席影迅速收斂自己臉上所有的情緒,直了直腰,警惕地從反光鏡裏盯視着傅斯裏。
那一刻她是緊張的,她怕傅斯裏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而傅斯裏不為所動地睨着她,漆黑的眼底裏流動着暗色。
密閉的電梯轎廂內驟然生出點硝煙的味道,傅斯裏的視線在她臉上一寸寸地逡巡過去。
不管怎麽說,席影剛才是利用了傅斯裏一把,而傅斯裏竟然破天荒地沒有拆穿她,她終于開口,“剛才,謝謝。”
席影好像看到傅斯裏嘲諷地勾了下嘴角,她再細看時,他已經收回視線,電梯就此挺住,踏出門去。
她松了口氣,跟了上去。
席影照常給傅斯裏整理了房間,做完所有助理該做的繁雜事務之後,席影準備離開回家,坐在沙發長久未出聲的傅斯裏卻叫住了她,“站住。”
那種腳後跟被拖住的感覺又一次襲上了她的身體,她站定,在心裏譴責自己為什麽不走快一點。
席影屏住呼吸,暗處就像有只大手,慢慢捏緊她的心髒。
除了起初那一段時間,後面傅斯裏頻率并不高,席影懷疑他只是為了羞辱自己才勉強動了她幾回,其實他根本對她的身體沒什麽興趣,加上工作太多太繁雜,讓她得了僥幸。
沒有一項繁雜的工作比忍受他的觸碰來得艱難。
“傅總,還有什麽別的事兒嗎?”
“過來。”
席影沒動,轉身公式化地說道:“傅總,我明早七點飛斯圖加特的飛機。”
傅斯裏就這麽盯着她,端着杯酒,喝了一口,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杯壁,沒有說話。
他明明沒有說一句話、沒有變一個眼神,但他的手指好像就碰在了席影的心弦上,讓她呼吸微微發緊、掌心發燙,仿佛體驗到那種一點點被淩遲的恐懼感。
她好像已經被他用眼神全部bo光。
傅斯裏習慣用這樣的方法碾壓她的意志,無論是在工作還是x上,這是她始終無法适應的一點。
她用了力氣沉住氣,走過去。
“坐。”
見她不動,傅斯裏直接把她扯了過去,席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彈了兩下,傅斯裏手裏那杯酒“汀”地一聲擺在她面前的茶幾上,“趴着。”
酒色晦暗流轉,席影再一次屈辱地聽到這個詞彙,她以為德國約瑟夫兩人撕破臉皮之後傅斯裏就不會再願意碰她,看來是她想多了。
她僵着身體,似乎是在無聲地反抗着,她深吸一口氣,開口:“傅總,我今天不行....”
她還沒說完,傅斯裏掐住她的腰,席影被他整個側着挾到了沙發上,背被他摁住,雙腿被他從後面踢開,整個人呈現跪趴的姿勢,她的手臂胡亂地往後打,也許是和何家衛打架練出了技巧,在被傅斯裏扭過手臂反扣在背後之前,她應該用指甲刮到了傅斯裏。
席影看不到身後的人,這使她得不到任何安全感,她拼命掙紮扭動。下腹一陣下墜的感覺,帶來一陣陣鈍痛,她沒吃晚飯,胃被沙發抵住之後就很難受。
也許是身體的不适加劇了她的無助和恐慌,她少有的服軟,艱難地說出:“我今天真的不行,你放過我吧。”
但是任她無論怎麽掙紮,只要傅斯裏摁住了她的脊椎,她就掙脫不了。
他的觸碰讓她發抖,最初到他身邊時的那些記憶一幕幕湧上來,加重了她的恐慌。
何家衛說得沒錯,她是清高,很多時候她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于不認同事情她會保持沉默,她有很多不屑去做的事情,不屑為了瑣事去争辯,不屑為了錢彎下腰背,她以為自己活得通透、透徹,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變成自己曾經讨厭的那一類人。
可以說,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颠覆了她這二十六年來所接納的一切觀念。
現在與其說在罵傅斯裏,還不如說是在透過他來罵自己,罵自己這一副千瘡百孔的人格,恨自己為什麽那麽無能,但凡以前她能有意識地積攢積蓄,也不會把自己落到那麽不堪的地步。她把以前自己所讨厭的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個遍,這兩個月來,她把自己沉入工作,努力抛棄這些事情給她帶來的恥辱感,但有些東西不是靠忽視就能消失的,它們就像藤蔓一樣如影随形地纏繞着自己,每當入睡時關了燈,這些負面情緒就在她的腦海裏瘋長。
她掙紮得很厲害,喘着粗氣,但傅斯裏的輕巧的着力點讓她半點也掙紮不開,馬尾不知道什麽時候松了,松軟的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臉旁,傅斯裏太懂得怎麽讓她感覺到羞恥了,他随手将她的左耳邊發絲撩到耳後,卡住她的下颌,盡最大角度把她的下巴扭過去,席影的餘光瞥見傅斯裏的西裝一角,她的情緒大得整個胸腔都在顫抖,腹部處的不适以為她的動作被逐漸放大。
傅斯裏的手骨骼修長堅硬,力氣大得讓人害怕。
席影現在很執拗,鐵了心地要逃開,腰背震了兩下,卻只是蜉蝣撼大樹,沒半點用途。
“剛才的樣子呢?怎麽不繼續演了?”
“剛才還親切地稱呼我為男朋友,怎麽,現在做出這幅深惡痛絕的樣子來給誰看?還是說你為了你的丈夫,可以放棄得更多?”
席影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傅斯裏在笑,席影卻渾身發冷。
他的嘲諷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現在的關系比任何一種感情都來得難堪,她不過是在伏在他身下乞讨的可憐人罷了,在別人面前利用他,這無疑是挑戰了他的忍耐度,過分越矩了。
剛才她被憤怒沖昏了頭,說的話不過就是為了氣何家衛和趙婧。她看不過那兩張牙尖嘴利、貪婪的臉,現在無比的後悔,她是昏了頭才會利用傅斯裏,甚至可憐地産生那些不切實際的情緒和幻想。
傅斯裏并不逼着她回答,而是很愉悅似地說道:“當你丈夫像一條狗一樣讨好我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你這些年确實過得不太好,竟然需要淪落到找這種人做丈夫。”
更讓她害怕的甚至不是傅斯裏的怒氣,而是當時她心裏那些無法名狀的情緒,那些她無法把控的東西才是真正令她害怕的。
她到底還在期待什麽?
席影覺得自己不僅可悲,還很可笑。如果被傅斯裏發現這些情緒,他大概又可以拿來做她的笑柄。
之後又是同樣的程序,她認命地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沙發裏,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毫無前戲,傅斯裏順着她光滑的脊骨探下去,所及之處的皮膚都起了一層淺淺的雞皮疙瘩,只不過在觸到底褲時,那只手終于停了下來,接着放開了她,離開了。
背上一輕,席影就那麽趴着待了幾秒,周圍一陣安靜,他似乎沒打算再來。
她坐起來,迅速整理了自己的淩亂的衣服,腹部下墜得厲害。
她撐着沙發,感覺到腦袋上的汗珠一顆一顆冒出來,她想着緩緩應該就好了,不着急站起來。可是突然毫無預兆地襲上一股鈍痛,像有什麽東西竄過一樣,疼得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席影以前是很少痛經的,平時她會有意識地養護自己的身體,但是自從家裏出事之後,每天能按點吃飯都成了她的奢望,她粗糙地照顧自己,而被虧待的身體終于來了報複。
眼前的東西浮成了波狀,她看什麽都是晃的,一只耳朵突然聽到一陣雜音,像拉長的聲波。
她用雙手支起自己沉重的腦袋。
一些東西像電影一樣被暗了倒退鍵,刺剌刺剌的,過去的很多記憶浮現在腦海裏。
剛進翻譯院的時候,她因為長相獲得了許多關注。
那時候的席影長相青澀,還沒有現在這麽成熟,每次換校區上課一路上都能遇到幾個對她有意思的學長,往年冷清到西伯利亞的社團,也因為她欣欣向榮了兩年。
不過那時候席影一封情書沒收,不是因為拿喬,而是她那時候真的沒什麽戀愛的心思,收的禮物都完整地一一退回去,收到的電影票一場都沒去看,整日泡在翻譯資料裏。
用她舍友的話來說就是大學四年寧願和書談戀愛,浪費了一張漂亮的臉。
她第一次見到傅斯裏是在一場交流會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席影這次從同學的口中得知了那個人的名字——傅斯裏,院裏的寵兒,學校叱咤風雲的人物,很多女學生的心中的男神,院裏德國交換生。
席影覺得他的口語是當時院裏最好的,好到可以讓教授都自慚形穢。
然後她驚訝地發現,以前從沒對男生産生過情愫的自己,開始頻頻想起這個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醇正的德語發音,想起他的樣子,想起他在交流會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
這大概就是一見鐘情的滋味。
愛情的開始很突然,相交的時候也很甜蜜,但結尾卻總是很不如人意。
這場由席影說開始的愛情,也由席影一手了結。
席影性子看上去随意,但她其實很愛和自己講原則、“較勁”,有些無法容忍的錯誤一旦發生了,她的驕傲就絕不允許自己一錯再錯下去——即使自己再怎麽不舍這段感情。
這段愛情對她來說無疑是特殊的,自此之後,她确确實實再也沒有遇到過那麽一段感情,再也沒有經歷過那樣悸動的戀情,就連當時和何家衛結婚也是個臨時的決定,答應何家衛的契機是他們的“合适”。
她一向覺得,組成夫妻的元素裏,合适比深愛更重要,激情終究會被平淡取代,生活的柴米油鹽需要“合适”,但是回過頭來想想,或許就是這種“合适”讓席影忽視了愛情的重要,其實她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愛何家衛,她後來的所有憤怒都是建立在何家衛背叛、甩鍋的基礎上,或許換了任何一個男人作出像何家衛那樣的行為,她都是一樣的情緒吧。
席影的念頭在疼痛之中越發地明晰起來,而墜痛卻像渦輪似的将她吸進去,但她努力站起來,身體晃了晃,還行,不至于暈過去。
她警覺自己的要強,以前的她不太會勉強自己,生活得舒服才是她的目标,但是她發現自己在傅斯裏面前的時候,總是有種令自己驚訝的要強,她不願意讓他看扁自己,屈辱地向他低頭幾乎要摧毀她所有的尊嚴,其中的緣由細思極恐,平時是任她怎麽也不敢去細想的。
她擡眼看了眼傅斯裏,他也在看她,眼裏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別暈,至少別在他面前暈,不想再求助他了,她不想再被他嘲諷挖苦。
她用力想着,倔強地轉過身,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地墜下去,墜入一片黑暗裏。
她在夢裏見到了何家衛和趙婧,包括一些以前的同事,都是些她不願意見的人。
夢裏的何家衛比現實裏更張牙舞爪,他甚至起了心思傷害西西和媽媽,席影不顧一切地沖他跑過去,卻突然被自己的聲音叫醒了,在慌忙之中,她好像喊了一聲何家衛。
車子開了一點窗子,風刮進來,傅斯裏把視線移到女人身上。
白皙的臉頰上沒有血色,眉頭皺在一起,腦袋無意識地随着行進移動,她應該是夢到了什麽,糊塗在說夢話,額頭的發絲被汗沾濕,估計是冷了,身體下意識地縮在座椅裏。
傅斯裏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手卻摁了窗鎖,把車窗的最後一絲縫關緊,車內逐漸回暖。
身旁的人不安分的動了動,傅斯裏沒去理她,卻發現一只手扯上了他的衣角。
要不是有安全帶的束縛,她現在估計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傅斯裏剛想不留情面地把她的手拿開時,就見席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和那次她來求他一樣。
她大概總覺得自己把情緒藏得很好,其實她的身體比自己臉上任何一個神情都誠實,那次她咬着唇,眼色濕潤,眼底藏着不甘和恐懼,身體抖着,好像在說着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其實已經過了這麽幾年了,一段深刻的感情對于男人來說,并不是非常難以遺忘的,他的驕傲不容許他為了一個不在乎自己的女人駐足太久,他向來覺得事業對于男人的吸引力遠大于愛情,而且按照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找一個比席影優秀很多的女人。
他本不想再多摻合進這個女人的生活裏,原本他決定放過她,過去的事情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可這個女人卻不知死活、一次又一次地闖進他的生活,而且是以一個有夫之婦的身份。
他承認,他确實想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吃點苦頭,想看她求饒哭泣後悔的樣子,他要看看她到底能撐到什麽時候。
他的視線微微移到她的唇上,下唇被輕輕咬住,她自己大概不知道這樣的動作會引起男人怎麽樣的情緒。
席影的手攥皺了他的衣服,而後皺緊眉,嗚咽了一聲,只有兩個字非常清晰:“...家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