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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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席影剛到辦公室,就看到廠房外聚集了很多人。

黃立按了按她的肩膀,“我先去看看。”

席影自然知道來人是誰,和黃立一起過去。

一個個來勢洶洶,帶頭的就是那天他們在供貨商園區裏看到的人,他們的同行,金發碧眼,身型魁梧,叫盧卡斯。

帶了一群人來,顯然是要來搞點事情做。

“誰是這裏能說話的?”

黃立護在她前頭,“是我,進辦公室談吧。”

結果盧卡斯指着她說,“我要和她談。”

簡單的辦公室裏,席影給盧卡斯泡了杯茶,盧卡斯抱着懷在打量她,席影晃若未聞,把濃香的茶端到他面前。

席影穿的是灰色職業裝,包臀裙很合身,坐下之後,她的臉上毫無懼色,好像本就預料到他會來:“盧卡斯先生,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你們搶了我的車隊。”盧卡斯怒極反笑地點了下頭,“你們很敢做。”

席影也沒裝,“盧卡斯先生,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中國的一句古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說話語調很平和,但裏面卻含着驚濤:“您搶了我們的原材料,我們沒有辦法,只好對您的車隊動了點兒心思。”

像席影這樣直言不諱的也很少見,剛沒見上多久,盧卡斯心裏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就翻了翻。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起來,席影眼睛往窗外瞟了一下,語氣半真半假地,“盧卡斯先生,我真誠地勸你同行之間還是不要趕盡殺絕為好,每個人都是要吃飯的,您這麽做,我們也很難辦。”

盧卡斯大笑,笑得整張臉都有些漲紅,要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下來,指着席影的鼻尖罵:“不得不說,這是個好辦法,你挺聰明的,可不過就是點小聰明而已,我沒有關系,我們可以耗着,看誰耗得過誰。”

席影這次是帶着任務來的,耗下去對誰都沒有好結果,誰都在掂量,誰更有這個運氣和能力耗下去。

席影的笑容淡下去,語氣越發冷厲,“盧卡斯先生,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

這反應是盧卡斯沒預料到的,他的右掌緊緊一捏,蜷在沙發上,碧色的眼睛滑過席影的臉,時時刻刻在确定這個女人的狀态走向,他嘲諷地哼笑,拍拍衣角,“你們這一整上半年已經虧損了近千萬,席影小姐,你能在這裏和我談笑風生,你們的項目可不行。”

“行不行可不是您說了算。”

盧卡斯打量着席影,企圖從她臉上看出半絲崩裂,他甚至開始懷疑席影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別的供貨商,但在短期內,有誰供得起這麽大的單子呢?

又或者,她只是在詐他。

“就算你帶再多人來,我也還是這句話。”

盧卡斯覺得很棘手,但覺得吓唬吓唬一個女人是足夠的,他沒退讓:“你們沒有現成的工人,就算有了這批零件又能做什麽呢?你們也無法按期交貨。”

席影眼底似有亮光,盧卡斯甚至能感受到她從心裏泛起的愉悅,“盧卡斯先生,這就不用你多擔心了,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回吧。”

盧卡斯走時臉色不太好看,李維差點和他們那群人起了沖突,被黃立攔下來。

“怎麽樣?”人一走,黃立就過來問。

“無頭蒼蠅,他比我們急。”席影只有一句話。

黃立點頭,看見席影整理好包,馬不停蹄地:“我去一趟HG。”

HG是除了他們現在這一家,斯圖加特最大的電子設備零件制造商,車程在一個小時以外。

不過HG是出了名的講規矩,為了确保生産流水線上的質量,他們最忌諱的就是接急單,而且像HG這樣的大型供貨商,單子恐怕都已經排到了年後。

席影化了個淡妝,一路上抱着電腦研究,十點多到HG。

等候了二十分鐘之後,她才得以見到HG的供貨主管,一個面貌偏東方的中年男人,應該是中德混血,眼睛深藍,眼底發着精光,叫姆佩西,曾經是做電子設備的,更巧的是,幾年前和盧卡斯在同一家公司任職,同為部門主管,後來姆佩西跳槽到HG,後盧卡斯一路高升至總經理。

“別說我們有很多大型客戶,即便沒有,像貴公司這個規模的需求量,我們很少有合作的。”一句話便堵住了席影的想法。

“既然姆佩西先生沒有直接叫人将我轟出去,說明您對我的項目還是存在觀望态度的是嗎?”

姆佩西笑了,“你誤會了,這是基本禮節。”

席影真誠道:“姆佩西先生,非常感謝您的禮待,如果是價格方面的問題,您可以報個價格,我們好好協商,實話跟你說,我們的成敗在次一舉,如果拿不到零件,我們無法按時交貨,這将關系到我們廠房的生死存亡。”

“我也實話跟你說,即便你們的廠房倒閉,跟我也沒有多大的關系,HG有那麽多優質客戶,我們憑什麽就要接你一個需求量這麽低的單子?我們HG可不搞零售啊。”

“我和您保證,您幫我們解決這次燃眉之急之後,我們的需求會慢慢擴大起來,只後我們的零件渠道,只你一家。”

“這對于我來說,并沒有吸引力。”姆佩西不為所動,精明地目光如同在撥動算盤,對于席影的不屑幾乎溢于言表。

席影抛出利刃,“我聽聞姆佩西先生和盧卡斯先生曾是同事關系,以前你們情同手足,後來分道揚镳,自此楚河漢界泾渭分明。此次盧卡斯先生截胡了我方的零件,如果我們落敗,至少幾年內盧卡斯在斯圖加特再無對手。”她的聲音平緩又不乏自信,眼神刺入姆佩西的眼中,“我猜這應該也不是您想看到的吧?”

姆佩西這才像聽到有趣的事情那樣,将布滿褶皺的眼睛眯起,開始正式審視面前這個女人:“你查我?”

席影知道自己是踩到了姆佩西的痛腳,“只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幾乎沒什麽人知道這件事,你怎麽查到的?”

“來之前我查了盧卡斯所有的案例和對手,發現你在盧卡斯失敗的幾個項目中都出了力。”

姆佩西大笑起來,再看向席影的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偏見,“這批零件,你們什麽時候要?”

“三天。”

“沒可能,時間上就不允許,太着急了,”姆佩西攤手。

“價格上我們可以加到兩個點。”

姆佩西依舊搖頭,席影伸出三根手指,“這個數。”

席影開車回去,準備赴弗雷德裏克的約,卻沒想到他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弗雷德裏克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連鞠了幾個躬,一直說着謝謝,眼裏充盈着感謝,“席影小姐,多虧有你,是你救了奧古斯特。”

原來阿古斯特到了醫院之後出現大出血,如果不是席影的及時幫助,無法想象奧古斯特的情況會到何種程度,好在寶寶順利出生,大人也沒有大礙。

奧古斯特一醒來就吵着要見席影,席影立刻随弗雷德裏克去了醫院。

見到她時,奧古斯特臉色蒼白,卻還掙紮着起來,席影為她搖起床,坐起來之後奧古斯特立刻緊緊抱了她一下,“謝謝。”

“我該做的。”席影拂了拂她的背,“你和孩子都沒事就好。”

奧古斯特眼裏盈着幸福的淚,萬分感激地看着她,“你是個善良的人,席小姐,我和弗雷德裏克說過了。”

“我們不會再鬧事了....”

“如果早知道你是這麽善良的人,我們絕對不會...”

席影即将告別弗雷德裏克夫婦,卻沒想到遇到了程越。

他帶着花籃和水果,看見病房裏的席影,語氣格外驚喜,“這麽巧?”

席影沖他禮貌點頭,“早。”

程越與夫妻寒暄,席影先一步離開,下到停車場之後發現程越追了上來。

“你落了東西在上面。”

經程越一提醒,席影才發現自己的車鑰匙不見了。

“謝謝。”

“有沒有發現自從我們昨天認識,你就一直在和我說謝謝?”

席影朝他一笑,“你确實幫了我好幾回,該謝的。”

這個笑看得程越有些失神,幾秒之後他才別有深意地說:“或許我們之間不用這麽客氣。”

原本是拉近距離的一句話,以前的席影或許會欣然接受,但現在的席影卻不由自主地延伸出去,突覺一個陌生人的好意,這讓她覺得很不真實,或許是受了何家衛和傅斯裏的影響,她在心裏甚至有對普通男人接近的潛意識抗拒。

也許知道自己的話讓席影生出疑慮,程越又說道:“他鄉遇校友,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話裏拉開了距離,讓她不會覺得不适,又不會顯得故意。

席影雖然看上去溫和,但是其實她的骨子裏有一種特別疏離的感覺,自動和人保持着距離。

回到工廠之後,席影與黃立、李維,交流了關于姆佩西的的要求。

“零件的價格太高了,我們無法接受,你知道的,我們工廠這幾年都處在虧損狀态,這個價格已經超出預算了。”

席影早就料到他們會持反對意見, “我明白你們的顧慮,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工廠度過這次危機,如果這一次我們無法按時交貨,我們的牌子就砸了,經商最重要的兩個字就是誠信,這一次我們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必須要穩住這一次交易,之後的路就會慢慢變得好走起來。”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一旦我們這一次妥協了,HG之後會不會繼續獅子大開口,價格上的問題我們很難讓步,再者,你讓我們怎麽在斯圖加特立足,即便度過了這一次困難,以後呢?”

席影收了收衣角,平視着李威,眼裏是平時不曾出現的嚴肅,“希望你弄清楚,現在我們都困難是工廠能不能繼續生存下去,是如何在公司決定撤廠的時候把場子保留下來。”

李維被席影的語氣震懾到,以前的席影向來溫和、收斂,這次卻有些咄咄逼人,就連旁邊的黃立也有些看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席影跟在傅斯裏身邊的原因,他甚至覺得席影某方面的氣質也與傅斯裏有些接近。

工人迅速回廠,知道工廠的難處,有些工人甚至自覺主動要求加強工作時長,姆佩西那邊及時交了貨,在所有人的通力合作之下,終于沒有耽誤甲方的交貨時間。

德國的事情終于告一段落,席影回上海的那天程越來送了她,與她通行的還有黃立李維,回公司去做彙報。

“有沒有考慮過留在德國發展。”

黃立和李維先去值機了,席影在候機廳外與程越道別。

“沒有。”席影直截了當。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的老板,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從他那兒把你挖過來,這幾天我估量了一下,你的能力遠在一個助理之上。”程越的話裏不掩對席影的認可。

席影笑了一下,卻說:“那你應該去查一下我的事跡,兩個月前CAG重大錯誤事件,到時候你該收回現在的話了。”

“每個人都是會犯錯的,我不是那種會拿一個錯誤就全盤否定一個人的人。”她的話就像一個球,又被打了回來。

席影終于擡頭看着程越,程越身高與傅斯裏相差不多,他的話裏讓人挑不出一絲錯,順耳,卻總能被他掌握主動權,這讓席影不由自主地想到何家衛。

她剛認識的何家衛,溫柔有禮、體貼入微,給人第一感覺就是他說話非常順耳,不會讓人感覺不适,會想到別人想不到的事,關心細節,隐藏之深,竟然讓席影用幾年才看出來他的真面目。

她并不想用這樣的标尺去度量別人,只是在人際交往之中,難免多一個心眼。

席影沒答,只是說:“快到時間了,我先走了,有緣再見。”

程越看着面前這個女人,她表面上表現得有禮有節,其實是完全把自己包裹起來,常常會悄然地避開話頭,有種很淡的疏離感,确實和以前不一樣了。

程越沒有強留,只篤定地說:“我們會再見的。”

回國之後,許多人跟她道賀,說是德國的事情幹得漂亮,已經在準備慶功宴。

席影對于這些倒是沒什麽興趣,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看席西和母親。

醫生告訴她席西的情況有了驚人的好轉,甚至有癌細胞減退現象。

席影高興得差點落淚,和席西抱在一起大笑,席西容光煥發,眼眸清亮,确實肉眼可見地有在好起來。

但母親的病情不見好轉,外面太陽很好,所以席影推着母親去樓下曬曬太陽。

在剛知道母親的病情時,席影難過得無以複加,感覺天都塌了下來,時間久了之後,這種難過就會在心裏形成一種鈍痛,不那麽尖銳,卻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她的內心。

生她養她的人就這麽患上了惡疾,這是何等的痛苦,想到母親的生命就這麽淪為一張張紙頁上的一項項指标、一個個數字,她心裏的無奈就像潮水沒頂,卻無可奈何。

最親的人遭受着痛苦,而自己無能為力。

“小影啊。”

“媽媽。”席影停下來,蹲在母親面前,雙手握着李秀蓮的手。

多日的化療讓李秀蓮看起來更蒼老了,因為脫發,所以她帶了一頂帽子,布滿皺紋的眼睛看着席影。

這個女兒,一直是她覺得虧欠很久的,原本她該有更好的生活,卻從婚姻開始時就被自己拖累着。

“告訴媽,家衛是不是和你鬧意見了。”

前段時間因為手術,她一直沒能注意到女兒的變化,現在稍微好轉,卻發現這個女兒已經瘦得讓人心疼,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難。

席影頓了一下,還是沒決定說實話,“沒有媽,你別多想,我和家衛好着呢。”

李秀蓮把席影鬓角的發絲撇到她的耳後,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家衛已經很久沒來醫院了,有些事,我都看得出來。”

席影的初心是不想讓李秀蓮擔心,但她張了張嘴,卻怎麽也否認不了。

“手術的錢,還有西西的住院費,你的存款,媽都是知道的,”李秀蓮長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再治也治不到多好了,每天卻還要這麽多的住院費,小影,媽不想逼問你醫藥費的來源,但媽希望你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用寄人籬下、不用看人臉色,你給我辦出院手續吧,咱們不治了。”

席影的臉色慢慢僵硬下來,聰明如她:“媽,何家衛是不是來醫院找過你了?他和你說什麽了?”

李秀蓮握住她的手,沙啞的喉嚨只能一點點慢慢地說:“小影,你記住,媽最希望的就是你們姐弟倆平安幸福,我從小就教過你,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你抛下尊嚴去做,就算是我也不行,媽想你做的每件事都無愧于心,你知道嗎?”

席影站起來,臉色冷得可怕,“媽,何家衛說什麽了。”

“你不用管他說了什麽,重要的是你,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的病再怎麽治療,壽命也就那麽幾年,你要負責的是你整個未來,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你的跪在別人面前,以後要怎麽站起來?”

席影眼前一黑,一時無法接受李秀蓮知道真相的事實,“媽...”

“聽話,咱們不治了,回家去。”李秀蓮是第一次這麽強硬地和女兒說話,“你連媽的話都不聽了嗎?”

“媽,可是我沒有辦法,”席影的眼裏漸漸盈起淚,她倔強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叫我眼睜睜看着您因為沒錢治療而失去救治機會,我做不到。”

“你求的是那個姓傅的小子吧?”李秀蓮看着她,為她撫去眼角的濕潤,“當年你這麽決絕,現在你去求他,不是在自讨苦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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