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秦王

第二日, 錦書起身時,外邊天色已經大亮, 臨近巳時末了。

“憐憐醒了?”聖上穿戴整齊,正坐在床側守着她, 關切問道:“餓不餓, 要不要用點東西?”

“随便來點便是,”錦書長長的歇了一夜,精神倒好許多,不去問膳食如何,只轉了轉目光,有些急切的問道:“孩子呢?”

“被乳母抱去喂奶了,”聖上彎下腰, 仔細的為她掖了掖被角, 笑意溫和:“等會就過來。”

“昨夜他睡得早, 朕又怕掌燈之後傷到他眼睛, 也沒仔細看,方才抱了抱才發現,還停重的。”

“都好, ”錦書昨夜疲累, 內殿光線也弱,瞧的自然不如聖上仔細:“這是我們的骨肉, 怎樣都好。”

“憐憐說的是。”聖上這會兒正歡喜,她說什麽都應,笑着點了點頭, 便聽腳步聲近了。

內殿的簾子被掀起,為首的乳母抱着一個小襁褓過來,含笑問安:“小殿下睜眼了,聖上與娘娘看看吧。”

“睜眼了?”聖上面露驚喜,站起身,過去接了自己的小兒子,低頭在他面容上仔細瞧。

錦書半躺在床上,目露關切,他又抱着過去與她看,志得意滿道:“朕昨夜說承熙生的像朕,你還不信,這會兒再看,可還說得出二話嗎?”

錦書伸臂過去,作勢要抱,卻被聖上輕輕攔住了:“你這會兒還累着,他身子又軟,仔細傷到了,朕抱着你看便是。”說完,便坐下身去,将臂彎中的承熙放的低些,叫錦書細看。

新生的小皇子經了一夜,面上的紅意已然散去,一張白嫩嫩的小臉稚嫩而柔軟。

眼睫很長,眼珠黑亮,被聖上抱着,他也沒哭,等到被放在床上,察覺到一個陰影覆蓋下來時,才輕輕眨了眨眼睛。

真乖。

錦書盯着他眉眼看了又看,終于微微一笑。

聖上說的一點兒不錯,這孩子确實像他。

無論是眉眼,亦或是挺直的鼻子,都如出一轍。

她目光中全然是母親特有的溫柔,将那個小人兒看了又看,他也擡着眼睛看她,目光怔怔的,小模樣有點呆。

錦書一顆心都軟了,伸手撫了撫他眉頭,很愛憐的親了親他小手。

軟軟的,嫩嫩的,她幾乎不想錯開眼了。

承熙還太小了,小到只能依據本能行事,雖然不知道母親的意味,可九個多月的相處,使得他本能的親近錦書。

往母親身邊隐約湊了湊,他合上眼,又一次睡下了。

“太醫怎麽說,”錦書愛憐的看着他,輕聲問聖上:“他身子好嗎?早幾日生産,對他有沒有影響?”

“好得很,”聖上溫聲道:“他是足月,又不是早産,太醫哪裏能在他身上挑出毛病,倒是憐憐……”

他将錦書裸露在外邊的手送回被子中,道:“昨日生産耗費功夫,需得好生将養,太醫囑咐,千萬不要沾水受涼,年輕時疏忽,老來會難過的。”

“好,”錦書滿心柔情,順從的躺了回去:“我都聽七郎的。”

守在外邊的宮人将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聽得帝後一番話語終結,入內呈了清淡膳食與錦書,聖上也沒叫她起身,親自照顧她用飯。

“昨日承熙降生,”他探了探粥的溫度,緩緩喂給她:“朕歡喜的很,下旨大赦天下了。”

“哦,”錦書張嘴吃下,方才道:“七郎自己做主便是,同我說了做什麽。”

聖上手一停,略微有些詫異:“朕以為,你會嫌朕此舉太過大張旗鼓呢。”

“為自己的親生骨肉慶賀,這有什麽好诟病的,”錦書一笑置之:“七郎以為我是何等迂腐之人?”

“是朕想左了,行不行?”聖上笑意柔和,也不計較,只是伸手去觸碰她眼睫:“對不住憐憐了。”

他總是這樣,在自己面前,從不在意什麽君王的臉面,只當自己是世間的尋常男子,也會在心愛的妻子面前低頭。

得夫如此,夫複何求。

錦書心頭暖融融的,正待說什麽,卻被外邊寧海總管的聲音打斷了。

“聖上,”他輕聲回禀道:“二殿下過來探望,可要叫他進來?”

錦書這會兒還躺着,也未梳妝,本是不想見外人的,聽寧海總管這樣講,下意識的便要拒絕,話剛到嘴邊,卻聽聖上開口了。

他說:“叫他進來吧。”

聖上既不在意,也先一步開口,錦書自然不好說什麽,垂下眼睫去看睡着的承熙,沒說話。

承安穩步進了內殿,目不斜視,面色平和,絲毫不顯異态:“昨夜回宮時,便聽聞皇後娘娘誕下七弟的消息,只是夜色已深,不好攪擾,所以未曾前來探望,望請父皇見諒。”

“有心了,”聖上側身去看他,捏着承熙的一只小手,随口問道:“功課可還好嗎?”

“還好,”他問的敷衍,承安答得也不仔細,應了一聲便将話題轉到別處去了:“聽說七弟身體安康,也很像父皇,國得嫡子,正是喜事一樁。”

“确實,”說起新生的小兒子來,聖上面上笑意便添了幾分:“諸皇子中,他是最像朕的。”

這話叫人聽着,就有點戳心窩了,尤其是在承安這個兒子面前。

錦書在邊上不好插話,只伸手輕輕碰了碰他手背,輕輕搖頭。

承安瞥見她動作,抿着唇笑了笑,沒說話。

“過來看看他吧,”聖上于是不再提那一茬,只往邊上靠了靠,留出一點兒位置來,招呼承安道:“說起來,他也要叫你一聲兄長的。”

承安恭敬的應了聲“是”,上前幾步,走到承熙面前去,垂目打量他五官。

确實很像聖上,除去額頭與下巴,幾乎找不到與她相近的地方。

——血緣這東西,果然是奇妙。

像是被浸了醋的針紮了一般,他心裏有點酸,還有點疼。

兩種滋味交加在一起,到最後,他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感受了。

“好了,”錦書見氣氛如此,莫名覺得有些別扭,對承安道:“你們是兄弟,又是同住一個屋檐下,見得時候還多着呢,文苑還有課業,你早些過去吧,別叫太傅久等。”

錦書說的話,聖上是極少反駁的,聞言也笑了,擺擺手道:“去吧。”

承安低頭應了,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聖上這一朝,承熙還是頭一個嫡子,身份自是非比尋常。

洗三這日,不僅僅阖宮歡慶,更是請了宗室中人前來,一道行宴慶祝。

“小殿下天庭飽滿,肖似聖上,一見便是有福氣的,”臨邑王妃年過五十,同後宮妃嫔又沒什麽幹系,樂得說幾句好話讨聖上歡心:“臣婦見着,也覺得愛的不行呢。”

“誰說不是,”另一個宗婦随之附和:“皇後娘娘便是有福氣的,同聖上一道有了咱們七皇子,哪裏會是福薄之人?”

聖上心知這是客套話,聽得卻也高興,連連示意內侍斟酒,歡欣之意溢于言表,對于這位新生皇子的珍愛,更是十分明顯。

錦書還在月子裏,自然不會出席宮宴。

賢妃是皇後之下最高位者,這樣的場合,不得不撐着病體盛裝出席,然而只聽了幾句話,便叫她好容易拿胭脂掩飾住的面孔重新泛白,幾乎要捏不住手中精致小巧的酒杯。

聖上待皇後如何衆人都是瞧得見的,也沒人敢在這關頭尋晦氣。

宗室身份敏感,更不敢私下牽連嫔妃,是以看出聖上喜歡那個,便刻意奉承幾句,求個安穩。

至于嫔妃們,在一次次的試探之中,早就被消磨掉了早先的雄心壯志,更不敢在這關頭做出頭的椽子。

唯一會支持賢妃的靜儀長公主還病着,一雙兒女也未曾入宮,到了這會兒,賢妃四顧一番,竟是孤立無援了。

“娘娘是沒看見,賢妃娘娘的臉色有多難看,”洗三這日,是紅葉在邊上看着的,回甘露殿之後,繪聲繪色的學給錦書瞧:“臉上那麽厚的粉,都掩不住那種氣急敗壞的神情……”

“好了,”錦書笑着制止她:“便是你花樣最多。”

“娘娘,”紅芳翻着簿子問:“您這一回生産的早,月子也早些,剛好更挨上姚公子的婚期呢,可要過去一趟嗎?若是去的話,奴婢便吩咐人安排去。”

“先等等,”錦書想了想,道:“問過聖上的意思再說。”

雖說聖上多半會應允,可她早早安排下去,也不是那麽回事。

“是。”紅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準備了。

承熙才三日大,除去吃奶,每日多半的功夫都在睡,偶爾醒的時候,便拿一雙黑亮的眼睛對着母親看,可愛極了。

錦書在坐月子,倒是無事,便只在殿裏守着他,也不覺得枯燥難熬。

一個月的時日過得飛快,眨眼的功夫,承熙的滿月便到了。

錦書出了月子,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在宮人們的侍奉下挽高髻,着華服,身飾珠玉,抱着承熙往承明殿去,過他的滿月宴。

宮中的女人生孩子是一道門檻,有的人邁不過去就到了鬼門關,有的人雖是邁過去了,卻也留了一臉醜陋斑痕,再也不得聖意。

聖上這樣恩寵皇後,待到七皇子降生之後,宮中人嘴上不敢說什麽,可是想着這是早産,心裏面有的是人暗自期盼皇後産後傷身,大失顏色,好叫別人出頭。

今日見儀駕至,皇後扶着宮人的手款款上前,卻似是新樹堆雪,清月生暈,不見憔悴,反倒更顯幾分容色,方才恹恹的将那份心思壓下,規規矩矩的賀喜起來。

這樣的宴會早在一月前有過一遭,所以也沒人多想,只當聖上是愛重自己的幼子,這才格外隆重的對待,要為皇後增添一份體面,想着說說好話,嘴巴甜一點兒就成了

哪裏想得到,宴會上的一切都是虛的,臨近結束前,聖上吩咐寧海總管傳的那道旨意,才是真真正正叫人目瞪口呆。

——冊皇七子承熙為秦王,享雙份王爵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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