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南燕雖比北楚微弱,但有件事卻是北楚斷斷比不上的,便是——子嗣。宮晔比燕齊公年長十歲有餘,後宮妃嫔多了一倍,卻是熬到了不惑之年才得了一子一女,也是宮晔唯一的子嗣。這“一子”自然是宮寒,由先皇後所出;而“一女”,宮羽,是由鳶嫔所生。
鳶嫔原名鳶晴,乃鳶族族長之女。在鳶族被北楚滅族後,鳶晴被宮晔搶回宮中。據說她當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進宮沒多久便懷孕了。這是宮晔的第一個孩子,他自是喜不自勝,尚不知孩子是男是女,便不顧大臣阻攔封了鳶晴嫔位。
而更讓宮晔欣喜的是,沒多久,皇後那邊也傳來了喜訊。一時之間,沉寂已久的北楚後宮熱鬧了起來,因這兩個新生命多出了不少盼頭。
只九個月後,鳶嫔與皇後于同一天先後發動。當天,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鳶嫔難産,孩子遲遲未出,皇後那一邊卻是先傳來喜訊,一舉得男。而守在鳶嫔殿外的宮晔卻只等來了一個公主,和鳶晴血崩的消息。
于是,宮寒和宮羽于同一天降生,間或差了不到半個時辰。宮晔親定:“寒為長,雨為幼。自古以長為尊,嫡長尤甚。”
然随着年歲漸長,宮寒與宮羽雖為兄妹,長相并無太多相似。宮羽五官精致,清新脫俗,不笑時冷若冰霜,微微一笑則能讓人如沐春風。而宮寒卻是相貌妖嬈,氣質陰柔,唇瓣不點自紅。他皮膚細膩如瓷,天生毛發不重,眼睛長而不細,不若宮羽的桃花眼,但也別具風情。可惜縱使都擁有一副好相貌,兩人聞名于外的皆是他們的性情——一人殘暴,一人陰狠,皆不是什麽好名聲。
不過,傳言到底不可輕信啊。守泰淳還在斟酌這些往事時,宮羽已松了眉頭,淡淡地回禮:“太子。”
她沒順着杆子喊一聲“皇兄”,而是來了個挑不出錯的“太子”。宮寒看了她一眼,接過了侍女遞來的手絹,拭去了眼角的淚,“聽說皇妹這陣子時常進宮。”
實際哭了這般久,他也只是眼眶稍紅了一點,衣服都沒起一片褶皺。
“父皇身體有恙,為人子女自該多在前伺候。”
“可惜我最近忙于監國理事,倒是多虧了皇妹費心照料父皇起居。”
“太子客氣了。”
“前段時間,皇妹似是惹怒了父皇。”
守泰淳見自己被點了名,忙止住哈欠,擡起頭來,卻沒有如宮寒所想的那般把話頭接過。而宮羽也半垂着眼簾,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宮寒一下子有些尴尬,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險些維持不下。
“父皇,兒聽聞皇妹當時半邊臉都腫了。”宮寒心裏納悶着,直接朝守泰淳作揖。
這般誇張?守泰淳瞄了下自己的肥掌,又打量了下宮羽的臉,好像他一掌真能蓋了她整張臉。
“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吶吶說了句。沒想到自己虛胖得這般有威力。
宮寒眉頭猛地一跳,心中驚愕不已。
若要是往常,被他這麽一激,宮晔定趁勢把宮羽再罰一頓了。更何況近些年,宮羽多次領兵得了不少名聲,宮晔即便對她不滿,處置也不會太過随意,大多找些不太上臉的事來打壓。所以,當他聽聞宮羽紅了半邊臉出宮時,還以為她是做了什麽不可饒恕之事,才想趕着宮晔餘怒未消之時,再上點眼藥的。
“皇妹倒是好手段。”宮寒複雜地看了宮羽一眼,心裏已經認定宮羽是拿住了什麽把柄才和宮晔談妥了的。
枉他按捺了那麽久,卻還是被宮羽壓了一頭,胸腔裏塞滿了悶氣,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這也罷了。我來承元殿的路上,見父皇身邊的小太監春喜被打得起不來了。為首的侍衛說是長公主下的命令。我倒想問問春喜是犯了什麽錯處?”
宮羽笑了笑:“他身為父皇的近侍,卻私自收受宮妃的賄賂,放林美人入承元殿,致使父皇受到驚吓……”見守泰淳握拳在唇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宮羽頓了頓,改了下用詞,“……怒急攻心而昏厥。我便做主罰了他二十大板,林美人也禁足宮內。”
“皇妹此舉十分不合理!”宮寒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話,眉眼一下生動了起來,面向守泰淳抱拳,“雖是關心父皇,但為人子女怎麽随意處置父之妾室,此乃其一。再者,春喜乃父皇的人,皇妹趁着父皇昏厥,竟擅自處理……”
他不過是把宮羽的話大體重述了一次,但添的“随意”、“擅自”等,分明是暗指宮羽沒把宮晔放在眼裏,對宮晔甚是不敬。他就不信了,以他對父皇的了解,觸犯到他威嚴的事,還不夠宮羽喝一壺?
守泰淳本端詳着宮寒的眉眼,覺得像只滋着牙的狐貍,倒也十分有趣,沒在意他到底在說着什麽。忽然感覺到宮羽看着他,他也轉頭看過去,卻見她眨了眨眼,頓時心裏一緊,有不好的預感了。
果真,下一秒邊聽她說道:“這些,父皇都知道。”
“父皇!”
宮寒的眼睛都快瞪圓了,恨不得把太醫叫進來仔細仔細給宮晔檢查一番,這這這,莫不是下藥太重,人沒死卻傻了不成?怎麽這事都能忍啊?莫不是宮羽又給父皇灌了什麽藥?
“阿羽,确實跟朕禀報過了。”守泰淳在南燕皇宮浸了十八年,這時候還有什麽看不懂的?他如今瞧着宮羽,只覺得越看越讨厭,怎的這人明明跟狐貍長得一點都不像,瞧着也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怎的狡猾陰險到如此地步?
“父皇!”
宮寒懵了,恨不得沖上前去握住宮晔的肩膀把他搖醒。
“朕乏了,你們都下去吧。”守泰淳深覺這便宜兒子和便宜女兒都是不省心的,他才不要被當了筏子呢!剛好喝完粥的那股熱頭也沖上腦了,他指使着春來幾人把他扶回床上躺好,打算睡個好覺。
“兒臣告退。”眼見宮羽毫不猶豫地退了,宮寒還想最後再争取一下,但守泰淳呼嚕都打起來了,他再不甘心也沒辦法了。
“皇妹,請留步。”
想着還有個知情人,他便快步追了出去。可沒想到宮羽走得飛快,他不過晚出來片刻,她人都快不見影了。
“宮羽,你給我站着!”
然而她一聽到聲音,直接連影都沒了,宮寒氣得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往常能壓着宮羽,便是因為宮晔萬事以他為先。北楚皇室人丁凋零,宮晔那一輩還有幾個兄弟,但因當年的皇位之争皆沒能留下來。如今這一代只有他和宮羽,所以宮羽才能以女子之身為将帶兵。但縱她有才能又如何,生作女子,天生就與皇位無緣,做得再好,也不過是他的墊腳石。可偏偏她又那般優秀,襯得他平庸無能,監國時看着那些大臣的嘴臉,無不是在嘆息宮羽為何沒生作男兒的。
宮寒自是嫉妒宮羽的,平時仗着宮晔寵愛,經常換着方式給宮羽上眼藥,以致她雖被加封了長公主,封地卻只得勉強,一回雪澤更是被收回了兵權。宮羽無論是為臣,還是為人子女,都無立場反駁宮晔。每次見宮羽被罰或者吃癟,宮寒心裏就十分愉快。
可如今這般是怎麽了?這兩人的關系怎會如此和諧?父皇瞧他的眼神中也再無縱容之意。宮寒心裏又驚又疑,想着莫不是父皇知道了他暗中所為?
宮羽往宮晔的飯食裏下藥之事,他也是前不久才知曉。那藥無聲無息,并不致命,只會讓人精力無繼,滋生幻覺。宮羽做事謹慎,即便出其不意也難捉住她的尾巴。所以,宮寒當時猶豫過後,并沒選擇舉報她,而是一狠心,吩咐人加大了藥量……若是他登上了那寶座,還需要什麽證據,直接砍殺了宮羽,也無人敢置二詞啊!
宮寒低頭思考着,突然似被什麽撞到了,整個人退了兩步才穩住。
“诶喲”的一聲,一個穿着鵝黃色宮女服的少女跌倒在地上。宮寒望過去時,正對上她微濕的大眼睛,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單純,又透着對未知的恐懼。
宮寒的心被勾了一下,再見那少女也不過十五六歲,身材已發育得不錯,凹凸有致,巴掌大的小臉兒,五官不算特別精致,但貴在嬌美,還隐隐透着股不谙世事的青澀感。這若是能讓他弄到床上去,定是個小妖精。
心裏這麽想着,他攔住了侍衛的呵斥,親自伸手去扶那女子。
“殿下……”女子抖了抖,眼睛蒙了一層霧,更是勾人,作勢要跪,“奴婢,奴婢沖撞了殿下,罪該萬死……”
宮寒自是不可能讓她跪了,拉緊她的小手,只覺得膚質細滑,入手瑩潤,不像是個宮女該有的:“你是哪個宮的,怎麽我從前沒見過你?”
“奴婢是浣衣局的。”女子瑟縮了一下,卻是沒把手抽回,擡眼看着宮寒,眼底裏閃過一絲堅決,“奴婢是南燕罪臣之女秦氏,國破後被歸入浣衣局。”
宮寒頓了頓,伸出兩指擡起了女子的下巴,見她抿着唇倒沒任何反抗,勾起了嘴角。
他是皇後之子,自小便被當成太子培養,對後宮之事知道的不多,但也有耳濡目染。宮寒自是不相信這女子是“意外”撞到他身上的,浣衣局是罪奴呆的地方,離正殿隔了重重宮牆,一個宮女斷不會“迷路”到這般地步。
可這又如何呢?他喜歡有野心的人,只是可惜了。長公主府被護衛得如同銅牆鐵壁,他這麽多年來都沒成功安插過一個人,不過父皇身邊……想到今天的事,宮寒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捏着女子下巴的手也重了力道。不過那女子也是硬氣,咬咬牙沒露出一絲異樣,倒是眼底的霧更重了,楚楚惹人憐。
南燕……若他沒記錯的話,父皇之所以扇宮羽耳光,是因為南燕俘虜之事。
宮寒收起手,見她下巴處被捏出的紅痕,笑了:“我倒是能為你安排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