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太子……”
“滾!”一腳把人踹開,宮寒撩起袍子坐下。想到今日朝堂之争,他胸腔中更是鼓起了悶氣,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文不成武不就,要你們何用!”
若不是關鍵時候無人可選,他怎的會要親自領兵?只要想到離開雪澤,風餐露宿,跟那些粗俗不堪的莽漢呆到一塊兒,他就煩躁不已。
此前,他雖認為宮羽得勝是依賴于麾下的将領,換了他也是可以輕松取勝,但不代表他堂堂一國儲君真願意上戰場啊!
“殿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事并非禍事,反而是大福。”被推舉而出的太子舍人忙上前作揖。
“大福?”宮寒眉眼中盡是陰寒。想當初他們舌綻蓮花,把那新起的南燕王說成是建功的跳板,更是推出了李威,讓他覺得事必有成。可宮羽都能想到分兵西喬,他養了他們一群人竟都未有一個能考慮得到,實在廢物。
“正是。”太子舍人深吸了一口氣,“殿下不妨一想,此次出兵二将皆是我們的人。西喬乃我北楚附國,地處沙漠,人丁不盛,借兵五萬予南燕,國內攻防必被削弱。李都尉領兵二十萬,定是能得勝而歸。”
李威若能征服西喬,那是大功一件,加官進爵必是可待。武官以實力為尊,誰打了勝仗,便擁護誰為英雄。而他們麾下有了能制勝之将,在朝堂之上會更有話語權。說到底,男子漢大丈夫,誰願意躲在一女子身後尋求庇護。到那時,宮羽失勢,也只能乖乖當個深宮貴女。
然而,給宮寒畫了張大餅後,他仍是面色不虞。太子舍人不由地聯想到進入書房前那當着他們的面被拖下去的幾人,想到那番血肉模糊的景象,他手腳越發冰冷,忙道:“那所謂的南燕王先前不過是個被貶谪的皇子,一屆庶人罷了。殿下領兵出讨,實乃占盡時利人和。”
“你怎麽就沒提我那五萬兵馬呢?”宮寒怒極反笑。他本氣質陰柔,此時更待給人一種刻薄感,如毒蛇般纏繞不散。
他站起來,左右徘徊,焦躁不安:“你們倒是說說,父皇為何只指派給我五萬兵馬?”
“長公主此前……”
宮寒随手拿了杯子砸過去:“我能跟她比?”
幾人立刻諾諾不敢言,心道:昔年陛下不喜長公主,但也惜其才,允她随軍,卻也控制出軍人數。也是三年前莫問等人投靠,她才得了一兩心腹。雖是艱苦,可長公主不也拿下了數場勝利?陛下的打壓倒全了她以少勝多之名。只這點放在泡在蜜罐子中長大的太子來說,卻是不成的。
誰都知道不能比。但太子認為的是建元帝慣是寵溺他,即便是存了鍛煉的心思,也不該僅給了他和敵軍相抵的人數。
見又是自己被推了出來,太子舍人只能強裝鎮定:“殿下,此番可見陛下确實對殿下寄予厚望。”
宮寒挑眉:“你接着說。”
太子舍人清了清嗓子:“長公主近些年名聲在外,不外乎一點。”
見宮寒看來的目光少了幾分陰冷,他暗自想着明明是太子事事皆占了上風,真不知他何以對長公主有那般深的怨氣,只再多的便不是他能揣度的,繼續道:“長公主屢次以少勝多,被譽有鬼才神謀,曾以五千人攔阻東萊十萬兵馬,使他們困在險關延誤了軍機。陛下此番安排五萬人,定是希望殿下憑此戰一舉揚名。”
“父皇當真這麽想?”宮寒臉上陰晴不定,心中還是有些遲疑。宮羽與宮晔如今的關系,連他都有些看不清。若說父皇以往的舉措皆是為了他好,那先前的賜婚又作何解釋?總不能真的覺得秦淑媛與他十分般配吧?
宮寒握緊拳頭。他想起自己那無家無權的太子妃,雖是相貌和身材算不上頂尖,但也是個上等,伺候得也不錯,可也僅此而已。又想到明明是他代為監國,卻是南燕王的消息一傳來,宮晔便要臨朝處置,像似要提防他一般。
若不是宮晔要親自處理,他們只需在朝上做做樣子,點了李威便可。偏偏宮晔一來,宮羽也到了,事情峰回路轉,李威倒是順利推出,他卻也被拉進了戰局。
他心裏猶疑不定,猜不透是宮晔對他起了疑心,為了削弱他的勢力,還是真想讓他趁機揚名,壓下宮羽。
見氣氛緘默,一人諾諾:“屬下曾聽聞,家中長輩若是年邁,總會多思多想,做些出乎意料的事。屬下老家有位賣切糕的老翁,手藝極好,但已年邁握不住刀,便想把家業一并交托給獨子。然又擔憂若兒子當家,他便做不得那一家之主,坊間也不會再有人找他買糕,因此惶惶不安。陛下近來身體有恙,二次昏厥……”他點到即止。
宮寒猛地擡頭。是呢,父皇已年邁,怕是時日無多。只帝皇向來疑心重,他怕自己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所以賜下了一個完全幫扶不到他的太子妃,但他除了自己這個繼承人,難不成還能立宮羽嗎?此次對主将的安排怕也是出于這個道理。父皇的心還是向着他的!
“你們退下吧。”
門被關上,宮寒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下。屋內只點了一盞燈,他立于半明半暗中,不言不語。
未幾,起了一道風聲,窗戶被叩開了一條縫隙。一個全身皆包裹于黑衣中的人,動作敏捷地從縫隙中跳了進來。
“殿下。”他單膝跪在地上,低頭抱拳。
“你來了。”宮寒慢慢地轉過身來,見那人把面紗摘下,點了點頭,“父皇那邊如何了?”
似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黑衣人答道:“陛下此前曾以探病為由擺駕長公主府。房間裏只他二人,門口亦有公主府的護衛,屬下無法靠近。”
“果然。”宮寒眼裏浮現了幾絲冷意。心裏已經認定宮晔與宮羽必是早商量好了,朝堂之上才會那般有默契。
他想到另一問題:“宮羽如今真受不得大傷?”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屬下認為此事當真。長公主三年前曾經中了清淺月,雖靠着懷霜雪泉保住了性命,但毒已入髓,去除不易。此毒的一個副作用便是中毒之人傷口難以愈合,一點出血也能蔓延成河。”清淺月,清淺月,便是形容此毒的作用,如月色般清淺,卻能害人于無形。
“父皇定是知道的。”宮寒想到這些年宮晔未有再體罰過宮羽,可能正是因為這點,“三年多前,宮羽戀上府中一護衛,兩人竟意圖私奔。然未出雪澤百裏,便被父皇命人攔下。此後,那男子被處死,宮羽也被帶回幽禁在公主府,幾乎一年不得離開,也不許任何人探訪。倒是之後每年的差不多時候,若非領兵在外,宮羽都要以祭奠戀人為由,出宮一趟。”
宮寒并未注意到他提起這段過去時,那黑衣人臉上閃過幾分陰郁,自顧自說道:“母後未幾抱病在床,父皇也不許我前去探望。如今想來,未免都太過湊巧了,那天定是發生了什麽。”
他回過頭,問黑衣人:“宮羽是那天中的毒?”
黑衣人:“是。”
“那我母後……”宮寒的手顫了顫,他深呼吸,逼自己冷靜下來,“可真是病死的?”
黑衣人:“屬下不知。”
“罷了。”他的眼神暗了一瞬又亮了起來。人都死了,便是知道了真相又有何用處。
他盯着那跪在地上的人,問道:“你對毒|藥很是了解?”
宮羽派人在宮晔飯食中投毒,也是他向自己告的密。宮寒事後曾找了幾個太醫并民間大夫一一檢驗,都無人能覺出異樣。而此人,不但能驗出那無色之毒,還能說出宮羽所中之毒,身份更是成謎。若不是他主動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他手上,宮寒還不一定願意用他。但說穿了,他又跟府中的幕僚不一樣,他們之間也不過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罷了。
黑衣人:“屬下父兄皆行醫,所以屬下少時也曾有涉獵,但談不上精通。”
宮寒的目光仍如蛇般纏着他:“你既如此,你父兄當也是個人物,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縱使有才幹,死得早也是無用。”黑衣人低下頭,“屬下一家皆因長公主而死無葬身之地。此仇不報,縱死也不會瞑目。”
靜默并未持續太久,門被敲響了:“殿下,太子妃正往這邊來。”
“記着你所說的話。”宮寒背轉過身來,一甩袖袍,“回去吧。我過幾天便要領兵出征,你在宮中好自為之,勿要輕舉妄動。”
“是。”黑衣人半垂着眼簾掩住了眸中波瀾,重新戴上了面巾,從大門離開。
秦淑媛在門前等候時,突然看到有道黑影從犄角處一閃而過。
“娘娘,怎麽了?”侍女見她愣神,小聲提醒道。
“沒什麽。”秦淑媛馬上回過神來。她不過覺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但大約是看錯了吧?在太子府中,怎麽可能看到這人。罷了罷了,她如今是太子的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管不得那麽多了。
她這輩子也大概就這般過了,錦衣玉食,知情識趣地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可妒不可嫉。勿管往後能否當上皇後,能嫁給北楚太子,已是她這俘臣之女最大的幸運。
但她到底羨慕那人啊,鮮衣怒馬,逍遙紅塵,不用依靠男子而活。她不恨她滅了她的國,反而同是女子,才更理解她的不易。北楚長公主,宮羽,她是真的尊貴。雖從未與她照面,但知曉有一個女子能在這世道間活得那般自在,也是欣喜啊。
突然,一股惡心感直沖喉頭,她忙推開侍女,扶着牆幹嘔。
“娘娘,你怎麽了?”
“沒事。”捏着帕子輕拭了下嘴角,秦淑媛捏住了貼身侍女的手,淩厲地看了她一眼。本來還想說什麽的人,立刻閉上嘴,收斂了目光,不敢擡頭。
“走吧。”她領着一溜兒青蔥般的侍女往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