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聲袒露

心聲袒露

“你說什麽?!長、元小姐被西廠的人帶走了,他們臨走前還打暈了你?!”

程天機驚愕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街頭響起。

仍然在徐八背上沒能恢複喪失的力氣的葉初瑩也一臉急色:“是啊!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不知道為什麽在讨厭的錦衣衛那裏了,我們要趕快去救元小姐才行!”

“元小姐本就重傷憔悴,那些畜生怎麽可能照顧的好她!”

……都這種時候了就別希望綁匪是否會照顧好人質了吧。

徐八死魚眼聽着自己背上自從醒來就無比聒噪的少女,幽怨的看着對面絲毫沒有将對方從自己背上帶走的程天機。

此時一邊的郭瑜倒是開口了:“我說,我們還是別浪費時間在這裏了吧。”

她的聲音吸引了其他幾人的注意力,只見她雖然人在這裏,目光早已經黏在了遠處的大理寺的方向,秀眉微蹙,臉上還帶着毫無掩飾的躍躍欲試,好像此番行動不是極為緊急兇險,而是很刺激一般。

“這麽說,顧時鳴臨走前将葉小姐交給了準備偷溜出去的你們,他前往大理寺,吩咐你們如果他未回來就将真相告知荊旗?”

淩青州的聲音冷靜,簡潔明了的總結了徐八方才冗長的解釋。

徐八用力點頭,卻被身上的葉初瑩用力的壓下了腦袋,對方嬌憨的臉帶着急色壓下了徐八的話:“廢話這麽多,還不快走,程天機!!”

她大喊一聲後,程天機動作利落的一把将她從徐八的背上接過,拎着比一般女性身形矮小的葉初瑩,後者試探性的将腿置于地面,用力踩踏數下後,确認恢複了些許力氣,立刻一刻不停息的擡頭和郭瑜的動作重合,快步前進着。

程天機看着輕盈架着輕功離開的葉初瑩,轉頭看向淩青州:“青州,我先同他們去大牢,大理寺卿那邊……”

“我會處理的。”淩青州眼神略帶深意的看向對方,“只是我希望事後,這位‘元小姐’到底是何高人,程大俠能告知下官。”

程天機苦着臉沒有應聲,轉身快速追上那邊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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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咳咳……噗。”

大片的血從青年的口中咳出,他狼狽的伏在地面上,身上的傷口在囚服的襯托下更為清晰,傷口可怖,在他的身下漾開大片的血跡。

他的身前有一雙腳,後者白金色的長袍略帶血色,染污了那片潔淨。

居高臨下睥睨着重傷顧玄間的杭越臉上帶着虛僞的憐憫,他輕輕搖了搖頭,時而低醇時而陰柔的嗓音更添詭異:

“顧少俠,既然一心向死,為什麽還要做無謂的掙紮呢?”

“你……又不是我的對手。”

此言一出,顧玄間咳血的聲音微微停滞,他擡眼看向眼前的杭越,明明伏在地面上,可那臉上的意氣和戾意卻沒有絲毫減弱,甚至咧嘴嘲諷的看着對方:

“杭越,你打的什麽心思,你以為老子不知道嗎。”

杭越聞言卻是單眉挑起,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哦?願聞其詳。”

顧玄間支撐着氣息微弱的身體發出氣音笑聲,似乎已經料定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一般,他搖搖頭,又洩力倒在地面上,亦或者只是被那擡起的靴子踩的被迫臉伏在地面的幹草之中。

杭越單腿擡起,踩在那人的頭上微微用力,臉上的憐憫終于全然變成了扭曲的笑意,他哼笑一聲:

“不過,那又如何?”

“我再肮髒,可如果知道的人都死了,還有什麽需要在意的嗎?”

……沒錯,大都朝的西廠似乎只是皇權的代名詞,他們代表着地位,可相比勞心勞神的錦衣衛,無論朝堂還是武林都被人嫌惡的錦衣衛,西廠幹淨的徹底。

被蒙蔽的世人分不清。

他們看不出皇權下的糜爛根莖,看不出被銀簪大盜“欺辱”的小姐腰間的無為樓腰牌,看不出昌盛新朝下前朝傾覆下的冤魂哭嚎。

一如現在看不見顧時鳴冷漠外表下那為家國掙紮的赤心。

顧玄間無力的垂在身側的手猛然間攥緊。

他不甘握緊的拳頭中緊握幹草,原本仿佛失去了反抗興趣的身體僵硬着,終于微微顫動起來。

注意到腳下的動靜,杭越奇異的“嗯?”了一聲,垂眸重新将無趣的目光移到顧玄間的身上,甚至“貼心”的移開了腳,“親切”的蹲下來,靠近重傷氣息微弱的對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怎麽了?”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臨死前?”

他帶笑的聲音總給無數人帶去恐懼,可此時顧玄間的身上沒有半分懼色。

倒不如說,這個總是橫眉的青年似乎從不會對任何事物真正低頭。

除了與親人瓜葛的事。

“你以為自己萬無一失嗎。”沉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話語落入杭越耳中的那一刻,後者臉上的笑容盡數消失。

他從不會給自己留下難以收尾的情況,這點從臨走前殺死毫無威脅的長寧公主便可知。

正因如此,顧玄間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比方才肮髒的侮辱話語更能百倍敲響杭越的心門。

明明低垂着頭,卻仿佛看到了杭越的臉,顧玄間的喉間發出悶悶的笑聲,這聲音中帶着濃厚的嘲諷。

“你什麽意思。”杭越的聲音冷淡,此時的手也已經做爪狀,似乎顧玄間接下來的回答不合他心意的話,後者就會當即斃命。

感知到了迎頭而來的殺意,顧玄間的聲音卻不慌不忙:

“你以為,我在無為樓那麽果斷的暴露身份,到底是為了什麽?”他低低的笑聲響起,話語間帶着微弱的懷念:“顧時鳴那個混賬兄長總是狂妄的說老子沒腦子,可如果真的覺得我是頭蠢驢的家夥……”

“才是真正的沒腦子。”

被如此指桑罵槐的杭越沒有任何惱意,至少從面上看來如此。

明明冷意已經傾瀉而下,可他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刁鑽圓滑:“哦?如今也不掩飾了,還喚顧指揮使為‘兄長’嗎?”

“……”

顧玄間似乎沒想到自己抛下了這麽個炸彈,杭越一方面無比在意,一方面又能若無其事的繼續顧左右而言他。

說實話,桀骜如他,此時也有些佩服對方。

感受着喉間的腥甜和胸口随時會要了自己命的郁結氣息,強行壓下喉間的淤血後,深切明白自己已然半步踏入地府之中,此時此刻,顧玄間竟然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一手支撐着幹草地面,顫抖着直起身子來,在杭越退後半步的漠然動作中,狼狽的栽倒在身後的牆壁上,又變回了維持數日的姿态。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單膝屈起滿臉悠然,神色帶着幾分痛苦的無力靠在牆上,發出陣陣悶哼聲,他呼出一口濁氣,終于開口了:

“你懂什麽。”

吐出來的話語讓杭越雙眼一眯。

“說什麽‘老子上趕着去幫顧時鳴’之類的話,真是蠢透了。”顧玄間幹澀的喉嚨帶着灑脫,“明明一直拖後腿的,是我而已。”

他無力的垂下頭,緊握着的手松開,一枚始終緊握的腰牌赫然置于掌心。

“……從小到大,他都被告誡,‘身為兄長,必須事事以我為先’,種種以理來講不公的待遇,他都沉默承擔。”顧玄間再度握緊了腰牌,拳頭輕顫着,只是這次的聲音卻充斥着複雜的情緒:

“而我不管如何努力,最後都只是他的一個累贅而已。”

“無論在将軍府,戰場上,亦或者…只是在狗皇帝面前。”他咬牙切齒。

“為了百姓,為了黎民天下,為了刺殺失敗的我不被處死,他背上了那麽多的罵名……”染血的拳頭用力的砸在地面上,發出悶響的同時,讓那拳上的血痕更為清晰。

杭越漠然的看着他,甚至眉宇間因為他的無謂言語染上了煩躁,他算計着時間,終于不打算等下去了。

喉間嘲諷的“你最後還是被顧時鳴斷絕關系昭告天下”的話尚未吐出,對方接下來的話語就讓他意外的一怔。

“……可到了我想替他澄清、替他背負那些本不屬于他的罵名的時候,卻被他逐出了顧家。”

他的聲音終于由激昂變得微弱失落起來,似乎是臨死前的情緒,亦或者只是面對着杭越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他說出了自己隐藏多年的真實情緒:

“到頭來,我不過是個拖油瓶。”

“……從始至終,都是。”

杭越沉默的看着說出這最後一句話,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握緊腰牌的手終于松開,那枚刻着“顧”字的腰牌松垮的從掌心滑落到地面上,發出悶響。

看着顧玄間的發頂,杭越的眼中沒有多餘的情感。

他只是感到意外,就連他也沒想到,天下皆知的“顧玄間被顧時鳴逐出家族後懷恨在心”的事情在對方的視角竟是如此。

從頭到尾,顧時鳴那冷漠的行為都是在笨拙的保護着自己世間僅剩的血親。

這對兄弟,在以旁人皆蒙蔽的方式彼此愛護着。

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

可惜,到頭來,這件事還是被帶入了墳墓。

放心吧,很快,我就會送顧時鳴下去陪你。杭越的臉上帶着冷酷的笑。

然而,下一刻身後傳出的腳步和熟悉的冷聲卻讓他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玄間,我從未厭棄你。”

杭越猛地轉過身來,率先入目的是一身讓他反胃的飛魚服。

大步跨入的顧時鳴那張和顧玄間神似,卻又判若兩人的臉出現,他一身殺意的看着杭越,這個內斂冷淡的男人,生平第一次将自己的殺意宣洩的如此堂而皇之。

在顧時鳴越過杭越去看他身後牆邊垂頭渾身是傷生死不知的顧玄間時,杭越也越過他看向對方身後的男人。

容貌普通的路人臉映入眼簾,後者卻低垂着頭,雙眼始終規矩的看着地面,熟知規矩的絲毫沒有去看杭越容貌的意思。

可知道這個規矩,又能在衆多殺手中保持着如此無辜氣質和容貌的人,只會有一位。

杭越凝視着對方,毫無感情的眼下方,那張嘴卻是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來。

……阿星。

我的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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