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極
兩極
天色将暗時梵希才獨自一人從那裏走出來。
安冽看到他,連忙站起身來迎過去,一時沒說話,只是眼神裏帶着疑惑。
後者搖了搖頭,而後看到了安冽身後的那條龍。
應該是伊恩和這些龍打了招呼,此刻這一條的态度顯然好了一些,低低吟了一聲,示意它可以載二人去尋個地方休息。
梵希聽得懂,也沒有拒絕,拽着安冽一起上了龍背,被帶到了一個小瀑布那裏。
下面是一壇清水,悠然的流向更低的地方,靠近瀑布的地方水花泛白,雖然是水邊,但這一池水的邊緣比較高,地面還算幹燥。
這些野外栖息的生物自然不需要房子,從來都是幕天席地的生活着。
周圍的樹木上有野果,地面上也有寬厚的闊葉,火龍将兩人放下,便展翅離開了。
大抵這是它們不常飲水的一處地方,入夜後的龍大多也都栖息起來,周圍難得的安靜下來。
安冽這才詢問道:“他沒有答應?要什麽條件?”
梵希搖搖頭:“這是交易,答應是雙方的,我們都需要考慮。”
安冽有些不安的問道:“那交易的籌碼是什麽?”
梵希沒有應聲,安冽愈發的不安起來。
他正想再問些什麽,那個人卻移過視線,沒頭沒腦的問道:“你會放棄嗎?”
安冽不解:“放棄什麽?”
梵希打量了他一會兒,兀自搖了搖頭:“……不,你不會。”
明明是知道的,又何必再問。
安冽怔了下,明白過來,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交易的籌碼是什麽?你會放棄嗎?”
梵希輕笑一聲:“吶,再用十年的不自由來換取一個害我失去三十年時光的性命,你覺得我是放棄好呢?還是繼續堅持下去好?”
安冽眼神一晃,搖頭道:“怎麽能做這樣的交易!埃爾瓦已經害你失去了三十年,還要再因為他而失去十年?你是傻子嗎?!”
梵希有些為難的盯着他:“但是,我不答應的話,你的目的也沒辦法實現了。”
安冽仍是搖頭:“我可以再想辦法……”
梵希打斷他:“再想辦法?你知道單單憑借人力,就算你手下的人以一當十也遠遠不足。再想辦法要等上多久?西爾維娅還等得起嗎?你又等得起嗎?”
不等對方說話,他緩緩的繼續道:“安冽先生,說不定,我覺得這是值得的,只要他死的話。”
安冽幾乎就要反駁他了,可是梵希這句話一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什麽,一股火氣蹭的竄上來,握着對方的手也加了幾分力氣:“你騙我是不是?根本這就不是交易的內容吧!”
梵希神色不變,而是順着問道:“我為什麽要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嗎?還是說,如果他說的不是十年,是五年,一年。你就覺得沒什麽問題了?”
中途才來偷換概念,安冽吸了口氣:“那你認為呢?為了逝去的三十年,多長時間的代價是值得的?別把我扯進去,那是你的交易!如果你拒絕,我也沒理由說不……唔……唔唔!”
握着對方的手突然被扯了一下,安冽沒有防備,撞進對方的懷裏被緊緊地箍着,唇亦不由分說的被封了起來。
心裏愈發的不痛快,這個強制的吻也變得令人生氣,安冽躲着對方伸進來作亂的舌頭,頭亦不安定的向後仰,搖晃着想要擺脫這個吻。
但是背上的傷還沒有消,梵希一只手攬着他的腰,一動便疼得厲害,尤其他一動,對方的另一只手也按着他的後腦,很快便再也躲不開。
他輕輕喘着,半晌又咬住了下唇,瞪着眼前的人那張微笑的嘴臉。
梵希也不在乎他瞪着自己,見他喘息弱了,似乎正要說話,便傾身再次吻了上去。
于是這次,那本來困在兩人中間的,屬于安冽的手臂,也緩緩的擡了起來,環住了梵希的脖子,對于這樣的舉動。
梵希一邊摟着他一邊小心的蹲下身形,顧及着對方背上的傷,平躺下來。
安冽微微分開了唇瓣,皺眉低語道:“在這兒?”
梵希咬噬着他的下颌:“不行麽?”
安冽被撩撥的自然也是想的,只是:“這裏,很多……龍。”
總覺得……是會被注意到的。
梵希的手摩挲着他,一邊解開對方的腰帶,一邊含糊的應道:“它們看不到,你把它們當成馬匹一類不就可以了。之前不是很好嗎?”
提起之前,安冽模模糊糊的找回了一點兒神志:“你怎麽突然……突然要……”做這種事?
明明說了什麽這些感覺都不該留存的……
他的話來不及說完,一時之間再也顧不得其他,只剩下身上的一切感官。
偏偏對方還壞心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它們只是看不到,聽還是可以聽到的”。
安冽再沒有半分力氣,只伏在對方身上,被餘韻吞噬個幹幹淨淨,再擡不起一根手指頭。
梵希緩了一會兒,瞧着伏在胸口上的腦袋低低的笑了起來。
安冽也恢複了神志,渾身燒紅的想起之前下午的時候,對方設的結界,分明就是既隐藏身形又可以隔絕聲音的。
于是恨恨的爬了起來,擡起拳頭要揍人。
自然是毫不意外的被對方攥住了。
抽又抽不回來,安冽試了試幹脆放棄,沒好氣的問道:“所以到底是什麽交易?”
梵希搖搖頭,并不細說,只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也完全做得到。我想明日的結果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而後,不給對方繼續詢問的機會,蹭了蹭對方汗濕的腰側詢問:“清洗一下嗎?”
自然是要洗的。
只是他因為傷處暫時無法下水,只能是自己坐在岸邊,梵希則下到了水溫不低的溪流裏,替他清洗着。
接觸到皮膚的水溫雖然不涼,卻還是比體溫要低一些,沒過一會兒,被方才的事情弄得有些混沌的腦子,也清醒了一點兒。
他瞧着梵希認真細心的模樣,半晌終于還是擡起手,覆在了對方的手背上。
梵希對上他的視線,聽到他聲音細微的說:“你會留下,在我身邊嗎?”
并沒什麽不能說的,梵希搖搖頭:“我想應該不會,我不喜歡你說的那些地位……實際上,我大概對一切跟帝國有關的事情,以後都不會接受。”
那樣的過往,那樣的反目。
安冽并不是不能理解他。
他抿了下唇:“你的問題……如果是五年,一年……如果你選擇了沒問題,或許某種程度上,我也覺得那不會有什麽不妥。”
梵希了然的笑笑,人在對比面前總是會趨利避害,他不意外,說不定如果伊恩提出什麽五年,一年的要求,他自己真的會同意。
但他仍舊是滿意的,滿意這個人焦急的拒絕,不考慮後果的說,他可以另想辦法。
至少證明兩人之間有些東西還是真的……吧。
安冽沒有擡眼,也沒有看到對方的微笑,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又緩緩地開口,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潺潺水聲,他的聲音略帶一點兒啞,嗓音格外的迷人。
“我父親說過……母親從前,是跟随着一位很有名的貴族的小姐去到我的故鄉的,不過她當時生病了,在那位小姐身邊也不算重要的仆從,後來便被落下了。其實也不是那麽浪漫的故事,相愛之後,父親堅持娶了母親,後來才有了我,還有了一個妹妹。”
“父親那個時候還不是國王,是我出世之後,祖父才将皇位傳給他。”
“繼任之後,他忙得不可開交……我小的時候,他很少能去看我,照顧我,大多是母親監督我的課業以及劍術。”
“不過……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即便小的時候,我關于他的記憶不是很多,很多時間他也會嚴厲的對待我,不過慢慢的,還是能夠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他愛他的子民,妻子,孩子,大臣。他很睿智,教會了我很多的道理。”
“失去他……失去妹妹,是我生命裏發生的,最讓我傷心的事情,也幾乎打垮了我的母親。”
他吸了口氣,眼瞳裏隐隐有些霧氣,卻還是堅持着說下去。
“梵希,碰到你,在知道你的身份後,我知道……這或許是我的機會。”
“你說得對,我不會放棄,不管發生了什麽。”
“而且……我也不能在完成那樣的事情之後,将混亂的攤子放下不管,我還有母親……以及指望着我的子民。”
說完最後一句時,他視線對上的那個人,禮貌的微笑起來。
安冽弓着腰坐着,此刻還要比梵希稍微矮上一點兒,他略略揚起視線,看着梵希波瀾不驚的面龐,以及對方揚起的一只手,輕輕的扣上自己的下巴。
沾過水的微涼的溫度禁不住讓他一瑟。
拇指輕輕的壓在他的下唇上摩挲,手的主人雙眸深沉,只是安靜的盯着他。
他幾乎忍不住想要靠上去親吻他。
可是他不能。
那雙眼眸裏有太多的東西翻湧,讓人覺得被洞穿,又讓人覺得看不透。
梵希的聲音輕輕的,像是耳語。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那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我大概知道,你不能騙你自己,自從被俘知道我的身份之後,再次相遇的樁樁件件……你不能騙自己那些都和我的身份無關,也都和你的目的無關。”
他有些可惜的彎了彎眼角:“如果是三十年前,我或許不會這麽在意……可惜你現在才遇到我。”
他緩緩的松了手,狀似回憶起什麽,眉宇間竟隐隐有些傷感,也只是一瞬,便收起了那樣的神情。
而後,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可惜,我現在才遇到你。”
如果一個人的放不下,是另一個人的夢魇魔咒,大抵一切都只能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