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麥歲有些被吓懵住。

她看見柳況的肩膀在不斷發顫,像是在竭力抑制些什麽。

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就這麽縮成可憐的一小團,一點一點,好像快要揿進地裏。

或許自己該去安慰他一下。

麥歲剛剛起身,門鈴于此時響起,應該是外賣到了。

她匆匆收回目光,向大門小跑而去,嘴裏還喊着:“來啦。”

直到站在門前,麥歲愣住了。

門是打不開的,她之前已經嘗試過很多遍。

門鈴再次響起,伴着外賣員一聲洪亮的“外賣!”。

“稍等、稍等。”麥歲手忙腳亂地撥弄着門鎖。

她剛想去叫柳況,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身邊,伸手摸上門鎖。

柳況的身軀寬大,就這麽擋住了她的全部視野,可憐她踮着腳什麽也看不清,只聽見“咔噠”兩聲,門開了。

“你的外賣。”外賣員遞上購物袋。

“謝謝,辛苦了。”柳況伸手接過。

麥歲小跑着來到門縫邊,滿臉堆笑地擺擺手:“不好意思啊,稍微耽擱了一會兒,您辛苦啦。”

外賣員分明看到了她,卻一聲不吭,冷臉轉頭走向電梯間。

好冷漠哦……

麥歲在心裏嘀咕。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先耽誤了時間,這麽冷的天,跑外賣一定很不容易。

麥歲就這麽在心裏開解好自己,再一回過神,柳況已經将門鎖好了。

就這麽錯過了時機,可惡。

麥歲氣鼓鼓地一癟嘴,再擡頭,發現柳況的眼睛還紅着。

想起他剛剛的奇怪舉動,麥歲小心翼翼道:“你怎麽啦?”

“沒事。”柳況說着,擠了個不太好看的笑給她。

麥歲仰頭盯着他好奇地看:“真的沒事?”

她以為柳況會說“沒事”,卻見他回望着她的目光,良久輕聲道:“如果有事呢?”

“有什麽事?”麥歲不解。

“沒什麽。”柳況拎着塑料袋向前,似乎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就是剛剛,突然有種錯覺,覺得你又要離開我。”

受不了啦,誰家男朋友一天到晚這麽疑神疑鬼?

麥歲簡直又氣又好笑。

“我不是都和你發過誓了嗎?”她小跑着跟上,“不離開不離開不離開,還要我說多少遍嘛。”

柳況頓住腳步,頭微低。

朝陽掠過這處,卻被生生渲染成了哀戚的夕陽。

麥歲踮起腳尖戳他後腦,順便在他耳邊大喊:“聽——到——沒——有——”

她喊到嗓子都疼了,柳況卻無動于衷。

在她下一句話要出口時,耳畔一聲悶響,沉甸甸的塑料袋落了地。

調料瓶“咕嚕嚕”滾遠,柳況視若無睹,回身微微弓腰,将她用力抱在了懷裏。

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他好像要就這麽将她按死在他懷中。

麥歲說不出話,只能這麽乖乖被他抱着。

他的胸腔在劇烈震動着,說話的聲音啞得要命:“我不會允許你再離開我的,絕對不允許。”

他最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啦?

麥歲費勁巴力地歪過腦袋,視野終于不再是一片黑。

是不是她哪天和他說過自己想玩強取豪奪的戲碼,被她給忘了?

不然,她實在無法解釋柳況最近的奇怪行為。

比如眼下,剛剛還說出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話的男人,這會兒松開了手,輕輕揉揉她的發。

“稍等,我現在去給你做飯。”語氣溫柔到判若兩人。

麥歲一聳肩。

好像不是很敢吃欸……

-

午餐結束沒多久,屋外忽而開始電閃雷鳴。

分明才是一兩點的光景,天空已經昏黑如夜晚,不時有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驚雷姍姍來遲。

在暴雨落下之前,柳況快步游走于各個房間關窗戶,而麥歲則抱膝坐在陽臺吊椅上,津津有味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大概是個有些特別的癖好,麥歲很喜歡這些惡劣天氣。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大雪冰雹,她喜歡看老天爺在她的頭頂肆虐,看自然給不自量力的人類一點小小的示威。

但這并不妨礙她在看到柳況來到陽臺時,原本抱膝的手改作抱臂,縮成一團,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由下往上地看他:

“打雷好吓人啊……”

聲音都比平時嬌滴滴了幾分。

說着吓人,還盡挑能近距離接觸的地方待。

柳況早已看透她的小把戲,但仍不厭其煩地陪她演。

他走上前,躬身把瑟瑟發抖的麥歲抱進懷裏,輕拍她的背:“不怕、不怕,一會兒就停了。”

麥歲伸手環上他的肩,雙腿也纏上他腰際,就這麽被柳況端回客廳。

寬幅的玻璃窗後,暗流湧動的天空在逐漸遠去縮小。

恍惚間,她的記憶也飛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會兒她上初二,柳況上高一。

她的性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活淘得很,為人又仗義,在女生裏人緣很不錯。

但男生們基本不太喜歡她。

大概因為麥歲受不了他們偶爾的動手動腳,受不了他們下流的玩笑。

她是個不舒服就要表現出來的人,誰摸她她就擰誰手腕,誰調侃她她就罵回去,就連眼神讓她不适了,她都會惡狠狠地瞪回去。

陽剛氣概屢屢被挫,那些男生們當然不會樂意。

冷落排擠她是沒有用的,因為麥歲從沒有把他們列入交友範圍。她有一堆女生朋友,不差他們幾個男生。

他們只能硬碰硬來拯救自己的自尊。

小時候的麥歲打遍天下無敵手,主要是占了女生發育早的優勢。

但這會兒別說優勢了,她這一看就營養不良的小身板,班上最壯的男生拎她就跟拎小雞似的。

好在麥歲會用武器。

從粉筆頭到課本,再到鉛筆盒,最猛的一次,她舉着板凳對着一群男生,從講臺砸到後黑板。

然後喜提處分和父母混合雙打。

這些倒還是其次,重點是,她就此掀開了和全班男生的對立序幕。

是她先把小打小鬧升級,那便不怪他們真的動手。

擦肩而過時故意用肩膀撞她,沒事兒推搡她一下,體育課用籃球砸她腦袋……

在這件事上,男生們出奇的團結,常常一群人分工合作,一個看她動态,一個給別人使眼色,一個負責行動。

某一次,她被人從背後一推,額頭磕上桌角,直接撞出了血。

老師問起情況,男生們一致表示是她自己不小心撞上的,女生們怕波及自己,也不敢坦白。

麥歲倒沒什麽反應,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鮮血從額頭一路滾進唇縫,她還伸舌頭舔了舔。

校醫幫她簡單包紮了一下,放學後,她走到了小區門口,卻不太想回家。

她已經能預感到父母和弟弟的反應,總之一定會讓她心煩。

麥歲就這樣腦袋纏着紗布,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晃悠着一雙小細腿,看天際慢慢黑下。

直到柳況出現在視野之中。

上了高中的柳況很忙,麥歲也沒有手機,兩人的聯系少了很多。

這會兒他剛下晚自習,背着大大的書包從街道拐角出現。

他無意識往這處瞥了一眼,注意到她後,腳步略有頓滞。

就算遠到看不清他的臉,也能想象出他個近視眼微微蹙眉,努力識別的表情。

認出是她後,柳況的步伐加快了些。

他分明是笑着走到她面前的,卻在見到她頭上的紗布時,笑容凝結在臉上。

“怎麽受傷了?”他輕聲問。

麥歲一邊玩手指,一邊仰着腦袋看他。

她想了一下,幹脆和盤托出。

第二天,柳況逃了晚自習。

麥歲一早和那群男生約好,一群人放了學,就來到了學校附近的一處爛尾樓。

那日的天很陰,還不到六點,已經黑得像深夜。

一道閃電自半空劈下,衆人正吓得一激靈,就見柳況從樓裏步出,身後是被割到四分五裂的天空。

那一幕,很像電影裏反派出場的場景。

領頭的男生垃圾話剛說一半,已經被柳況一拳掄到地上。

其他人怕到眼裏滿是驚恐,還是咬牙擁上前。

一場混戰一觸即發。

柳況個高腿長,但不缺靈活。他動作利落,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試探,揮手就是一拳,擡腿就是一腳,每一下直中目标,一群人倒了又起,像在玩什麽真人打地鼠。

電閃雷鳴間,柳況輾轉于人群之中,忽隐忽現。

看到他的時候,便是被撂倒的時候。

麥歲也沒閑着,她在人縫裏鑽來鑽去,一邊防止被誤傷,一邊逮着空子便偷襲。細胳膊細腿看着瘦弱,實打實落上去也能換人一聲哀嚎。

偶爾有人想将目标轉向她,麥歲便火速躲到柳況身後,一揪他衣角,他便了然于心,率先把那人解決掉。

不到十分鐘,二打五大獲全勝。

一群人吓得屁滾尿流的想走,被柳況一聲喝住。

“我叫柳況,一中的,以後對我妹妹有什麽意見,先找我,我會幫忙解決你的意見。”

他微微昂頭,站得有幾分不羁,一道閃電劈下,像是與他的開場呼應,為他的表演來了個完美謝幕。

但麥歲還想再表現表現。

她雙手叉腰,上前一步:“告訴你們,我哥之前把一個人打殘了,進了局子,上個月剛出來。今天他算是留了一手,你們不怕死的可以再試試。”

這可是之前沒說好的。

一中的優等生轉眼間成了嗜血的小混混,柳況強忍笑意,板着臉道:“我不介意為了我妹妹再蹲一次局子。”

又是一道悶雷滾過。

麥歲略有不爽,怎麽每次只給他配bgm呢!

不過,兩人的配合很不錯。

本就是一幫欺軟怕硬的家夥,這會兒吓得心髒都要待不住胸腔,分明快哭出來了,還拼命賠着難看的笑臉,連連道歉。

回去的路上,麥歲的心情不賴,一路哼着歌。

又是一道閃電映亮前路,她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抱住柳況的胳膊,哼哼唧唧道:“哥哥,閃電好可怕哦。”

好像剛剛在電閃雷鳴間活蹦亂跳的那個不是她似的。

柳況垂眼看着她不自覺發笑,但還是擡手揉她頭發:“不怕,我陪着你呢。”

麥歲昂起腦袋:“你會陪我多久?”

柳況臉上還有幾塊青紫,忽明忽暗間,讓他看着真有幾分像個不靠譜的反派角色。

在這種時刻說出的話,于聽者耳中,往往要打幾分折扣。

他知道麥歲只是随口一問,但依然答得無比認真:

“一輩子。”

麥歲眨眨眼,對這個答案稍有意外。

其實她只是想随随便便撒個嬌而已啦……

鋪墊了許久的暴雨終于于此刻落下,她來不及回答,就被柳況攬肩奔向屋檐下。

等站定後,她低頭抹着臉上的水,把那個答案已經忘在了腦後。

她自然也不會知道,柳況如約履行了他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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