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解劍(上)

第89章 解劍(上)

宣王走到薛清茵的跟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模樣印入眼底。

而後他解下腰間的劍,交予到薛清茵手中,緊跟着在她跟前躬下了腰身。

一時間,衆人都啞然無語。

全然沒想到宣王會有這般舉動。

立在階旁的賀松寧五官繃緊,雙眸不含半點情緒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

倒是他錯估了。

宣王竟來親迎了。

賀松寧心底湧動起絲絲不甘,但他還是退開了一步,從喉間擠出低沉的聲音:“殿下,請。”

薛清茵也不再猶豫,她就這樣趴了上去。抓着劍的手便只能繞在宣王的脖頸前。

看起來有些怪。

她其實不大明白,宣王為何要将佩劍解下來給她。

倒是跟着一并來的宣王府兵見狀連忙低頭躬身。

劍為百兵之君,乃是權力身份和威儀的象征。

宣王解劍交予薛家姑娘,其中意味便很分明了。

薛清茵對此一無所知,她雙腿牢牢地攀住了宣王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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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則托住了她的屁股。

好在這身上的華服厚重,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不然縱使臉皮厚如她,也會禁不住生出一分羞澀來。

宣王的背當真寬闊啊。

趴伏上去,便覺得穩當心安極了。

薛清茵想着便趴得更緊了些。

連腦袋都抵了上去。畢竟怪沉的,這樣也能省省力氣。

宣王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親近”,托住她的手登時都變得用力了些。

宣王就這樣背着她一路向外行去。

走過澗亭,穿過海棠門,終于是走到了薛家的大門處。

薛老太爺等人已經在那裏等候。

未走近時,便已遙遙朝宣王拜下。

宣王看也不看他們,迳直跨出門去。

倒是薛清茵覺得挺稀奇。

今日人好多啊……

宣王背着她三兩步便走到了花轎前。

那花轎也與尋常人家的全然不同,竟以象牙為飾,纏枝比翼蝶紋妝花緞為簾,需八人合擡。

薛清茵驚訝之餘一擡眸,又望見花轎之後跟了長長的車隊。少說得有個三四十輛吧?

每輛車上都裝滿了東西,想是除了聘禮,便是她的嫁妝。這些将來都是她一人的私産,卻是多到叫她眼睛都看花了。

一想到這裏,薛清茵立馬來了點精神。

不禁問道:“殿下,如此之多的車輿,不會越制嗎?”

宣王口吻平淡:“不過百具,豈會越制?”

薛清茵輕輕“啊”了一聲。原來還是她少算了,不止三四十輛啊。

到宣王口中卻叫“不過百具”。

不要騙她沒文化啊。

百輛車輿,一條街都未必能擠得下吧?

她以前總看書中寫“十裏紅妝”,大抵也就是這般模樣了?又或是眼前的情狀,比起那書中所寫更勝?

薛清茵不知道。

她揣着一分茫然,被宣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花轎之中。

宣王低聲道:“手邊有軟枕。”

說罷,才放下了轎簾。

薛清茵忙放下扇子,順勢一摸,還真摸到了軟枕。

她趕緊墊住了自己的後腰,又墊住了脖頸,随即倚住轎壁,頓時覺得舒服許多。

“殿下,等等。”她忙喚住宣王。

衆人便眼看着宣王走出兩步,又回轉身去,卷起簾子似是與薛清茵說話。

薛家人無語,心道就這麽會兒功夫,怎麽都依依不舍的?

轎中,薛清茵擡了擡手中的劍,道:“殿下忘了拿這個。”

她只當方才宣王将佩劍給她,是為了背她,怕不方便。

宣王垂眸看她,沉聲道:“你替本王收着。”

說罷又放下了轎簾。

薛清茵咂咂嘴。

好吧。

她只得老老實實将佩劍抱在了胸前。

她隐約聽見宣王的聲音響起:“拜別岳父、岳母。”

外間,薛夫人和薛成棟自然不敢受禮,忙也躬身還禮:“恭送殿下。”

薛清茵只覺得身子一輕。

轎夫擡起了轎子。

杜鴻雪走在前頭散錢開路。

宣王也利落地翻身上馬,他本就生得高大,如此一來,更叫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衆人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只賀松寧父子定在了那裏,一動也不動。

這廂薛老太爺按了按胸口,不由輕聲感嘆:“雖是側妃,但宣王待她倒是周全得很。”

薛成棟這時候才想起來,叫宣王這樣一攪,送女兒出閣時,父母本該叮囑她為人婦者應當如何如何。結果一句話也沒說上。

也罷。

想來以薛清茵的性子也不耐聽。

薛夫人也早忘了要叮囑什麽話,她只是望着車隊隆隆而去,又一次落下了淚。

薛成棟見她哭得無聲無息,悄然從旁邊遞上了一塊帕子。

薛夫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回頭,淚眼朦胧地冷冰冰地瞪視了薛成棟一眼,卻是掉頭就走。

薛成棟:“……”

薛姑姑在一旁眉毛都快豎起來了。

還是薛老太爺制止了她:“今日是什麽日子?誰若說胡話?我會請家法。”

薛姑姑便只能憋憋屈屈地将話咽回了肚子裏。

哪有做妻子的,敢這樣對丈夫的?

這時賀松寧連忙回身跟了上去,他也遞了帕子道:“母親擦擦眼淚,莫要傷心。”

這會兒他心中還有點驚奇。薛夫人和薛成棟的關系,怎麽鬧到這個地步了?連多一句話都懶得說。

薛夫人突然回過頭,生氣地道:“你與你父親也真是像得厲害,你妹妹出閣,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賀松寧無言以對。

他覺得這是薛成棟的城門失火,殃及了他這個池魚。

……

這廂薛清茵坐在轎中,颠來颠去的,将她的瞌睡都勾了出來。

就在她快睡着的時候,突地一只手從窗簾外探了進來。

那只手上托着一個荷葉包。

“請主子且吃上一兩口,墊墊肚子。”那人道。

聲音聽着陌生又年輕。

既稱她主子,那便是宣王府上的宮女了。

薛清茵一下清醒了不少,腹中的饑餓感也被勾了出來。

她不客氣地接過荷葉包,揭開來,便見其中一個個巴掌大的飯團,其名“團油飯”。

乃是将烤熟的魚和蝦,還有豬、羊、雞子羹等物,混在一處制成。

那香氣難擋,直往薛清茵鼻中鑽,滿腦子都是,使得米香肉香混合起來……

薛清茵也不客氣,低頭就吃了起來。

哪裏還顧得上口脂會不會吃沒。

等她吃完了團油飯,也不知轎子在路上行了多久。

此時那宮女的手又伸了進來,手中還托着一方軟帕,她道:“主子将荷葉給我便是。”

薛清茵接過軟帕,轉而将吃剩下的荷葉交給了她。

等用軟帕擦完了嘴,那只手又伸進來。這次呈給薛清茵的是一個小圓罐,打開來,裏頭是口脂。色澤豔麗,散發着一點甜香味兒。

這麽貼心?連口脂都準備了!

薛清茵大為震撼。

轎子終于停住。

而薛清茵也重新抹好了口脂。

轎簾被人從外頭掀起。

不等一旁的宮女嬷嬷圍上來,宣王便又走到了她的跟前,如先前一樣彎了下腰。

薛清茵趴得是越發熟練。

依舊一手執扇,一手抓劍。

宣王府上的人分立兩旁,見到她手中緊緊握住的佩劍,都是心頭一驚,随即連忙躬身相迎。

薛清茵如今吃飽了,又在轎中歇息了會兒,眼下又不用自己走路。

她依偎住宣王,肆意地打量起周圍,只覺得神清氣爽極了。沒有半點要猝死在宣王府門口的意思。

宣王背着她跨入了王府的大門。

上次來到宣王府上是暈着的,此次她才算瞧了個仔細呢。

薛清茵看得眼花缭亂,無意間一低頭,從宣王脖頸間瞥見了一點紅。

薛清茵一下反應過來。

她不知何時将口脂蹭到宣王身上去了。

薛清茵連忙用執扇的手,艱難地給他擦了擦。

這着色力倒是好。當然也可能她姿勢太別扭了,用不上力氣。

擦了兩下愣是沒擦掉。

薛清茵趴緊了,又偷偷地用了點力氣。

宣王的步子突地頓了頓。

肌肉似乎都繃緊了。

薛清茵的手還按在他的脖頸間,隐約能感知到底下傳遞而來的有力跳動。

宣王突然空出一只手來,抓住了她的指尖。

薛清茵聽見他啞聲道:“……別急。”

薛清茵飛快地縮起手。

我沒急啊你別亂說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啊!

薛清茵這才感知到一分緊張,她忍不住舔了下唇。

耳根都有些熱。

宣王府很大。

但宣王背着她走得極穩當。

過了會兒,他又問她:“累嗎?”

薛清茵心道您應當比我累。

“若不累,前頭設了筵席。若累了,便在房中行禮。”宣王道。

“那我選回房。”薛清茵秉承着能不折騰就不要折騰的原則,無比真誠地道。

宣王應了聲:“嗯。”

他也不去理會那些賓客,只帶着薛清茵踏入了存心殿。

他們在殿中,拜了天地。

又行了同牢禮,共吃一道菜,同飲一杯酒。

儀式走到這裏的時候,薛清茵想着應當差不多了吧?

卻聽宣王淡淡道:“拿來。”

拿什麽來?

薛清茵萬分疑惑。

一旁的嬷嬷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她沉聲應道:“遵命。”

然後才去取了一把剪子,一根綢帶。

宣王親手執剪,還沒等薛清茵反應過來,便剪下了她一縷發。

而後再剪下他自己的。

勁瘦修長的手指抓住綢帶一勾,便将兩縷發牢牢綁在了一處。

薛清茵知道嬷嬷為何那樣為難了。

應當和宣王合髻而同心偕老的人,本不該是她。

但偏偏就是她呀。

薛清茵才不會心虛地覺得自己不配。

她把玩着那團扇,上頭挂着的玉珠骨碌碌轉動起來。然後她擡臉沖宣王粲然一笑,問:“殿下此時是不是要去前頭宴賓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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