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面前的人沒有半分猶豫,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熱流由此上湧,沖散了周身的寒意。

宋千翎随着他邁過轉角,聽見身後的男人似是罵了兩句,腳步漸遠,更多的話被掩在包廂門巨大的轟鳴聲中。

一路邁出酒樓,宋千翎深深吸了一口氣。

手機鈴響起,周佩弦順手接通。

“我不回去了……你幫我應付吧,我有事……嗯,要緊事。”

電話挂斷,周佩弦遠眺長街上的車水馬龍,面目沉靜到生出疏離,偏偏那手握得極緊。

“我喝了點酒,開不了車。”他開口,“我們是散會兒步,還是找代駕送你回去?”

宋千翎偏頭去看他。

原來他身上的酒氣并非香料調制出來的,難怪比平日要稍濃幾分,以至于深吸一口,自己也有些飄飄然。

酒精讓他的神情帶着恍惚,一雙眼分明看着她,卻空無一物。

她忽然又想起那天的葬禮,在他親手制造的鬧劇中,他是個不合格的演員,眼神空洞,格格不入地任人擺弄。

沒等到回答,周佩弦自作主張幫她做了決定,松開握着她的手,拿起手機準備找代駕。

宋千翎伸手蓋住他的屏幕:“走一會兒吧。”她頓了頓,“好嗎?”

“當然好。”

“咔噠”,鎖屏的聲音清脆,周佩弦重又牽起她的手,挑選了一個方向。

他握得太自然,以至于宋千翎的頭腦轉了一轉,才意識到似乎不該這樣。

但她沒掙開。

最開始是她先伸出手的,總是這樣出爾反爾,不合适。

就這樣手牽手走在天黑的街道上,很像是情侶會做的事。

但事實上,她和周佩韋很少這麽做。

周佩韋對時間有一種斤斤計較的克扣,散步這種耽誤時間的事,是他不樂意做的。

想到這裏,宋千翎忍不住又扭頭去看他。

在夜色這天然的畫布上,他的側臉輪廓未免襯得太利落分明,讓人心驚一摸就會掠下滿手的血。

宋千翎垂在另一側的手指尖微動。

“周佩弦。”她喊他。

他從鼻腔裏慢悠悠哼出一聲:“嗯?”

這聲音,顯然是真有些醉意。

宋千翎鼓起勇氣:“我能摸摸你的鼻子嗎?”

很奇怪的要求,但周佩弦沒有半分訝異。

他停住腳步,彎下腰,好生将整張臉都呈到她面前,像進貢。

宋千翎擡手,指尖顫抖着,很輕很輕地在他鼻子上蹭過。

看着鋒利,摸着卻比想象中圓潤,皮膚被夜風吹到微涼,隐約能感受到細弱的絨毛。

摸完,她沒忍住笑了,神情有種孩童的嬌憨。

周佩弦陪着她笑,慢悠悠直起身。

他沒問為什麽,輕飄飄掀過了這一章,垂手摸了摸口袋,翻出一包登喜路。

煙将将叼上齒間,還沒點燃,就被一只手奪下。

周佩弦以為她是要攔他吸煙,卻見她自個兒将煙咬住。

太生疏,像小孩兒吃棒棒糖。

入口時,濾嘴處的濕潤讓她有短暫的清醒。

但宋千翎還是仰起頭,牙齒輕咬了兩下,帶動香煙晃動,向他讨火。

隔着薄薄一層布料,周佩弦按住口袋裏的火機。

面前的姑娘高昂着頭,叼着香煙,乍看很是叛逆,眉眼卻是怯生生。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強行将煙塞進她嘴裏。

宋千翎着急,又說不了話,伸手摸摸他的手。

周佩弦只得拿出火機,用拇指挑開機蓋,齒輪轉動,“嚓”地冒出一簇火。

火是點着了,但沒往她嘴邊送。

宋千翎低頭去夠,一雙眼快望成對眼,終于将煙點燃。

青煙縷縷上飄,被攪和的光線中,她的目光飄忽不定。

周佩弦阖上火機,看她比出一個橫着的”耶“,像只笨拙的螃蟹,很認真地鉗下那根煙。

而後,她低頭望着香煙頓了頓,鼓起勇氣吸了一口。

周佩弦在心底倒數。

不出所料,不到兩秒,她便嗆得臉紅脖子粗。

香煙有什麽好的呢?

宋千翎不明白。

煙、酒這種遭罪又不健康的東西,到底有什麽魅力,讓好一批人上瘾。

又或者,人天生就是愛自虐。

她想做個抽煙喝酒的“壞女人”,可憐第一步就落敗。

宋千翎不死心,擡手想抽第二口,煙卻被人一把奪走。

她伸手去搶,偏偏周佩弦個無賴,将它舉得老高。

那一點橙黃的光亮,像汪洋上的燈塔,宋千翎巴巴地看着,使勁兒拽他袖子。

料子摸着很貴的樣子,就這麽被她扯到皺巴巴,半截小臂裸了出來。

周佩弦皺眉,五指用力一握。

一縷煙從他指縫飄出。

宋千翎驚得停住動作。

這下不用她夠,周佩弦主動将煙遞給她。

手心攤開,被握成一團的煙慢慢抻開,終究沒能回到原本的樣子。

宋千翎小心翼翼地拿起熄滅的煙,輕輕吹開他手心的煙灰。

一小塊紅斑,在冷白的底色上甚是顯眼。

她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會兒。

“吧嗒”,一滴淚落在上面。

周佩弦反手握拳,用食指指節在她眼下蹭了一下。

“燙着的又不是你,哭什麽?”

宋千翎不說話,還是哭。

周佩弦越擦,她哭得越厲害,好像要将這二十多年積蓄着的眼淚,都在此刻傾瀉出來。

見怎麽都擦不完,周佩弦只得扣上她後腦,強行将她按在自己懷裏。

宋千翎低着頭,近乎依賴地主動往他胸膛上蹭,雙手緊攥他身側的布料。

在一個最不靠譜的人身上,她居然感受到了一種安全感。

說來諷刺,除了周佩弦,她甚至想不到第二個能讓她這麽對着哭的人。

直到哭了個七七八八,宋千翎終于低着頭退開。

她望着那顯眼的一大塊濕痕,擡手摸了兩下,好像能就這麽擦幹似的。

“願意和我說兩句嗎?”聲音自頭頂傳來。

宋千翎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說。

真要說起來,她的委屈可以追溯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有多遠呢,可能是幼兒園被小男孩拽了辮子,她氣得打回去,回去和母親訴苦,被母親批評女孩子不可以打架。

她就像一團火,初初是燒得極旺的,積年累月的細流澆注,不免讓她逐漸微弱。

就在她快要歸作周佩韋燈籠裏的星點火苗,只以他提供的蠟油為生,不知哪來的風一吹,将她又變作了自由的野火。

大有燎原的傾向。

“你覺得我老實嗎?”她問。

周佩弦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輕笑:“老實姑娘可不會搶人家的煙抽。”

“聽話嗎?”她又問。

“反正不聽我的話。”

“賢惠嗎?”

“我不知道,或許不吧。”

“顧家嗎?”

“你想和我建立一個家?”

宋千翎沒接茬,半是自言自語道:“所以,我才不老實,不聽話,不賢惠,也不顧家。”

不是她,不是她,統統不是她。

周佩弦心下了然:“有人這麽說你了?”

宋千翎有幾分委屈巴巴地“嗯”了一聲。

周佩弦哼笑:“聽着很像我哥會誇人的詞兒。”

倒是精準。

她想起從前,周佩韋總說,她以後會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

那時候她覺得,那是對一個女人至高無上的贊美。

“喂。”宋千翎用指頭戳戳他,“你好像很讨厭你哥的樣子,那你為什麽要……和我走這麽近。”

她不知該怎麽形容周佩弦對她的行為。

周佩弦沒急着回答,而是上下掃了她一轉。

直看得她渾身不自在,他才輕笑着別開眼:“因為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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