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溫黎好不容易開啓的話題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李言風不好奇不反駁不追究,一句“少看點”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這天沒法聊了。

溫黎有些氣惱,使勁抱住了李言風。

不僅如此,還得一條腿擡起來,跨過去壓着他的腰。

怎麽就這!麽!遲!鈍!

“李言風。”

溫黎忍不住又開口。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碰到那種事,你會怎麽辦?”

李言風可能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哪種事,先疑惑地“嗯?”了一聲,然後沉默。

溫黎心髒像被螞蟻啃食,有疼有癢,還有密密麻麻的急。

“不會有的。”李言風說。

溫黎磕巴了一下:“都,都說了如果…”

“沒有如果。”

這樣強烈的否定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回答,溫黎仿佛被當頭一棒,登時噤聲,身體僵硬半天都沒放松下來。

就這麽排斥?排斥到提都不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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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會不會……讨厭他啊?

溫黎正胡思亂想,李言風卻突然問道:“有男生和你告白嗎?”

“啊?”溫黎茫然地反映了一秒,矢口否認,“沒有。”

其實也不是沒有,從小到大跟溫黎示好的人不計其數,怎麽說呢…有男有女。

只是他怕李言風介意,幹脆就沒有直說出來。

李言風“嗯”了一聲:“睡覺吧。”

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溫黎迷迷糊糊做了個噩夢,夢裏李言風擰着眉,厭惡地甩開他的手離開。他一下子慌了,跌跌撞撞去追,可不知為何雙腿重若千鈞,只能看着對方越走越遠,一點辦法都沒有。

隔天,溫黎從夢中驚醒,床上只有他一人。

心慌延伸至現實,他大聲喊道:“李言風!”

聲帶振動時仿佛吞了刀片,溫黎按着床頭櫃躬身咳了個昏天黑地。

李言風急匆匆地過來,坐在床邊給他順氣。

深深吸了口噴霧,症狀逐漸好轉。

“怎麽了?”李言風捋着他的後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溫黎把腦袋壓在李言風的肩上,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好點沒有?”他随時準備帶溫黎去吸氧。

溫黎還是搖頭。

“那去醫院。”

溫黎攥着他的衣襟:“別動。”

李言風便沒有了動作。

溫黎就這麽在李言風地懷裏窩了會兒,慢慢地,他似乎也恢複正常了。

只是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李言風去廚房豆漿過來,坐在床邊,擡手覆上溫黎的額頭:“又燒起來了,今天好好在家休息。”

溫黎聽話地點了點頭,啞着聲音道:“吃了藥肯定就不燒了。”

生病不是件好事,可能還和他昨天下午偷偷跑出去有關。

溫黎自認理虧,又有點愧疚,乖乖吸了噴霧吃了藥,沒有耍賴撒嬌耽誤李言風的時間。

大概是他太乖了,李言風去上課前不放心地多看他一眼:“不要亂跑。”

他語重心長地像個中年父親,溫黎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了一個腦袋出來:“我知道了!”

他很久沒有睡過懶覺,今天幹脆趁病睡了個夠本。

只是病中的狀态很不好,夢中他依舊疲憊。

連綿的陰雨,和霧氣籠罩的山脈。

溫黎在路邊跑啊跑啊,見不着熟悉的地方,也找不到李言風。

他的雙腿像灌了水泥般邁不開步子,身上壓着千鈞重量,幾乎是佝偻着往前爬行。

李言風呢?媽媽又在哪?

他的睫毛也在淅淅瀝瀝地下雨,水幕隔着視線,什麽都看不清。

迷蒙間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泥濘冰冷的地面栽進柔軟的被褥。

醒後腦袋昏昏沉沉,動一動手指都天旋地轉。

溫黎伸手去摸床櫃頭上的藥,卻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碎了一地混着水的玻璃。

窗簾拉着,房間昏暗。

薄紗一般的光如幽靈般在床鋪上下飄蕩,攪動着空氣中的灰塵,彌漫起令人窒息的霧。

溫黎因為低燒本就呼吸不暢,平躺時覺得胸口仿佛被壓上一塊巨石,他掙紮着起身,心跳加劇,拼命敲打着耳膜。

我要犯病了。

溫黎抓住自己的衣服,強撐着精神去摸枕頭下的手機。

他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幾乎在那幾秒內浸透衣料纖維。

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溫黎下意識撥通李拂曉的電話,卻在聽見冰冷的提示音後回到現實。

是了,媽媽已經走了。

眼淚奪眶而出,啪嗒一下砸在屏幕上。

溫黎按住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換了個號碼。

“許…許老師…我…”

李言風和許老師一起趕回房間時,溫黎握着哮喘噴霧跪在床邊,整個人像小蝦一般蜷縮成一團。

他不停的咳嗽,喉嚨仿佛一架破損的風箱,呼吸粗粝撕扯着耳膜,滿透着殘破與艱難。

許老師沒見過這種情況,登時吓得一懵。

李言風反應迅速,二話不說一把扯過床上大衣,包起溫黎後直接抱起來狂奔出去。

今天是個陰雨天,溫黎出去時被一顆雨滴砸中了眉心。

室外的空氣很涼,他很努力地大口呼吸,但能吸進來的氧氣還是很少。

李言風似乎很急,跑起來很颠。

溫黎費力地眯起眼睛,隐約能看見李言風背着光的臉部輪廓。

記憶中吵鬧天真的快樂小孩,怎麽現在成天板着張臉。

如果他還能動的話,一定想撫平李言風緊擰的眉頭。

再摸摸他的臉,說開心點。

“……”

診所的玻璃大門被猛地推開,寒風混着水霧一齊撲了進來。

大廳裏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他們投來目光。

醫生見是李言風,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給溫黎吸氧。

帶上呼吸面罩的那一刻,溫黎高熱的吐息在內壁凝出一小片水霧。

李言風胸膛劇烈起伏,蹲在溫黎身前,把散落下去的大衣重新拉到他的胸前,單手捧住他的側臉。

“溫黎。”

他的聲音很輕,指尖卻微微發顫。

像是情急之下的呼喊,或是欲言又止的祈求。

氧氣在蒸餾水中咕咕作響,溫黎呼吸急促,手腳發涼,微合的眸子對上目光,李言風這才緩過神來,撥開他黏在額頭上的碎發,用拇指指腹一點點擦掉溫黎滿臉不知是汗是淚的一片潮濕。

“不怕。”

李言風貼近一些,看着溫黎的眼睛,幾乎與他抵上額頭。

“哥哥在這。”

溫黎上一次發病還是初中,當時是春天,花粉過敏。

原本整個人都好好的,也不知道哪來的妖風,直接把他給吹進了醫院。

自那以後,開春溫黎必帶口罩。

他很注意自己的病情,盡最大可能避免。

這些年李言風在溫黎身邊,只比他本人更為注意。

明明三年沒犯了,明明都像是好了,怎麽突然就——

和李拂曉離開時一樣沒有預兆。

溫黎眼裏蓄了眼淚,順着臉頰聚在下巴。

是不是因為他太麻煩。

所以所有人都會選擇離開。

李言風不厭其煩地替他擦掉淚水,紙巾按在溫黎的眼尾,輕輕搓着他冰涼的耳朵。

他抱住溫黎,緊了緊他蓋在胸前的大衣。

“他好些了嗎?”許老師擔心地問。

感受着對方逐漸平緩的呼吸,李言風攥了一下手心裏的汗:“應該是好了。”

許老師肩膀一塌,長長松了口氣:“那就好。”

診所裏很快空出一個床位,李言風跟護士一起,連着呼吸機一起把溫黎整個抱過去。

溫黎手背上還紮着針,李言風的動作很小心。

許老師本想跟着幫幫忙,結果轉了一圈愣是沒有插手的份。

李言風有條不紊地整理着吸氧機和輸液管,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等到起了藥效,溫黎呼吸平穩,昏昏欲睡,許老師這才對李言風道:“我之前聽朱老師說你們是兄弟還挺驚訝,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的确是兄弟。”

都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如果不是長期照顧,遇到這樣的情況也不會第一時間就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也不知為什麽,李言風聽後一愣,轉身看向許老師,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有那麽一瞬間的猶疑。

很快,他定下神來。

所有的擔憂與顧慮全都過去,李言風這才意識到溫黎的班主任還跟了一路。

他誠懇地道了謝,許老師連忙擺手:“沒關系,我也沒幫什麽忙。”

趁着溫黎還在睡,李言風托許老師先照顧着,自己快速回家拿了哮喘噴霧和其他藥品。

再回來時溫黎依舊沒醒,他睡得不是特別安穩,眉頭皺着,眼皮下的眼珠不時在動。

“總覺得他睡得不好,”許老師起身,把床邊最靠近的那一處讓給李言風,“是不是哥哥在這裏他比較安心?”

李言風微微喘着氣,放下手上東西,走近輕輕握住溫黎的手。

果然,溫黎似乎有所感應,眉頭慢慢放松下來。

“你們關系真好。”許老師說。

李言風拇指搓搓溫黎的手背:“嗯。”

“為什麽在學校不見你們說話?”

這事說來話長。

李言風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面對許老師他又不願意随意敷衍,正思考着怎樣回答既簡潔又能說清事情時,他的手指突然被勾了一下。

溫黎醒了。

許老師和李言風都第一時間湊過去。

“還好嗎?”李言風把手托在他的耳邊,指尖觸碰眉尾,語氣中滿是心疼。

溫黎閉了閉眼,就當回應。

他的目光在李言風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再轉向他身後站着的許老師。

“你就別說話了,”許老師安慰道,“好好休息,病好了再來上課。”

李言風回頭道:“謝謝老師。”

溫黎醒後,呼吸都恢複了正常,只是人還有點低燒,老毛病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許老師最後一節還有課,就先離開了,李言風把他送到診所外,折返回來時溫黎摘了臉上的呼吸面罩,躺在床上長長的呼氣。

“我已經…好了。”

他掙紮着要坐起來,被李言風握着肩膀重新按回床上。

“躺好。”

溫黎氣喘籲籲,但仍然堅持:“李言風,我已經沒事了。”

李言風沒有說話,只是把被子重新掖好,握住溫黎那只輸液的手,用暖寶寶捂在掌心暖着。

“李言風…”

溫黎眼眶一熱,話裏帶了鼻音。

“哥。”

李言風擡了眼。

“我真的好了。”

他的病來的快走的也快,只要救得及時就不會致命。

吸了這麽久的氧,也差不多了。

溫黎的眼淚順着眼尾流進耳朵,他咬着下唇,努力地控制了,卻依舊控不住那濃濃的哭腔。

“我想回家。”

溫黎不願意在診所呆着,這裏的消毒水味他聞着反胃。

小時候李拂曉帶他來過太多次,每次開藥的時候一大筆錢交出去,李拂曉地臉色就會非常不好。

所以他很怕來醫院,哪怕只是個小小的診所。

“我是不是很麻煩。”溫黎問。

李言風舉着吊瓶,把溫黎放在家裏的床上躺下。

床邊還有打碎的玻璃杯沒有處理,李言風替他掖好被子,認真回答。

“嗯。”

溫黎眼睛本來就紅,被這一個單音節字聽得立刻又蒙上了淚。

李言風把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再把取暖器拿的離床邊近一些。

他坐下來,手指攏着溫黎因為輸液而冰涼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揉着手背上的淤青。

溫黎吸吸鼻涕,什麽“你覺得我麻煩你可以不用管我反正我在醫院又死不掉”之類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又聽李言風接上下一句。

“可以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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