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帶着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陳顏從夢中驚醒。耳鳴的嗡嗡聲,不停在頭顱裏回蕩,她的心髒不受控制般的怦怦直響。

在安靜的夜晚,心髒的狂亂跳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在黑暗的房間裏,她滿頭大汗的獨自坐了好一會兒。

伸手摸了摸床邊的位置,空無一人。

而後,她聽見了輕微的鍵盤敲擊聲,不時的從客廳傳來,帶着一份不确信,起身走向客廳。

許是怕亮光将陳顏給弄醒,即便是在客廳裏,也只開了一盞最暗的臺燈。

李思行的面龐、發絲,在微光的照映下,整個人散發出柔和的氣息。

此時的她,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辦公,臉上挂着幾分疲累,卻還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面前的資料。

對于工作,李思行向來認真細致,手上總是有做也做不完的公事。

可即便如此,李思行仍舊擠出時間陪伴陳顏,費心力去哄她開心。而後又在她睡下之後,勉強着自己繼續工作。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陳顏的心底泛起。

李思行從未開口向陳顏,表達過自己的愛意。她的感情,始終帶些克制,她習慣性的克制着喜歡。

于這一刻,陳顏卻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喜歡。

那是一種,比自己原本以為的,還要更為深刻的喜歡。

感情從來都不應該是哭天搶地的,就應該是如水般緩緩流淌,細水長流着的。

這是李思行用行動教會陳顏的事情,這是一份更為成熟的,也更為高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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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累壞了,李思行閉上雙眼,轉了轉自己修長白皙的脖頸,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後,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

一擡眼,李思行看到了陳顏站在卧室門口。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看到陳顏醒了,李思行有些錯愕,旋即起身走到陳顏身邊:“怎麽了,吵醒你了?”

走近之後,看陳顏一頭的細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濕濕的,連頭發絲都是濕的,身上的睡衣也是潮濕。

“做噩夢了?”不待陳顏回答,李思行便牽着她去了浴室:“快沖個熱水澡,一會兒該着涼了。”

陳顏順從的走進浴室,睡衣褪在腳邊,她擡起秀腿進入了淋浴間。

站在淋浴花灑底下,任由熱水劃過皮膚,一陣暖意從皮膚湧起,熱意直沖頭皮,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熱水順着陳顏的後背線條,拂過身體,一路蜿蜒而下,最終滴落在瓷磚地板上,濺起水花。

這一段感情,陳顏一直覺得自己是更為主動的那一方。

以至于,當陳顏突然意識到李思行予以她的愛,比認知中的還要深沉和鄭重的那一刻,她的心震撼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過往的點滴如同潮水一般,湧向陳顏的心間。

腦海中,如同電影慢鏡頭那般,反複播放着李思行的舉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

這個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女人,這個牽動自己神經的女人。如此美好。

陳顏沖過了澡,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李思行已經将房間裏的被子拿到了沙發,見陳顏走出浴室,她打開被子的一角:“來……”

陳顏鑽了進去,與李思行擠在同一條被子裏。兩人窩在客廳的沙發裏,一時無言。

安靜中,李思行開了口。

……

……

老一輩的名字,帶着民國時期的風采。劉沐慈,人如其名。

在李思行的印象裏,劉沐慈是個眉目慈祥,語氣和藹,受人尊敬的老太太。

劉沐慈是上海人,早些年響應國家號召,她義無反顧的只身去了山西貢獻青春。在當地認識了搞地質工程學的丈夫,一個老實本分的,認真踏實搞科研的人。

有一段時間,上面特別看重科研創新,于是劉沐慈的丈夫被看中,抽調去了北京。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劉沐慈也一同去了北京。

劉沐慈的人生很離奇、很精彩。她作為一個上海人,機緣巧合去了山西,而後又從山西去到北京,最終在那裏安了家。

作為當年為數不多的高級知識分子,劉沐慈成為了一名教師,在北京的一所高中任校長一職。

夫妻兩人很恩愛,盡管多年膝下無子,感情依舊如初。

倒不是劉沐慈沒有懷過孩子,她連續兩次懷孕,最終都莫名流産。丈夫心疼她,無論如何都堅持不再要孩子了。

劉沐慈這一生,雖然膝下無子,可桃李滿門,李思行不過是衆多學生中的一個。

非要說李思行有什麽特別之處,那她只是教人特別心疼罷了。

學生時代,總會有一些特殊的孩子,會讓老師們格外關注,李思行便是其中之一。

這個孩子清貧,卻不似其他貧困生那般的自卑敏感。

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去了解別人,也不需別人關心。

她不搞青春期的那一套八卦暧昧,給自己劃了一個圈子,圈子很小,從始至終仿佛只有她自己。

她不愛多說話,眼眸裏卻暗自藏有鋒芒,清高且孤獨。

總是最早一個出現在教室,又是最晚一個離開。透過教室後窗,劉沐慈總能看到那個瘦弱的背影,帶着濃重的書卷氣,伏在書桌上刻苦學習的模樣。

出于心疼,劉沐慈經常帶着她出入教師職工的食堂,想讓她多吃點,她實在是太瘦了。

時逢學校放假,又或者是逢年過節,劉沐慈便會将李思行接回家中。

劉沐慈将李思行當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可她不願意李思行察覺。

高中不過三年,轉瞬即逝。畢業之後,聚散不由人,往來會随着時間和距離的相隔,逐漸減少。

劉沐慈不能讓李思行過于依戀她,劉沐慈的愛是克制的,是淡淡的,卻是溫暖的。

劉沐慈給予的關心和愛護,一直持續到高考結束。李思行以全校第一名的優異成績,一舉考入清華。

畢業之後,劉沐慈和李思行依舊保持電話聯系,只是不再時常見面。

知道李思行不易,要學習還要打工。劉沐慈總是在電話裏說自己什麽都不缺,過得挺好,不用擔心。

劉沐慈父母走的時候,給劉沐慈留下了一小套房産,很小的一居室。擔心她在外受了欺負,回到上海卻無家可歸。

劉沐慈在那間房子裏出生,也在那裏經歷了她的幼兒和童年時期。

多年以來,劉沐慈一直覺得沒必要,因為她什麽都不缺,也從未想過要回上海居住。

直到她自己躺在病床上,在彌留之際,劉沐慈突然看懂了父母的愛。因為劉沐慈想到了李思行,擔心她在外受了欺負,擔心她無處可去。

這一處曾經父母對劉沐慈的愛,便又延續到了李思行的身上。

……

……

十二歲那一年,李思行被沈興萊帶到北京。

一個人生活,自己照顧自己。一路心酸坎坷,只有李思行自己知道。

從小就知道,怎麽把話說得漂亮,也知道怎麽去拉攏人心,做任何事情都三思而行,謹小慎微。

踏入社會之後,無數次的面對人性中的驅名逐利,所有的人都在試探,都在權衡利弊,她早就已經習慣去面對市儈和套路。

在現實和生活的重壓下,李思行也深受影響。早已熟知社會規則的她,從未覺得這些爾虞我詐有什麽不對。

以至于,當律師拿着遺産證明書,遞交到李思行手中的時候,她的表情很豐富,有疑問有不解,從詫異再到困惑。

她的身體最先做出了反應,可思想和意識卻是仍舊滞後着。已然潸然淚下,臉上卻挂着茫然。

或許,對于大多數人來講,從天而降着憑空多了一套房産,那是天大的饋贈。

可對于李思行來說,卻是措手不及。

告別律師之後,李思行徒步走在北京不知名的路上,沿着大街沿着小巷,一刻不停地慢慢走着。

一邊走,一邊回憶着劉沐慈曾經給她的善意,點點滴滴滿是恩情。

畢業之後工作繁忙,她未曾想過要去拜訪劉沐慈,盡管高中時代受人恩惠。

這樣的恩情,她再也沒有機會報答。

李思行感受到溫情的同時,随之相伴着的是遺憾,死亡和逝去。而後,便是後知後覺般的無盡悔過。

這樣深刻的心靈創痕,是錐心蝕骨。很難被治愈,亦很難被克服。

她手足無措的走了又走,直到筋疲力盡。坐在街道兩旁供人休息的長椅上,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盡管已經逝去的無法追回,卻想力所能及的感受一下,劉沐慈曾經感受過的世界。

不是沈興萊把李思行調配到了上海,而是李思行主動要求去上海。當李思行将這個想法告知沈興萊的時候,沈興萊表現出了憤怒和不解。

這是李思行頭一次違背沈興萊的意願,他本意是希望李思行留在北京。那時候的李思行,即将升職為北京區域的副總裁。

但她情願來上海,自降一級,也想看看劉沐慈的童年生活過的地方。

聽完李思行所說的,沈興萊雖然依舊不理解,可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她的請求。

李思行說,在出發前往上海的那個晚上,晚風和夜色都格外的溫柔。

說完這些話,李思行擡起頭看向陳顏說:“陳顏,逝者已逝,留下的人應當……向陽而生。”

陳顏久久不能言一語。她們就在破曉黎明時分,在劉沐慈饋贈給李思行的這套房子裏,裹着同一條被子,依偎在沙發的一角,緊緊相擁着。

李思行是個溫柔的人,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她的語調低沉,好似是将從前的傷痛扒開,攤開在陳顏的面前,由着她去看。

真正意義上的溫柔,不是膽小怯懦的順從。而是自己曾經淋過雨,深知淋雨的苦楚,于是想要為旁人打傘的那番溫柔。

是自己承受過了相似的苦楚之後,在結痂的傷痛處開出燦爛而又炫目的花。

陳顏,心甘情願的,臣服于這份溫柔。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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