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專業的人販子

胡文麗今年三十五歲,但眼角的紋路和黝黑粗糙的皮膚讓她看上去足有四十多歲。這個曾借口崴腳把林湘騙回家的女子,此刻雖然落在了夏至手上,卻不見驚慌,反而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本來想給你們送點吃的,也好有力氣走路。既然都醒了,我現在去開鎖,趁這會你們就趕緊走吧!”

林湘萬沒想到,這年頭的綁架犯竟是如此好講話,當下長舒一口氣:“這位大姐,雖然你這屬于犯罪行為。不過能知道悔改,政府一定會寬大處理……”

夏至卻不領情,只是冷笑道:“胡大姐,你自己當年就是被人販子坑了。卻又幫着他們來害別人,你摸摸良心,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這一番話不僅勾起了林湘好奇,胡文麗更是震驚地擡起頭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麽知道……”

“很稀奇嗎?你的事可是上過報紙的。”夏至不屑地哼了一聲,“當年被鄰居賣給路過的人販子,苦尋二十年回到家中,親人卻已經全部過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登在半年前的H城新聞。”

胡文麗的表情又變了,從不敢置信變成了難以言說的苦痛。她一只手撐着額頭,喃喃地念叨着誰都聽不懂的方言。

如果夏至此時能往林湘的位置瞟上一眼,就能發現這姑娘看她的眼神簡直要往外冒星星了。這個從天而降的姐姐不僅長得好看,能打,而且記憶力還一級棒。這這這……簡直是偶像啊!

夏至的記性一貫很好,不過她之所以能記得這麽一樁過時的新聞,并不是因為凄慘。說句自大的話,她聽過、見過的慘事比這多得是。而是她總覺得這樁新聞并沒有完,它缺了個後續。

那個姓胡的女人無疑是堅毅的,二十多年的等待,上千裏路的追尋。既然回家的路已經斷絕,那麽她會做什麽呢?

如今總算是有了個答案,當年的受害人成了幫兇,如果這算是種輪回,未免令人唏噓。

一直喃喃自語的胡文麗忽然猛地擡起了頭,她咬着唇,雙手使勁地絞在了一起:“我不想害人的,我只想好好過日子。可那些人不知從哪聽的消息,從山裏來找我。我不能回去,我男人會打死我的。我捱了那麽久,連孩子也丢下,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聽他們的……”

胡文麗的話有些颠三倒四,但兩個女孩子都聽懂了。

“既然不想被他們脅迫,你怎麽不報警呀?”林湘作為一個被保護在象牙塔裏的孩子,第一反應就是找警察叔叔。

但在夏至看來,這件事處處都透着不對勁。就算一個弱女子拼不過那些男人,也不至于主動摻合進犯罪的勾當。“還是說,你有自己的盤算?”

胡文麗來時那輕快的腳步和哼唱的曲調,分明是發生了什麽好事。但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究竟有什麽能稱得上是好事呢?

門斜敞着,小小的柴房內一邊撒滿陽光,一邊陰霾遍地。林湘的表情有些茫然,胡文麗卻劃過了一絲倉惶,她的手死死地攥着衣擺,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簡直就像魔鬼,能輕易探知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夏至緊蹙着眉,語速緩慢,但說出的話卻如她指間刀鋒般犀利:“你趁着那幫人不在的時候來送吃的,你是打算好要放我們走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幫着他們把女孩騙來呢?”

是啊,為什麽呢?結合那大姐進門後說的話,林湘回過頭來也覺得奇怪。胡文麗的嘴唇哆嗦着,一言不發。

夏至也不需要她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你不是真心要幫他們,你只是想拖延時間。至于為什麽要拖什麽時間?要是我猜得沒錯,你是想報仇。”

報仇兩個字明顯擾亂了胡文麗的心神,她硬是擠出了一個僵硬地笑:“我哪裏來的仇人……”

“你的鄰居,”夏至看着她的眼睛,那裏頭除了悲戚,是否還潛燒着複仇的火焰。“被拐的時候你已經十歲,當然能記得是誰害了你。只不過時過境遷沒有證據,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你因他而家破人亡,他卻子孫滿堂、安享晚年。你就真能甘心嗎?”

林湘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面容滄桑的女人,她明顯受過苦,過早白了的鬓角和手上遍布的老繭裂口都在訴說着這點。

夏至在說到她的經歷時很簡單扼要,十歲時被拐,家破人亡。但這九個字延伸開來,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林湘幾乎不敢想象。

于是她看向這個女人的眼神頓時變了,這是個可憐人。

“報警吧!”夏至直接摸出手機丢給了林湘,只說了這一句。胡文麗的遭遇确實讓人同情。但這可憐人眼下手裏極有可能捏着另一條人命,這就不是她們能做主的事了。

“晚啦……”長久沒有發話的胡文麗忽然冒出了一句,她的面容此時顯得很平靜,甚至露出了一個微笑。她滄桑的臉龐因着這抹笑,而顯得明亮起來。

“我在那老東西的飯裏下了一整包耗子藥,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吃完了。你們報警吧!只要他死,我沒有什麽好怕的。”

“值嗎?”夏至沉默了一會,且不說對錯,但是胡文麗的人生還很長,就這樣用自己的命去換一個行将就木的老頭,真的值嗎?

胡文麗垂下眼睑,沉默以對。值不值得,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她曾經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庭,雖然不富裕,但父母都很疼愛她。還有奶奶,更是把她當成手心裏的寶貝,把家裏舍不得吃的雞蛋攢起來去替她換回好看的花書包。

但一切都在十歲那年化成了灰燼,她至今都記得那張虛僞的嘴臉:“麗麗,伯伯腰疼,你幫我去拿袋核桃行不行?”

邊上那個陌生的男人眼中帶着估量,好像在看一只羊一口豬。她卻輕易地相信了,只因為是那個和善的鄰家伯伯提出的要求。于是她跟着那個男人走出了村口,也走出了原有的幸福。

她被賣進了大山,每天有做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她生下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終日伺候醉醺醺的丈夫。

在無數黑夜裏,唯一堅持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回家。而這條回家的路,她整整走了二十年。

但回來了又怎麽樣?村裏還有老人記得她,他們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麗麗,你怎麽才回來呀!自從你丢了,你媽媽就一病不起,你爸爸為了賺錢給她治病,去替人蓋房子,結果出了意外摔死了。你媽媽沒熬多久,也一起走了。你奶奶把眼睛哭瞎了,每天都在村口等着盼着,卻終究沒把你等回來……”

家裏的房子還在,可她的家人卻永遠找不回來了。當她跪在家中破敗的院子中哭泣,鄰家卻是三代同堂,其樂融融。

她找過記者,找過律師,面對無數同情的目光。可是他們都給不了她公道,消息散了開來,甚至又把她在山裏的那個噩夢勾了來。

于是,她跟那兩個人說,我都一把歲數了,頂不了什麽用。不如我幫你們,再騙個小姑娘回去。

在把加了迷藥的茶端給那個姑娘時,她的手一直在抖。不要緊的,她跟自己說,等明天她就想辦法放了她。這麽好心的女孩,該有好報的。

在把耗子藥撒進鄰家鍋中的時候,她的手卻極穩當,甚至是松了一口氣。也許,這是她唯一能替自己讨回的公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件其實是我曾經看到的一個真實案例,但沒有後續。主人公逃脫後回到了家,但已經家破人亡,害人的鄰居卻過得很好。當時看這個新聞時,從字裏行間幾乎可以感受到那種絕望。願所有人販子不要原地爆炸,而是去沒有人的地方爆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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