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 22

“人吶，活着就是為了争一口氣啊。”奶奶點了三炷香，低頭閉上眼睛，不知道是念着什麽，聲音越來越小。

除夕是要供飯的，這個是習俗。

家中的神龛就擺放在進門正對的牆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上沒開燈的緣故，秦绾借着外面昏暗的光影，再看到那袅娜上升的煙氣，以及暗紅到發黑的神龛，只覺得那方空間，頓時彌散着一種說不上來的詭谲。

奶奶上好香，回頭看見秦绾，忙說，“快過來，給老祖宗上柱香，求老祖宗保佑你。”

搬到源合之後，每年除夕奶奶都會讓她上香，秦绾很熟稔地點了香。

奶奶在一旁不斷地說着，“要保佑我們秦绾考個好大學，将來找個好人家，不愁吃穿，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秦绾低頭閉上眼睛，鼻尖嗅到那佛香的氣息。

秦绾只認得到秦海天這一輩，她沒有見過自己的爺爺。而在這裏，她也不能求李豔玲的父親。

其實她沒有所謂的祖宗可以懇求。

而且，又怎麽能奢求這麽多呢？

家裏面其實是不太能感受得到除夕的氛圍的。

但是外面不一樣，天還沒有完全暗下去，秦绾就聽到了放鞭炮的聲音，噼裏啪啦的，感覺很熱鬧。

今年秦海天并沒有回家過年，李豔玲看起來也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雖然家裏面人少，但是過年該有的菜式不能少。

李豔玲忙活了一天，做了一桌子的菜。她手藝很好，有時候在飯桌上奶奶誇她燒的菜好吃，李豔玲也不會搭腔。為了培養她們母女倆的感情，奶奶又會說着讓秦绾學一學。

但李豔玲其實很少讓秦绾進廚房。

年夜飯吃得早，雖然外間也黑得早。

三人都不是胃口大的，吃完飯不過才八點左右。照道理除夕要守歲，但是奶奶自覺年紀大了，熬不住。李豔玲除夕會出門打麻将。秦绾自然也懶得遵循這個傳統。将飯桌收拾幹淨，秦绾陪着奶奶看春晚。

家裏面沒有火爐，秦绾去房間抱了毯子給奶奶蓋着腿。

一老一少就這樣窩在老舊沙發上。

看到電視上主持人說恭賀新春，新的一年即将到來之時，奶奶喟嘆一聲，“看，哪有那麽誇張，馬上就過去了，哪裏來的什麽世界末日。”

秦绾笑了笑，“奶奶你還知道這個啊？”

其實早在年初關于世界末日的言論就甚嚣塵上了，預言的末日之年在學生之間廣為流傳，各種版本層出不窮。可是卻沒能熬過學校繁重的學業。

還在學校的時候，看着一張接一張的卷子，班上不少人都嚎着要是末日真的來了就好了，這樣就不用做作業，寫卷子了。

可見對于忙碌的人而言，末日其實不可怕。

在秦绾的認知中，如果真的有末日這樣的災難，想必一定是毀滅性的，也是一瞬間的。

至少不會在每一天、每一分中面對那些難以言喻的苦楚。

形容不上來的，像針紮一般的，細密地落在每一寸皮膚上。

奶奶聞聽此言，十分驕傲，“我去串門的時候，那些老頭老太太說得可起勁了，還有些拼了命地存糧食呢。”

秦绾陪着笑，“是。”

奶奶看了她一眼，沒過一會兒又看了一眼。

秦绾問，“怎麽了？”

“是啊。”奶奶抓住她的手，“如果真的是末日的話，我們秦绾就要在末日中長大一歲咯，再有兩年，就要成大姑娘咯。”

秦绾那被奶奶握住的手本能一縮，奶奶覺察到，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從來不過生日的。

似乎她的出生像是帶着詛咒一樣，她破壞了秦海天和李豔玲的關系，毀滅了這個家的和諧。

人們用生日代表年歲，親朋好友會帶着祝福恭賀。

可是秦绾不行，她一直都在避開這個節點。而幸好，她的生日是每年的除夕。

似乎人們的眼裏總會記得更為盛大的節日，相比較起來，她的生日算不上什麽。

這樣最好，沒有人記住更好。

可是現在，秦绾好像才恍惚發現，不是沒人記住，只是沒人提起，只是被漠視了。

好像她一直僞裝的軀殼被剝開，顯得整個人鮮血淋漓。

她其實有點意外。

這承認她的出生，她的成長的話，仿佛在印證另一個女人受過的傷被就此淡化。

可偏偏不巧的又是，這話從來沒有人在李豔玲面前提過。

又好像，确實是介懷的。

秦绾忽然覺得胸腔憋悶了一口氣，她拼命地想要呼出，結果卻只能哽在咽喉，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刺骨。秦绾只好佯裝困意襲來，其實平時睡覺的點也只會比這個時候還要早。

回到房間，秦绾關門間隙看到奶奶起身關了電視，收了毯子回自己屋去了。

沒人陪着老人家其實也熬不住。

秦绾回到房間躺了一會兒，伴随着外間的鞭炮聲，她聽到一些窸窣的響動，很快又被鞭炮聲給掩過，像是開門關門的聲音，興許是李豔玲回來了。

她過年出門打麻将手氣不好就會提早回來，運氣好會打一晚上，大年初一就直接睡過去。

反正菜也做得多，到時候直接熱熱就能吃。

秦绾想睡覺，但是怎麽也睡不着。她索性拿出手機，将自己蒙在被窩裏。

俞隋給她發了消息。

俞隋：【生日快樂，跨過末世這個坎，我們也是在末日中生存下來的高手了。】

俞隋：【新年快樂，這陣子快遞停運了，等過段時間我給你寄個好東西。】

俞隋：【圖片】【圖片】【圖片】【圖片】

俞隋：【別誤會，我媽身體還沒好呢，這個呀，是我們叫師傅上門做的。誰家過年這樣啊？】

俞隋：【大哭/大哭/大哭】

俞隋：【這個黃瓜是我拍的，手藝不錯吧？】

俞隋先給她說生日快樂，然後再是新年。

俞隋也是秦绾認識的人當中，唯一一個知道她的生日的。似乎因為俞隋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自己也多少清楚俞隋的，所以她們的話題乃至于秘密總會比別人的多上許多。

秦绾看着這消息，不由得笑了笑，拍黃瓜能看出什麽手藝呀？

但她還是說——

秦绾：【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秦绾接着一條條回複俞隋的消息。

俞隋給她發的消息是一個多小時之前了，估計現在應該正在陪着自己的媽媽看春晚還是在做別的什麽也不一定。

秦绾盯着手機，突發奇想想要守歲直到十二點，給俞隋發一個新年快樂。

只是這樣想着的時候，她想起她的Q上還有另一個人。

另一個她除了上交手機的日子，其餘時候只要有機會就會偷偷拿出來觀看那些寥寥數語的聯系人。

張慕忱不愛發動态，因此秦绾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看她的空間。會被看見浏覽的。

她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個月之前，一次無關緊要的談話，張慕忱說了不客氣之後再無後話。

秦绾一直沒有将消息頁面删除，此刻看着靜靜躺在消息頁面的聯系人，秦绾猶豫着要不要點進去。

可是說什麽呢？

新年快樂嗎？

然後，那顯示不客氣的聯系人冒出紅點。

張慕忱：【新年快樂。】

秦绾眨眨眼睛，愣住了。

緊接着，那紅點的數字從1跳動為2。

張慕忱：【今天還是你的生日嗎？】

秦绾有好幾秒的時間大腦一直都是空白的，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一直悶在被子裏面大腦供氧不足而産生了幻覺。

她一把掀開被子，露出腦袋，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氣，然後再次蒙住腦袋。

紅點還在，不是錯覺。

因為要抵着被子留出可以看手機的空間，導致秦绾的手臂有些酸。但是現在伴随着這種生理性酸澀的還有一種麻意。她不斷地看着頭像，接着是備注。似乎想從這些裏面确認這确實就是張慕忱。

張慕忱加上秦绾起到現在的頭像都沒有變過，是一張風景照，長着藤蔓的圍欄外，一抹盛大而熱烈的朝陽。

不知道是她自己拍的還是找的，總之，很漂亮。

秦绾盯着那頭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記起自己還沒有回複這兩條仿佛驟然降臨的大禮的消息。

而且，她是怎麽知道的呢？今天是她的生日？

俞隋：【嗯，你怎麽知道？】

秦绾看着自己發送的消息，一字一句讀了一遍，她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好冷淡啊，她不應該這樣說的。

該怎麽補救呢？

秦绾咬着自己的下唇，又覺得自己再加一句也顯得多餘。

補救措施還是沒有思考出來，張慕忱的消息就來了。

張慕忱：【你的資料寫的就是啊。】

張慕忱：【偷笑/】

秦绾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手機是俞隋給她的，當初的Q號也是俞隋給她申請的，所以資料俞隋也就順道填了上去。

她當時看見俞隋用自己的手機日歷翻着對照，她還覺得奇怪。俞隋告訴她，生日都是過農歷的，和陽歷不一樣，所以她得看看時間。

當時秦绾并沒有在意。

她也料不到就因為她的不太在意讓她在今天收到了這個出乎意料甚至完全可以說是驚喜的生日問候。

她看着張慕忱發送的這個偷笑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自己好像能夠透過屏幕看到她臉上同樣狡黠的神情，生動又充滿吸引力。

然而秦绾還是沒有想好回什麽，張慕忱的消息卻一條接着一條。

張慕忱：【哇，你好幸運啊，過生日就是過年。】

張慕忱：【那這樣豈不是很熱鬧，一大家人為你過生日。而且過年本來就好熱鬧啊。】

張慕忱：【要是我生日也是過年的話，這樣我媽媽就能給我做好多菜了。我媽媽這個人啊，做菜可好吃了，就是平時不怎麽下廚，也就只有這種特大節日才勞煩得動她了。】

張慕忱：【不好意思，話有點多了，因為我朋友裏面都沒有人的生日碰上節日的诶。我覺得好神奇。】

張慕忱：【祝你生日快樂，新年快樂。】

原來是這樣啊。

秦绾想過所有的答複好像頃刻之間又完全不合時宜了。

但是又哪裏會不合适。

她一下一下地打着字。

秦绾：【謝謝，你也是，新年快樂。】

秦绾發完消息，退出窗口。她摁掉手機光源。

等再次按亮的時候，她收到了十九條消息，都是俞隋發的。上一次，秦绾不知道如何回複，而這一次，張慕忱沒有回複。正好，扯平了。

秦绾沒點進去，只看見頂端時間顯示23:47。

只有十三分鐘，那個關于末世在陽歷沒有得到印證又自動延伸到農歷的預言很快就要不攻自破。而她的十六歲也即将到來。

她沒辦法奢求神龛供奉的先祖保佑什麽。

但生日是她自己的。

是她可以真的靠自己光明正大祈求的。

秦绾看着那越來越趨近零點的時間，虔誠默念——

張慕忱，願你平安康健，願你喜樂無憂。

更願你星河璀璨，盛大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