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那一瞬間,樊纖纖心裏湧出一種奇異的滋味,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說痛苦吧,犯不上。說愉悅吧,那也不可能。
就是一種很微妙的,不悅。
對。就是不悅。
樊纖纖是在偶然之中發現白淩兮的微博的。
幾乎沒有什麽粉絲的微博裏幾乎就是白淩兮噴濺惡意的小舞臺。
在社交媒體上不會說的話,在朋友圈裏不會說的話,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會說的話,在微博這個沒有人關注的小樹洞裏,被白淩兮一股腦傾倒而出。
樊纖纖剛開始看的自然是覺得不适的。
但是久而久之,看着這些文字也沒有那麽讨厭了。因為白淩兮痛苦的來源,都是她自己。
如果一個人喜怒哀樂都是因為你,那這個人很愛你。
這也就是會有人喜歡釣着舔狗的原因,他們喜歡做感情裏至高無上的主宰者。
但即使不是關于自己,看了白淩兮這麽多吐露真心的話,樊纖纖也會本能地多關注一點。
樊纖纖看白淩兮陸陸續續地更着微博,雖然不是密切關注,但是每次想起來都會翻看到上一次沒看完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白淩兮不再更新了。
她的頭像還停留在那張五顏六色非主流的定格上。
再看見更新的時候,就是剛才。
裏面關于自己的微博被一掃而空。
唯一留下的,就是小貓的照片和視頻,以及最後仿若自嘲般的那句:雌競不可取。
白淩兮的頭像也換成了貓貓頭像。
那些為了小貓而來的人迅速在此處紮根,點贊評論關注,白淩兮的粉絲量肉眼可見地漲。
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絲毫不像當初那個在極度的痛苦和歡愉中橫跳的人。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抛去白淩兮的一廂情願來看,她們之間原本就不熟。
以前是樊纖纖想證明這件事,現在則是白淩兮挑明了這件事。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為整個片場增添了一絲灰色的基調。
每個人的人影都定格在最常出現的那一點,被刻意綿展的燈光無限拉長。
恍惚之中,就像在眼前閃動的剪影。
樊纖纖的心理活動,白淩兮自然不能知道。
回看以前種種,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心态,只覺得幼稚。
化妝間裏的空氣格外沉默,白淩兮和樊纖纖就坐在不到一米的位置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全程聽見的,只有化妝刷輕掃過皮膚,扣上假發的發夾,還有卷發棒打開細微的滋滋電流。
真,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兩人各懷心思。
白淩兮看着鏡中的自己,今天的妝發明顯要比以往更加精致幹練。眉眼微微上挑,下眼睑也挑了眼線,是标準的惡女妝。
不知道為什麽,白淩兮心裏突然就冒出一句臺詞:
“剛進宮的甄嬛已經死了,臣妾現在是鈕祜祿甄嬛。您忘了嗎,是您親手殺了她。”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的。
當白淩兮意識到這句臺詞脫口而出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
……
真他娘的安靜。
小粽子剛睡醒,從沙發上輕輕一躍,邁着貓步來到了白淩兮腳邊,扒拉着她的褲腿:“喵喵喵?”
正在此時,在收拾東西的化妝師小助理突然頓了一下,接了句:“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惑亂後宮,罪不容誅??”
白淩兮一轉頭,連正在給她做造型的發型師都抖了一下,正好對上那個小姑娘的視線。
“雲想衣裳花想容?”
小姑娘也愣了:“今、今年楓葉不夠紅??”
押、押上了!
對視過眼神,都是甄嬛傳八級的人!
直到聞見一股微微焦糊的味道,白淩兮才想起來,發型師還在給她用卷發棒卷頭發。
白淩兮轉過身,話卻是對着小姑娘說的:“沒想到啊,出門還能找到同好,妹妹一會加我微信啊!”
這別樣的感染力,就像是悄無聲息的破冰。小小的化妝間裏,最後除了樊纖纖都聊了起來。
樊纖纖一直沒參與。
白淩兮偶爾瞥她一眼,噢,看劇本呢。
但感覺她看得實在不怎麽踏實,看着看着,眉頭就微微擰起來。
最後,樊纖纖打斷姑娘們的歡聲笑語。“我先去片場了。”
其實以樊纖纖的身價,她完全是可以擁有獨立化妝間的和妝發造型師的。但是她向來都不在意這些,和戲裏的演員一起化妝進片場。
白淩兮看着樊纖纖離開的背景,牽起手邊的威嚴小貓,拿起拍攝通告單也離開了化妝間。
走進內景區,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靠在沙發上,身子微微傾斜,身上披了一件西裝外套。身邊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巋然不動,如同一尊神聖的菩薩。
而從白淩兮的角度看過去,樊纖纖也确實像一尊冰肌玉骨、神聖無匹的女菩薩。興許是燈光的緣故,整個人仿佛都鍍着一層瑩白。
而這白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嫩白,而是隐約透着一種凜冽和殺伐的冷白。
正在此時,小粽子不合時宜地喵了一聲。
樊纖纖的目光落到此處,正好和白淩兮四目相對。
兩人有過一秒的目光交彙,彼此的眼神中看不出來什麽含義。
只是白淩兮的心髒本能地震了一下。
興許是被對方這雙微微眯起的美麗雙眼迷惑,猶如美杜莎的凝視。
她太漂亮了。
漂亮到,再看億次都會重新愛上。
但……
白淩兮沒再想下去,垂下頭來到內景區相對的位置。
是熟悉的辦公室內景。
在白淩兮坐下的瞬間,小貓端正地蹲在她的腳下,竟像一只凜然不可侵犯的小腦斧。
貓咪嚴肅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小粽子有意無意地擡起粉色的肉墊舔了一下,卻露出了尖銳的指甲。
粽子:“喵喵喵。(貓語:看到沒,我這五天沒剪的尖爪爪可不是吃素的!)”
小粽子都這麽有戲,白淩兮自然也不能含糊。她随意地一撩自己的頭發,又将自己胸前的領結端正好,在她微微揚起下颌的時候,導演喊了開始。
導演就是喜歡這種随性而富有美感的開始。
在戲裏無論是情願與否,兩位達成了合作,在日常的辦公生涯中自然多了許多交集。
下午的拍攝都是一些各自和彼此互動的狀态鏡頭,以及一些職場話術的臺詞。
在繁瑣且漫長的遠中近景和特寫鏡頭裏,樊纖纖永遠保持着微微斜靠的姿态。
桌上杯壁凝出水珠的冰美式,腳下昂貴的細跟鞋,精致的妝容,飛揚的發絲,甚至眼角下恰到好處閃光的亮片,都在反應着這個人的脾氣與狀态。
而白淩兮換了至少三套風格的妝造,她有端正坐直的時候,有挑眉盯着下屬的時候,有穿平底鞋的時候,甚至有沒化妝的時候,除了自始至終小貓一直在手邊任撸,幾乎看不出來這個人物是什麽性格。
但,這種性格往往最有殺傷力。
白淩兮知道自己演的是什麽人,工于心計,談笑風生之間就能傷人于無形。
在這幾日空閑的時候,白淩兮惡補了演員必讀書籍和視頻,她深深認可了一句話: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哪怕這個人物只有短短兩行字,那她也要演出飽滿豐富的層次。
這一點導演非常認可,抓着她倆拍了一下午,絲毫不嫌拍得多。
而晚上的俪水河,則是這個人物的最後一場戲,也是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
衆人轉場中,白淩兮倚着窗休息,窗外轉瞬即逝的景色在腦海中流過,她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等到下車的時候,白淩兮揉了兩下自己快要被磕掉的頭,注視着窗上的自己的倒影。
哦,那不是倒影。
是自己睡着的時候印上去的半張臉的妝。
白淩兮挑眉,裝作若無其事地擦玻璃。
她是最後一個下車的,而剛一下車,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大家都攀附在欄杆上看河裏的河燈。
遠處的河燈如點點星子,牽引着一條銀線由遠及近。
如銀河般緩緩流淌的河水畔,連晚風都溫柔。
白淩兮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名叫《千燈引》的純音樂。
如墜雲間,雨霧纏綿,一女仙破開小路,手上一盞瑩瑩閃光的蓮花燈。燈光搖曳,前方若有光,一步踏入,萬燈齊亮。
白淩兮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不真實感也在無限擴大。
直到工作人員将一切都布置好,導演準備開始拍攝。
還在賞美景的白淩兮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迅速進入狀态。
在這短短幾天的拍攝中,她已經愛上了這份工作。沒什麽是比自己的工作就是自己的愛好這件事更好的,對比白淩兮很知足。
樊纖纖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沉醉美景的衆人之中,導演通知開拍的時候,她才不慌不忙地從自己的房車上下來。
兩人就在這樣的景色之中開始最後一場戲。
小貓正蹲在白淩兮腳下眺望着河水遠方,完全是被河燈吸引,絲毫沒有注意兩人的舉動。
樊纖纖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一絲标準微笑,但是語氣卻異常冰冷:“項目裏的虧空,是你在動了手腳?”
白淩兮靠在欄杆上,背對着潺潺流水,她臉上沒什麽表情,擡眸看向樊纖纖。“是我做的,怎麽了?”
完全沒有料到白淩兮這麽直接,樊纖纖的神色蒙上一層寒冰。對方卻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轉了個身,沒有看樊纖纖,但是話卻是對着樊纖纖說的。
“說實在的,你不覺得委屈麽?屈身于那麽一個懦弱無能的董事之下,憑借你得到的項目和財富,卻要憑空分給他。”
白淩兮加重語氣。“他憑什麽?”
樊纖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是在逼我和你結盟?”
白淩兮轉過身,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微笑。
“這筆虧空的确是我的責任,但是你認為他會怪罪在誰身上?說實在的,我司那個死老頭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一味壓榨我的價值,他不配站在我上面。這些天我們的相處也算親密無間,為什麽選擇相信這幫雜種,也不願意互相信任?”
白淩兮的聲音不大,但是字字都帶着驚心動魄的蠱惑。她就像是一條冰冷的蛇,生長着一張美人面。面具之下,卻是将人撕咬至碎片的血盆大口。
然而在下一秒,白淩兮瞬間起了情緒。她上前一步抓住樊纖纖的手,甚至沾染着一絲急切的味道。
白淩兮臉上嚴肅的表情一掃而空,換上了魅惑人心的笑容。她像是個罔顧生死的瘋子,将樊纖纖拽動兩步,靠着點點河燈的俪水河。
“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只要輕輕一推,就能讓我溺死在這條河裏。在這一刻,我把命交到你手上。”
白淩兮身上清新凜冽的味道鋪天蓋地。
心動,是肆意生長的瘋狂心動。樊纖纖心裏一緊,沉着地甩開白淩兮的手,臉上看不清表情。
“我已經報警了。”
随着警笛四面八方地将兩人包裹,白淩兮身上呈現出一種突兀的從容。
她自始至終都微笑地看着樊纖纖,那眼神像一根刺,又或者說一只蠱,深深地紮在了樊纖纖心裏。
“咔——!收工——!!”
随着導演的呼聲,衆人歡天喜地。
白淩兮卻全身一軟。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白淩兮呆呆地看着河面,神情恍惚。
樊纖纖也好一會沒緩過來,她呈現出了屬于影後般精湛的演技。
她回想着自己的對手,戲裏戲外的兩道氣質完全不同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但……還是那個人。
那個人曾經對自己言聽計從,面對自己無休止的傾訴欲。而現在沒有了,甚至面對工作之外的自己一言不發。
樊纖纖站在她不遠處,語氣裏也聽不出來是什麽情緒。
“你以前話很多的。”
“是麽。”白淩兮依然看着河面,她緩緩道。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