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事難兩全
事難兩全
鮑揚不知道小姨什麽時候挂掉電話的,他保持着手機放在耳邊的姿勢很久,等到被環衛阿姨上前關懷了才意識到,自己站在大街上哭了很久。
他原以為自己不在他們身邊,他們會覺得開心,不會再因為自己沒有正常的取向而倍感壓力,可是事實卻是,他們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正在快速地變老。
他們現在,還在恨自己嗎?
回到家後,岳宣明看出了鮑揚的反常,把何悠哄睡之後少見地看到鮑揚坐在書桌前發呆,以為他上班太累,于是走過來給他按揉肩膀。
“累了就去睡吧,今天先給自己放個假。”
鮑揚聽到對方的安慰,非但沒有緩解低落的情緒,反而更加焦慮。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攪在一起,像是不知道疼一般撕扯着指尖。
岳宣明發現他的小動作,伸手把那作惡的手握住,問:“怎麽了?今天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不知道這幾年自己和家裏的情況,鮑揚不想刻意隐瞞,但是那些往事他覺得沒必要多說,只是說了今天的事,“我今天接到我小姨的電話,我爸住院了,我得回老家一趟。”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岳宣明滿眼關心,“我陪你回去照顧叔叔吧?”
他想到鮑揚是被趕出家門的,覺得鮑揚也許會猶豫,卻沒想到他根本沒有猶豫,下一秒果斷拒絕,“不用。”
岳宣明想好的勸說卡在嘴邊,鮑揚突然意識到可能自己的态度有些強硬,他補充道:“已經手術完了,現在在醫院觀察,你去的話我沒法照顧到你,而且這裏的生意怎麽辦?”
岳宣明想說,他去了不需要鮑揚的照顧,而生意離了自己也不會受到影響,可是,如果自己和他一起回去,會不會更給他們增添負擔?
“生意沒事的,我随時都可以走,你回去後,常給我打電話。”
鮑揚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後還是沒說,點了點頭。
躺在床上,兩人都有心事,一時間室內靜默着。
許久,岳宣明問:“回去了,還回來嗎?”
鮑揚背對着他的身影一僵,仿佛被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般。他原本想就的是自己回去之後,到父親恢複過來需要多久,自己要回去支撐着這個家,要把自己不在的這幾年彌補回來。
至于什麽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他也不确定。
“我……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鮑揚說着,語氣中帶着深深的無奈。
然後,岳宣明許久沒有說話。
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回過頭看看對方的表情時,一只手伸了過來,覆在他的頭頂,拇指輕輕摩挲着,“安心回家吧,別太累着自己,記得給我打電話。”
一瞬間,千種思緒湧上心頭。
如果這段感情沒有開始,他完全可以放下這裏所有的一切,如果他沒有喜歡上這個人,他完全可以狠下心來斷了兩人的關系,如果岳宣明再自私一點,他就可以更安心地轉身離開。
可是這些都是假設,現實顯得那麽不真實,他被人理解着,照顧着,關心着,和之前渾渾噩噩混日子的狀态完全相反。
鮑揚沉迷在這裏的美好中,原以為他所期待的生活就快要到來,十二點的鐘聲适時敲響,他必須為自己曾經的不懂事承擔後果。
生他養他的父母,如今已經步入老年,從前受的精神沖擊不小,現在身體也有了很多毛病,他無法放任自己再逃避下去了。
而岳宣明,他要怎麽辦呢?
鮑揚想不出來,也無法替他做決定。
現在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他回答:“好。”
——
岳宣明給他準備了很多東西,裝了滿滿一大皮箱,鮑揚看着有些好笑,“你是當我去旅游了嗎?”
對方還在試提皮箱的重量,看了看鮑揚細瘦的胳膊,又把皮箱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些比較重的零食。
“怎麽還有零食?”
岳宣明一臉真誠,“我怕你回去陪床沒時間吃飯,吃點零食好歹墊墊肚子。”
鮑揚已經向火鍋店老板提了辭職,本想中午就坐飛機回去,岳宣明讓他改到下午,親自給他收拾行李。兩人蹲在行李箱前,箱子被重新上鎖,岳宣明站起來讓他提着試試看。
“不重了。”鮑揚道。
兩人相對而立,中間隔着行李箱,此時距離分別還有三個小時,岳宣明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要叮囑的話,可又怕自己說多了會更加不舍。
他張開雙臂,看着鮑揚,鮑揚看出他眼裏的不舍,繞過行李箱抱住他的腰。
互相擁抱的感覺會讓人特別安心,也會驅散人心裏的恐懼。
岳宣明輕聲說道:“叔叔一定會很快康複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鮑揚輕輕“嗯”了一聲。
“有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雖然我不能陪你去,但是你要記得我是你男朋友,你是我男朋友,身為你男朋友,我要給你一個任務。”
鮑揚松開他,盯着他的眼睛問:“什麽任務?”
岳宣明拉着他的手走到廚房,一邊拿出菜準備午飯,一邊道:“每天要和我彙報三餐吃了什麽,今天都做了什麽,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心情怎麽樣。”
鮑揚笑着玩笑道:“好麻煩啊,還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岳宣明回頭看向他,然後又反應過來他是開玩笑的,他剛剛竟然還有些興奮,回過頭掩飾般感嘆道:“可是醜媳婦的老公還沒準備好讓他見公婆啊。”
鮑揚走到他身邊幫他洗菜,沒多解釋什麽,只是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抱歉地笑笑。
午飯後,岳宣明開車送鮑揚到機場。一直到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雲層,鮑揚都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離家這麽多年,終于踏上回家的路程,不是榮歸故裏,而是一無所成後,帶着滿心的擔憂和愧疚,不知道回家後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麽。
出飛機場後,鮑揚站在變化很大的機場路,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先去哪裏。家裏的鑰匙早就被他丢了。
這個時候,家裏應該沒有人吧?
小姨告訴他父親在市二院住着,他不敢直接提着行李過去,只能暫時在外面住。
他打車走在去醫院附近酒店的地方,一路上看着窗外,有些不敢相信,這幾年間家裏的街道竟然發生這麽多的變化,就連從前髒亂差的老舊棚戶區,現在都已經蓋上嶄新的住宅小區,街邊綠化規整,道路變寬,變得更加宜居宜業。
一切都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變得更好,可是,父母的生活呢?
鮑揚放好行李,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他給岳宣明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然後就去飯店要了病人吃的清粥小菜,又買了些普通的飯菜。
趕到醫院找到病房,站在門外時,他的心跳極其劇烈,不知是緊張還是因為剛才的快步走動。
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還在猶豫着。突然,門從裏面被打開,走出來的人穿着淡藍色襯衫,米白色褲子,手裏拿着保溫桶,似是被吓了一跳,“哎喲”了一聲。
鮑揚沒想到自己和媽媽的相遇會是此時這樣的場景,她好像變矮了,也變老了。
“媽……”他嗓音有些沙啞,剛開始還險些沒發出聲音。
岑華就站在門口看着他,表情由驚愕到悲傷,只是一瞬間就紅了眼眶,“……你回來幹什麽?”
屋內還有兩個人,聽到門口異樣,走了過來。
鮑文旭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男人,以為是大伯之前在單位的徒弟來看望,走近了才看到竟然是他許久未見的表弟鮑揚。
“鮑揚?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他看着兩人互相不說話,知道表弟這個打死不說話的脾氣,心下想的是既然人回來了就是好事,先把氣氛緩和下來,他看着鮑揚手裏的飯菜,“還帶了飯來啊,正好我和小姨都沒吃呢,快進來。”
又伸手去接岑華手裏的保溫桶,“大娘,這個給我吧,你跟鮑揚進去陪着我大伯吧,鮑揚,愣着幹嘛,快進去,小姨還沒吃飯呢。”
他說着把兩個人往房間裏推,鮑揚一進去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比之前胖了,頭發幾乎變得灰白,見到有人進來,視線轉向門的一側。
小姨見到他呼吸急促,走上前攔住鮑揚,“你先別進來,快去叫護士!”
鮑揚把手裏的東西給鮑文旭,轉身跑了出去,等護士和醫生趕到後,給他檢查完,說是沒什麽大問題,應該是情緒比較激動,這幾天應盡量讓患者保持情緒穩定,不要受到刺激。
岑華坐在床邊,鮑為師半個身子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只有眼睛能看着四周,此時眼睛緊緊盯着門口,鮑揚站的方向。
醫生護士走後,小姨和表哥又在病房裏待了半個多小時,也都回家了,病房內只剩他們一家三口。
鮑揚一直在門口遠遠地站着,他像是在懲罰自己一般,從來了到現在三個小時都在罰站,此時已經雙腳發麻,好像這樣做就能夠讓母親解氣。
他不說話,岑華也不說話,整個房間靜默着。
這樣的沉默他并不陌生。小時候每當他犯了錯,岑華就不和他講話,讓他自己在房間裏反思。鮑為師覺得這種懲罰并不重,甚至相比別人家來說有些過輕,可他從來不在教育孩子方面對妻子進行打擾,于是就默認了這種懲罰方式。
可他沒想到,這種懲罰對于鮑揚來說,竟然有奇效,從此,被迫沉默就成了鮑揚世界裏最可怕的事情。
窒息感從腳底爬上全身,他渾身僵硬,不敢看自己的父母。
忽然,岑華看到床上的鮑為師手指顫抖,指着門口的鮑揚,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像是要說話。她站起來走到床邊,俯身看着他。
鮑揚也發現了異常,他想跑過去,可剛邁出的腳卻突然一軟,“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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