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能辨清原本的字跡嗎?”
赤金骨碧鲛紗燈下,泛黃的紙張被攤得很平整,上面漆黑的墨漬,在燈光的映照下,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幾人輪流琢磨了一番,利用各個角度,想盡各種法子,終是沒能辨認出被塗改前的字跡當時如何。
蘇纖柔眉頭微蹙,她對着這張紙已看了兩日,但仍舊找不出絲毫頭緒。
禁衛軍的出行記錄看守極其嚴苛,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觸,更沒資格篡改,但上面的字跡明顯于其他不同,容不得她不多想。
到底為什麽會改成三皇子?
那原本率禁軍出行的人該是誰?即便知道背後的人也許不是真正的兇手,但他極有可能知道些什麽。
“主子,也許我們可以從字跡入手,”舒晴遲疑道,“只是八年過去了,恐怕已有不少禁衛卸甲,這……”
禁衛卸甲後各有去處,或是去官府任職,或是流入軍營,亦或是回鄉,也有許多優秀的禁衛,會通過一輪又一輪的考核,留下來做教頭或是升職做小隊首領。
蘇纖柔微微颔首:“的确有些麻煩,但能接觸到記錄冊的禁衛少說也是支隊長,尋常禁衛根本沒機會,當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
“是宮裏的貴人。”舒晴臉上多了一層凝重,八年前宮裏的格局,跟而今宮裏的格局全然不同,若放開去查,一時半會兒恐怕根本找不到頭緒。
“小姐,這件事……”舒春猶豫着開口,“太難了,也過去了太久,大少爺若泉下有知,也絕不會怪您的。”
八年前的那場大火,叫蘇家吃了不少的虧,如果不是蘇老将軍運籌帷幄,恐怕而今的蘇家早已衰敗。
只是委屈了她們家小姐,用大少爺的身份在沙場上征戰殺敵,替蘇家又掙回一份榮耀,而今更是嫁入深宮。
舒春也真是覺得,她們家小姐為了蘇家付出了所有,實在太過委屈。
蘇纖柔擡手摸摸她的頭發,舒春是蘇家的舊仆,從小跟她一起長大,自是最向着她的,可死去的兩條人命,以及當年蘇府的老幼奴仆,都需要有一個交待。
“娘娘,皇上往坤寧宮來了。”
小太監的聲音在殿外響起,蘇纖柔眉頭微蹙,連忙叫人收拾起紙張,稍作準備,她頭一次對姜寒生出了好奇,這家夥明明怕她怕得要死,竟然還會主動來招惹?
常休也覺得納悶。
自從昨日皇上被冰水澆了一個透心涼,抱着龍袍出來後,他便察覺到帝後二人的關系,恐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樣。
但他們家主子向來是一個趨利避害的能手,今兒怎麽破天荒的要往坤寧宮來?
“皇上,您今日可要歇在坤寧宮?”常休小聲試探道。
姜寒下意識的想拒絕,但想起昨日常休看他的眼神,不由得挺直脊背,淡淡道:“你一個閹人,操心這麽多幹什麽?”
歇在坤寧宮是不可能的,他連坤寧宮的大門都不想進,但他姜寒,既頂了昏君的名聲,就不能叫人覺得他是一個慫蛋。
區區一個蘇纖柔,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話是這樣說,但進入坤寧宮後,姜寒還是無法自抑的生出了許多念頭,甚至想掉頭離開——他絕不可能再給蘇纖柔第二次玷污他的機會!
姜寒在坤寧宮的庭院裏站定,迎上從殿內走出來的蘇纖柔,卻沒再往前。
常休忍不住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
姜寒若無其事的說道:“皇後,朕今日去了将軍府探望,蘇老将軍托朕帶了些點心過來。”
身後的小太監将一個食盒遞到舒春手裏。
蘇纖柔眉頭微挑,接着屈身道:“臣妾多謝皇上。”
“你記得就好,”姜寒瞥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朕大度,昨日你的冒犯,朕可以不予追究。”
蘇纖柔微微笑起來:“皇上在說什麽?”
姜寒凝眉重複道:“朕說,昨日皇後對朕的冒犯,朕可以不予追究,但是皇後你……”
蘇纖柔輕笑一聲,語氣柔柔的說道:“昨日臣妾侍疾,何來冒犯之說?秋夜露寒,皇上不如進殿再說?”
姜寒:“……”
不,他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坤寧宮的院子裏,絕不會被她騙進去欺辱!
“不必!”姜寒努力挺直脊背,微微揚起下巴,“皇後,你且好自為之,別忘了這宮裏,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自然是皇上,”蘇纖柔理所應當的說道,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敬畏,仿佛在說一句最平常的話,“皇上千萬保重龍體,若有需要,臣妾随時都能侍疾。”
姜寒:“……”
這是在威脅他嗎?真是一個好生歹毒的毒婦!!!
姜寒拂袖而去,毫不留戀的離開坤寧宮,常休匆匆跟在他身後,倒是越發摸不清主子的心思。
昨兒還惡狠狠的要給蘇氏一個教訓,今兒就這麽輕飄飄的落下了?
滿朝文武比常休更摸不着頭腦,尤其是被砸昏了頭的禦史臺,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禦史圍坐在一起,氣氛僵持。
一十八位禦史,已經折進去兩位養王八了,偏生他們想不出其他法子,太後早年說過,除非生殺大權,她不會貿然幹涉小皇帝的決定,在此事上自然不會伸出援手。
因着蓮花池養着一十八只甲魚,剛巧對應上禦史臺的大員們,文武百官幾乎将禦史臺當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禦史道:“皇上昨兒早朝稱病,下午就好了,實屬罕見。”
“還為了蘇将軍的事,親自責罰衆臣,往常他可沒空搭理宮外的傳言,近日是怎麽了?”稍年輕的禦史小聲說道,“蘇家功高蓋主,皇上這麽做,是想幹什麽?”
“難道是皇上想對蘇家動手了?”有人猜測道。
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朝他看來,眼底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和嫌棄,他們同僚三年,跟小皇帝也處了三年君臣,他怎麽可能生出這種念頭?
但凡他有半點想收權的念頭,就不可能隔三差五的裝病!
“宮裏傳出消息,當天皇後進了乾清宮,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皇上的病便痊愈了,還特意召見了百官。”
“不知發生了什麽?”
“皇後叫人守着乾清宮,常公公又剛好不在,只看見皇上衣衫不整的從殿內走出來,手裏還抱着玉帶和衣物……”
“……”
這麽勁爆的消息,他們怎麽才知道?!
“看來是皇後的功勞,”頭發花白的老禦史破天荒生出幾分希冀,“蘇老将軍這一雙兒女都不錯,都說蘇家千金溫柔良善,再賢淑不過,可見是真的。”
“那走走皇後的路子,趙禦史他們,有沒有可能被放出來?”
“我覺得咱們不能慌,先穩住,再看看,我們身為朝臣,切不可随意接觸後宮才是……”
“這倒也是,再看看,若是能讓皇上誠心悔改,浪子回頭,咱們就是犯了忌諱也無妨,先帝把這麽大攤子丢下,得讓皇上撿起來才成。”
“對對對,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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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宮,重陽夜宴。
深秋露重,夜裏也多了幾分涼意,但今日的長壽宮卻依舊燈明如晝,聚了不少宮裏的貴人。
姜寒登基三年,但因年幼,後宮裏卻只有皇後和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妃,倒是先帝留下了不少太妃,至今還寄居在深宮一隅。
重陽夜宴時,太後一并請了幾位相熟的太妃過來。
這是蘇纖柔第一次參加宮裏的宴會,也是第一次見到先帝的嫔妃,其中大多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已露出掩不住的疲态。
“這便是皇後娘娘吧?”其中一位太妃走上前來,舉着酒杯,看向她的眼神帶着些許複雜,“倒是頗有些蘇夫人年輕時的風姿。”
她話音剛落,太後便蹙眉打斷:“孫氏,你眼瞎了不成?皇後,到哀家這兒來,孫氏醉了酒的胡言亂語,你莫要放在心上。”
孫太妃扯了下嘴角,仰頭灌了自己一杯酒。
蘇纖柔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含笑看向太後,大殿裏舞|女蹁跹,樂聲動聽,處處一片祥和。
她卻恍惚間想起一段原身的記憶。
蘇夫人當年難産,雖是誕下了一對龍鳳胎的祥兆,卻沒能保住性命,蘇家兄妹自幼被嬷嬷以及蘇老将軍帶大,在處事上難免有些不夠周全。
原身年幼時曾參加相府宴會,因将軍府沒有主持中饋的夫人,而一度被各種嫌棄,後來她便漸漸不再參與這種場合。
也少有人在她面前主動提及早逝的蘇夫人。
蘇纖柔臉上依舊帶着笑,眼底卻并無太多波瀾,她活這一遭,并不只是為了自己。
待宴會散場時,太後看向姜寒,面色淡淡:“皇帝,聽說你前幾日出宮探望蘇将軍,可是真的?”
“是真的。”姜寒不明所以的看向太後,他出宮這麽大的事,沒有太後的私自縱容,絕不可能實現,現在問這些又所謂何事?
簡直多此一舉。
太後瞥向他,說道:“皇後剛進宮不久,想必對家中極為惦念,你既去蘇府,為何不把她帶上?”
姜寒一臉無辜:“兒臣第一次成親,又不知這些,更何況兒臣雖沒帶皇後回去,卻給她帶了一整盒的點心呢。”
語氣中還帶着絲絲驕傲。
太後險些翻出白眼,她早就知道自家幼子是個沒正行且不講究的,可沒想到還是一塊兒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你啊……罷了,”太後幽幽嘆了口氣,随後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跟皇後正是新婚,多處一處,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也算一份功勞。”
聽到“開枝散葉”四個字,姜寒瞬間炸毛:“朕近日身體不适,母後,此事以後再提,兒臣宮裏還有折子沒批完,先行告退。”
太後:……?!
蘇纖柔也很快出了長壽宮,慢悠悠的帶着婢女回宮,途徑禦花園時,恰好遇上了“批折子”的皇帝。
對上蘇纖柔含笑的眸子,姜寒下意識道:“朕批折子累了,出來走走,可不是要去你的坤寧宮!”
蘇纖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