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早朝後,乾清宮中一片寂靜。

常休吩咐人備了些早膳,以及一些點心,但顯然乾清宮的主人并沒有用膳的念頭,只一心對着雜亂的幾案,臉色黑沉。

要說他們家主子縱使有些放肆,在早朝上帶過不止一位“小夥伴”,可也沒在文武百官面前丢過面子,今兒确實是頭一遭。

數百雙眼睛,衆目睽睽之下,把年逾四十、頭發花白的欽天監少監當作皇後,恐怕難免成為又一樁昏君的佐證與談資。

連常休都忍不住替他們家主子發愁。

“皇上,您別擔心,奴才這就吩咐下去,盯着點兒諸位大臣,看他們誰敢多嘴,敢多嘴的,有一個是一個,奴才替您教訓……”

經常惹事且不長眼的大臣,也就那麽幾個,想堵住他們的嘴沒那麽容易,卻也沒想象中難,常休正盤算着怎麽處理這事兒,就聽姜寒說道:

“常休,你知道藥浴嗎?”

“啊……奴才不知,”常休有些恍神,遲疑道,“皇上,這藥浴似乎是治病的,當然也有下毒殺人于無形的可能,奴才認為具體藥方還要問太醫署。”

殺人的法子千千萬萬,藥浴又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招式?

常休暫沒聽過這種法子,只得說道:“皇上若是好奇,奴才這就去請太醫過來。”

姜寒蹙了下眉,藥浴還能殺人?簡直胡扯!

皇後大半夜跑去藥浴,總不可能是求死,只有可能是治病,且極為嚴重的病,但皇後力氣比他還大,身手也比他厲害,怎麽可能身患惡疾?

姜寒想不清關于藥浴的頭緒,又想到昨晚經歷的種種,臉色變幻間,他心事重重的提起另一樁可能:“藥浴,有沒有可能是……安胎?”

……?!

啥玩意兒?!

常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們家皇上最近怎麽總琢磨些不着調的事?用藥浴安胎,折騰什麽呢?

退一萬步講,如何安胎那也是後宮與太醫署的職責,跟皇上可沒什麽關系。

常休試探着問道:“奴才幫您問問?皇上,好端端的,您怎麽問起安胎之事了,難不成是皇後那邊兒……”

不能吧?昨晚還叫了一次水。

姜寒冷冷淡淡的瞥他一眼,常休瞬間打了個激靈,低眉順眼的靠在門邊兒,不敢再吭聲。

“去,幫朕想個法子,探一探坤寧宮的口風,再順便去蘇府看看,打聽一下皇後從前身體如何,是否康健。”

“……”

常休想起皇後娘娘手裏那一片又一片的金葉子,總覺得脖子上涼飕飕的,皇後娘娘那身體,還不算康健?

-

坤寧宮,透過丁香紫的床幔,隐約能瞥見其中人影。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從錦被中起身,摸向旁邊冰涼的被褥,竟罕見的有些遺憾,若是小皇帝不上早朝就好了,肯定能讓她再多睡一會兒。

進入冬日後,她越發畏寒,再加上多年淺眠,能睡好實屬難得,昨晚中途雖出了一些岔子,但随身抱一個會發熱的小火爐,的确叫她好受許多。

她叫來人伺候梳洗,随意用了些早膳,而早起的無塵也沒離開,窩在蘇纖柔腳邊,眼巴巴的盯着她手中的肉包子。

蘇纖柔對上那雙黑亮中又透着些許神采的小眼神,莫名想起昨晚被逗得結結巴巴的小皇帝,忽得失笑,低手将肉包子送到它嘴邊。

“吃吧,多吃點兒,別跟你那主子一樣蠢。”

她活了很多年,從沒見過其他的皇帝是怎樣的,但絕不會是姜寒這樣的,好像輕易就能把他的想法看透,叫人欺負起來都覺得心虛。

“主子,有消息了,”舒晴大步從外頭走來,手裏握着一沓紙,“這是從孫毅和和充玄同信件上拓印下來的字跡,跟記錄冊上的比對過,皆不一致。”

蘇纖柔輕輕颔首,得到這樣的結果,她并不意外,也沒多少失望。

舒晴又道:“其他人的字跡并不好找,穆舟只拿到了去軍營那四人的字跡,但據說他們其中有人不識字,很有可能是代寫的家書,也都比對過,并不一樣。”

原以為禁衛軍的文化水平,總比軍中那些大老粗強,可沒想到竟也差不多,并不是所有的禁衛都識字,他們需要調查的範圍又縮小了許多。

“還有四年前失蹤那個禁衛,他姓林,叫林德生,是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途中消失的,據說他當年是孫毅和的副手,也很得臉,”舒晴解釋道,“但是他失蹤太久,家人也下落不明,根本查不到消息,但根據記錄冊上的消息,他應該出身不太好,未必認字。”

“繼續查,只要存在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蘇纖柔慢條斯理的用完一個小籠包,拿了帕子擦手,“就從林德生入手,禁衛失蹤是大事,不會無人在意。”

舒晴點點頭,望着自家主子明顯舒展開的眉頭,沒忍住問了一嘴:“主子,昨晚他……沒欺負您吧?”

蘇纖柔輕笑着搖搖頭,不再多提,轉而問道:“你之前說,孫毅和跟先太子關系不錯?”

“是不錯,孫毅和本是先帝為大皇子挑選的伴讀,後來大皇子夭折,他便跟了二皇子,但先帝覺得委屈了先太子,便又讓他挑了其他伴讀,”舒晴回憶着穆舟送來的消息,猶豫道,“他們的确相處過一兩年,主子,你怎麽問起先太子?”

如果先太子沒死,朝中恐怕又是另一番局面,據說先太子清風霁月,溫文爾雅,是位難得的君子,倘若成了他的太子妃,不知比而今的小皇帝強多少。

舒春也跟着嘀咕道:“小姐,先太子在世時,每年都要往咱們府上送好多賞賜,還都是給您的,雖說您沒見過他,但他偷偷見過您,不過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您恐怕記不得。”

蘇纖柔笑了下,垂眸道:“想辦法找找先太子的遺物,有書信或是字跡的那種,還有他當年的伴讀,都查一查。”

當年的事過去太久,諸多相關的人失蹤的失蹤,死去的死去,想要再調查清楚是一樁難事,但她別無他法。

妝奁臺前的匣子半開着,蘇纖柔從中摸出一頁泛黃的紙,那是當年順天府調查別院火災時留下的記錄,只有短短兩行字。

一樁毀去數條人命的大火,被輕飄飄的定性為意外,将軍府再三施壓後,結果仍不出所料。

八年前恰逢西北冒出亂黨,自稱前朝正統,也正是蘇老将軍蘇開濟,原身的父親,被多方觊觎兵權,差點兒交出去的時間點。

但蘇開濟硬生生的抗住了打擊,非但将蘇景輝死去的消息瞞得很緊,還利用他們兄妹容貌相似的特點,輕易挽回敗局。

蘇景輝還活着,活得比誰都好,他會代父出征,平定西北,立下赫赫戰功,将朝中兵權緊握在手中,哪怕有功高蓋主的嫌疑。

憶起往事,蘇纖柔心底多了一絲沉重,随口問道:“父親如何?”

“老将軍在府中一切安好,有穆舟陪着,他讓您放心,不必太顧念他,”舒晴眼底露出些許笑意,掩住那一抹不自在,她想起穆舟在信中所談之事,終是沒能說出口,關切道,“主子,天氣越來越冷,您身體若是受不住,不如将偏殿改成暖房,咱們自己就有人手。”

蘇纖柔心不在焉道:“再說吧,你們都下去,我想靜靜。”

等過了晌午,熱烈的日頭停在當空,金燦燦的陽光灑遍皇後,落在乾寧宮的庭院中,這方不大的院子便熱鬧起來。

正是最暖和的時候,畏寒的蘇纖柔也願意動彈,舒春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蹴鞠,裏面藏了兩只小鈴铛,外頭裹上大紅色的綢緞,看着竟有幾分像繡球。

踢起來時,悅耳的鈴铛聲響起,蹴鞠上的紅色布結随着微風浮動,看得無塵目不轉睛,搖晃着大尾巴加入戰局。

舒晴也學過些功夫,雖遠不及蘇纖柔,在蹴鞠上也能跟她打擂臺,雙方各執一隊,将不大的小庭院占據得嚴嚴實實。

一時之間,狗叫聲、鈴铛聲、女子的笑聲與喝彩聲,充斥在坤寧宮中,飄出在寂寥的宮道上,惹得不少路過的宦官忍不住側目。

可惜宮門緊閉,什麽都看不到。

姜寒領着太醫靠近坤寧宮時,頭發花白的老太醫沒忍住抽搐着嘴角,如果這都算是鳳體有礙,那他們這一把年紀的老骨頭算什麽?

常休連忙上前敲門,但他尖細的嗓音被無塵的叫聲蓋得一絲不漏,并沒有人搭理他。

姜寒:“……”

這不是皇帝該有的待遇,對吧?他滿身的威嚴,通體的氣度呢?!

姜寒臉上有些發熱,試圖撿起掉了一地的面子,繃着臉道:“皇後也就這點兒喜好,朕怎麽能不縱着些,适當運動對身體也不錯,是吧吳太醫?”

吳太醫:“皇上說得極是,依臣看,娘娘鳳體必然康健。”

“康健是康健,但……”姜寒瞥他一眼,警告道,“待會兒好好診,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心裏清楚。”

吳太醫吓得一個哆嗦。

他心裏清楚個屁!

小皇帝這是想幹什麽?毒殺皇後嗎?!

吳太醫驀然頭疼起來,想起蘇家父子的權勢,自覺老命已經丢了半條,直到請了平安脈後,他懸着的心才放了回去。

“回皇上,皇後娘娘鳳體康健,只是有些體寒,”吳太醫老老實實的說道,“臣開一個溫補的方子,慢慢養着就是。”

姜寒臉上帶笑,心裏罵爹,例行關心了幾句,便帶着吳太醫走出坤寧宮,轉頭便問道:“皇後可有孕在身?”

吳太醫:……?!

皇後,有孕?他們這位小皇帝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回皇上,沒有。”

“會不會是月份太淺,診不出?”

“……”

姜寒深吸一口氣,掉頭回去,不料剛到門口時,一個大紅色的繡球飛出來,無塵一個猛撲咬住。

“無塵,關上門,別讓球再跑出去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夾雜着他從未聽到過的歡快。

無塵咬着大紅蹴鞠,無辜的跟門外的主人對視,接着他搖晃起尾巴,轉身蹬了一腳,半開的宮門“嘭”的一聲關緊。

姜寒:???

天王老子的,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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