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乾清宮,常休揉着發酸的鼻子,又打了一個噴嚏。

這已經是他今日打得第八個噴嚏了,因着昨日的法子太過直接,直接領着太醫去了坤寧宮,導致皇上丢臉,他不知挨了多少罵。

饒是現在,他們家主子趴在幾案上,對着一只傻乎乎的鹦鹉,也不忘蹿騰着罵他:“混賬玩意兒!”

鹦鹉跟着學舌:“混賬玩意兒!常休混賬玩意兒!”

說完這句,姜寒連忙喂了它一顆調制的谷物顆粒,摸摸虎皮鹦鹉頭頂上那一撮毛發,欣慰道:“說得好,繼續罵!常休笨蛋!”

“常休笨蛋!常休笨蛋!”

“……”

蹲在門邊兒守着的常休不敢吭聲,倘若叫皇上罵兩句能舒坦,他也沒什麽大礙,但叫那只鹦鹉追着一直罵,他還真有些委屈。

姜寒冷哼一聲,拿起朱筆,在厚厚的一沓折子上畫了幾個圈,随意的丢到旁邊,掀起眼皮說道:“常休,朕的赤煉呢?”

赤煉斷掉的那顆毒牙被太醫署聯合做首飾的匠人,一塊兒拿金子補上了,只不過近日天氣轉寒,蛇類都漸漸步入冬眠,赤煉的精神極其不振。

常休忙從地上起身,賠笑道:“皇上,奴才這就去請赤煉。”

蹲着也是一樁難事,他的兩腿已經發麻,再不動彈恐怕就得廢了,常休不敢耽擱,扶着門邊走出去,連忙差人去禦獸監。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湊過來說道:“常公公,欽天監少監求見,還在外面候着呢。”

“少監?是哪一位少監?”常休揉着酸麻的腿,險些站不穩。

小太監連忙道:“就是那位,還說有要事求見,今兒見不着皇上不回去,您看……”

若是放在以前,見也便見了,皇上頂多叱罵一頓,可這位少監昨兒早朝才觸怒皇上,再加上這兩日主子心氣兒不順,一個不保險就得掉腦袋。

欽天監的官員可不比六部、禦史臺那些大臣,有先帝和太後壓着,他們家主子多少得給點兒臉面,但欽天監這些擅長裝神弄鬼編造瞎話的,從骨子裏就叫人不喜。

常休一時拿捏不準,蹙眉道:“別見了,皇上連我都氣着呢,再惹出殺孽,不好。”

小太監“哎呦”一聲,垂着腦袋道:“常公公,奴才也是這麽想的呀,可這家夥一大早就來了,等到現在,奴才也是沒辦法才過來的。”

常休嘆了聲,無奈道:“行吧,咱家去通禀一聲,叫他收斂着些,別再惹皇上生氣,否則呀——”

“是是是,常公公您放心,奴才這就去囑咐幾句。”

小太監拔腿就跑,常休一瘸一拐的進殿,小心翼翼道:“皇上,欽天監少監有要事求見。”

“他能有什麽要事?”姜寒百無聊賴的逗弄着鹦鹉,想了想,放下毛筆,“叫他進來吧。”

恰逢這時赤煉也被請了過來,蛇身盤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個瓷白的寬口矮罐裏,一動不動。

姜寒戳了下赤煉的蛇頭,擺弄着它嘴邊露出的牙尖,心情越發沉重。

他最心愛的赤煉寶貝,以後可就成了大金牙,還怎麽能拿得出手?恐怕連找到□□對象都是問題。

“微臣參加皇上。”欽天監少監扈建修進殿行禮,匆忙獻上折子,“皇上,臣确有要事,還請皇上過目。”

扈建修雖已年逾四十,但他容貌生得不錯,看上去也格外順眼,姜寒的視線在他身上停了一瞬,掃過他手中的折子,道:“扈愛卿,你直接說吧。”

他委實不明白,只需三兩句就能說完的話,為什麽奏折裏要寫七八百字,洋洋灑灑毫無重點,全是無用之詞。

“皇上,欽天監夜觀天象,監測到寒冬将至,大雪将至,今年恐怕比往年都要寒冷,還請皇上早做準備!”

扈建修抿了下唇,那天他在早朝欲禀報此事,皇上卻根本沒聽進心裏,他這才铤而走險,前來面聖。

“冬天到了,天氣變冷,不是常事嗎?”姜寒眉頭微挑,偏頭戳弄着赤煉的尾巴,漫不經心道,“扈愛卿莫非是欺朕年幼不經事?”

扈建修瞬間失語,他連忙解釋道:“皇上,臣并非此意,臣是說,大雪将至,如果不能早做準備,恐怕會重現十年前的災難,還請皇上早做打算,多為百姓考慮!”

“你是說朕昏庸無能,無法照拂百姓?”

“皇上!”

“行了,”姜寒擡擡手,“折子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扈建修閉了閉眼,終是沒再說什麽,放下折子,轉身離開乾清宮,他的眼眶微濕,十年前那場雪災的場景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仿佛是一個魔咒,揮之不去。

如果連皇帝都沒有指望,他還能去指望誰?那個向來看不上欽天監的太後,恐怕并不會信他所言。

“大雪将至!大雪将至!”

虎皮鹦鹉嘩啦啦的飛起,停在姜寒肩頭,跟着學舌:“皇上!大雪将至!”

姜寒按了按眉心:“常休,傳戶部尚書、工部尚書進宮,叫他們動作麻利點兒。”

他走到門口,望着外頭晴朗的天空,嘀咕道:“哪有什麽大雪。”

十年前那場雪災他記得,那時他才七歲,只覺得在宮裏堆雪人、打雪仗很是盡興,但二哥和父皇卻都愁眉不展,忙着赈災。

熬過那段時間後,父皇大病一場,身子骨也衰敗了許多,後來他才知道那場大雪,讓京城少了十分之一的人口。

這還只算了京城,并未統計周邊各州府的傷亡。

姜寒想着又忍不住嘆氣,如果他二哥還活着就好了,他肯定知道如何赈災,如何治理國家,哪兒還用得着他操心?

“皇上笨蛋!皇上笨蛋!”

“嘿,醜東西,你敢罵朕?”姜寒聽它在耳邊絮叨,沒好氣的揪他下來,屈指彈了下它的腦袋,糾正道,“是皇後笨蛋!皇後!”

“皇上笨蛋!皇上笨蛋!”

“是皇後!”

“……”

接下來的幾日都是大晴天,氣溫卻漸漸降了下來,姜寒後知後覺的發現,無塵在坤寧宮似乎呆了很長一段時日。

聽常休說,無塵至今還活蹦亂跳樂不思蜀,姜寒雖面上不顯,但心底到底有些不爽,說到底那傻狗是他辛苦拉扯大的,沒料想竟白白落在別人手中。

姜寒挑了時間,叫人從庫房裏選出幾張上好的白狐皮,趁着天還沒黑,大步走進了坤寧宮。

他進來時無塵正窩在亭子裏,透過小廚房的門看舒春熬藥,鼻頭聳動着,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也跟着晃悠,專注而認真。

姜寒輕咳一聲,成功吸引了無塵的注意,但他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接着就扭過頭去,專心致志的守着小廚房。

藥味濃郁,伴随着些許炭火燃燒後的味道,反倒讓空蕩蕩的皇宮多了些許煙火味兒。

“皇後這藥方要用多久?”姜寒偏過頭低聲問常休。

“少則兩三月,多則半年,”常休忙湊過去說道,“皇後,吳太醫說皇後娘娘得好好養着,養好身體才容易受孕。”

“……”

姜寒陰沉沉的掃他一眼,他什麽時候提過受孕的事了?簡直多此一舉!

對上自家主子的目光,常休莫名有些委屈,他也是聽皇上幾次三番提起安胎、有孕,才對皇後娘娘的鳳體異常上心。

再說,十七歲也是當爹的年紀了,身為皇帝,子嗣當然尤為重要。

“臣妾參見皇上。”

這時,蘇纖柔從殿內走出,她本就生得纖細,便是多穿了件冬衣,也不顯得臃腫,反而添了幾分溫柔。

姜寒的目光停在她冬衣領口的毛邊上,不染纖塵的兔毛被修剪的極好,但成色定比不上他親手獵來的白狐皮。

“皇後身子不好,不必多禮,”姜寒收回目光,微微擡起下巴,淡淡道,“聽說皇後畏寒,這幾件白狐皮成色還行,朕便給你拿來了。”

常休連忙親自奉上成色極漂亮的白狐皮,笑道:“皇後娘娘,這些可都是皇上私庫裏最好的一批,制成衣裳肯定暖和又好看。”

蘇纖柔擡手撫過那幾張狐皮,唇畔露出淺笑:“聽說皇上在禦獸監養了幾只狐貍,這皮子……”

她話還沒說完,姜寒就變了臉色,簡直不敢相信這時從蘇纖柔嘴裏說出來的話,好端端的白狐皮,為什麽要牽扯到他的愛寵身上?

再說他那幾只毛色極漂亮的狐貍,是罕見的紅狐,可不是随處可見的白狐!

“不是!”姜寒連忙否認,生怕下一句她能說出更可怕的話,轉移話題道,“朕看無塵在坤寧宮待這些日子,似乎清瘦了些,不如朕把它帶回去,免得攪擾皇後養病。”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扯了下嘴角,随口說道:“皇後是覺得臣妾怠慢了無塵?左右都是皇上禦獸監裏養的玩意兒,若是您想帶走,臣妾自不會阻攔。”

這句話聽得姜寒心中忐忑,忍不住開始猜測起皇後的想法,可惜他慣來看不懂皇後的操作,只是覺得皇後似有些不悅。

難不成只這段時日,皇後對無塵已經有了感情?

姜寒本沒打算在坤寧宮久留,但卻鬼使神差的留下用了晚膳,見下人們照例呈上棋盤,他下意識的逃避,在桌上随手撿起一本書,翻開:“朕今日沒什麽興致,撤了吧。”

蘇纖柔失笑,視線落在他手裏的那本書上,倏然頓住,緊接着若無其事的移到別處去。

姜寒盯着書頁上的字跡,指節攥得泛白,臉色亦有些發青:“皇後,先太子的書怎麽會在你手裏?”

“先太子?”蘇纖柔笑笑,不在意道,“從宮裏的藏書閣取來的,若是有主之物,皇上記得收好。”

姜寒捏着拳頭,心底莫名生出一種說不明白的憤怒,他以為皇後至少是他的皇後,可蘇氏卻能在上萬冊書中,找出先太子讀過的痕跡。

“朕記得皇後向來不喜這些游記,怎麽突然看這些?”

“哦,那皇上許是記錯了。”

“……”

姜寒氣得幾欲嘔血,忿忿的起身,抄起地上的無塵拖着就往外走,邊走邊對着曾經的愛寵而今的叛徒痛罵出聲:

“蠢狗!連誰是你主子都不記得,朕明兒就扒了你的皮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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