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姜寒拖着無塵走出坤寧宮，而一路上屬于無塵的吠聲都未停下，其間夾雜着某人恨鐵不成鋼的痛罵聲。
常休領着身後的宦官低頭跟上，臉上多了幾分麻木。
習慣了，他們家主子幹出什麽樣的事都有可能。
但剛走出坤寧宮，姜寒便停下了腳步，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短短一瞬間變幻了好幾層，懷裏的傻狗還在狂吠，扭着頭往坤寧宮的方向看，俨然已經忘記了誰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姜寒越想越氣。
蘇纖柔這毒婦，住着他的皇宮，吃着他的禦膳房，對他和他的寵物上下其手，竟然還有臉去想先太子？
如果就這麽灰溜溜的帶着蠢狗離開，以後他還怎麽在蘇氏面前擡起頭來？
不，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姜寒把一臉蠢樣兒的傻狗塞進常休懷裏，大步拐回了坤寧宮，臨到門前時深吸一口氣，氣勢洶洶的踏進去。
他要把蘇纖柔丢進冷宮裏去！
“蘇……”姜寒剛走近大殿，還沒開口，熟悉的聲音便從房中傳出：“……先太子行筆強勁，剛而不折，柔而不彎，看得出是一個極有才能的君子，批注見解亦非常獨到，只是可惜了……”
一瞬間，姜寒氣得臉都綠了。
他承認自己比不上二哥，可蘇氏既然這麽欣賞先太子，為何還要允了這樁婚事？她現在是皇後，是他姜寒的皇後！
這蠢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處境？！
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誇贊先太子，哪怕先太子是他最敬重的二哥，可姜寒依舊不得不承認，他很生氣！
“蘇氏！你放肆！”
姜寒大步踏進殿內，正想借機發作一番，可對上蘇纖柔平靜而不起波瀾的眼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瞬間洩了氣。
他真是厭極了她這副模樣，好像任何事都與她無關，任何人都不能讓她在意。
她不是他的皇後嗎？
為什麽，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
“先太子為人如何用不着你評判！”姜寒咬牙切齒，強忍着心中的怒火，“朕的白狐皮呢？還回來！”
“皇後你想用只管去找我二哥，我二哥厲害着呢！”
見她手裏還握着那本游記，姜寒氣得腦袋發懵，上前一把搶了過來：“藏書閣的書都是朕的，朕不許你看！”
“……”
等小皇帝帶着大殺四方的氣勢離開，安靜的坤寧宮終于有了聲響，舒晴遲疑道：“主子，他這是怎麽了？”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喝了口茶，随意道：“誰知道呢，想折騰便折騰吧，折騰幾日就消停了。”
“可是……這樣真沒關系嗎？”舒晴還是頭一次見小皇帝這麽生氣，不由得有些擔憂。
“有關系，”蘇纖柔嘆了口氣，臉上少了幾分興致，“無塵真是可惜了。”
說起來，她還是很喜歡那只狗子的。
-
乾清宮，寂靜被接連不斷的狗吠聲、鹦鹉的學舌聲以及姜寒的呵斥聲打破。
身為皇上身邊最得力的大監，常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但今日比起往常的熱鬧，好像多了幾分危險。
得寵的無塵蹲坐在地上，對着曾經的主人大罵出聲，那雙最引以為傲的漂亮大眼寫滿了憤怒，而另一只虎皮鹦鹉，也打破了往常乖巧的定義，踩在高高的碧鲛紗燈上，對地面上的一人一狗憤怒學舌：
“笨蛋！皇上笨蛋！”
無塵：“汪汪汪汪汪！汪汪！”
姜寒按着隐隐脹痛的眉心：“你們倆給朕閉嘴！”
呵斥聲讓乾清宮安靜了一瞬，接着又響起更淩亂的叱罵聲：“皇上笨蛋！汪汪笨蛋！赤煉笨蛋！常休笨蛋！”
“蠢鳥，給朕閉嘴！”姜寒團起一張宣紙朝它丢去，虎皮鹦鹉“呼啦啦”的飛開，嘴裏的輸出卻一點兒沒停：“皇上笨蛋！皇上笨蛋！”
“……”
常休在心中默默勸自己看開些，左右只要皇上無虞，他不主動去招惹，這份差事就還能勉強過活。
成為賢主左膀右臂的道路太過艱辛，他一介閹人，能在主子手底下讨生活就不錯了。
恰在這時，一個紙團朝他飛來，虎皮鹦鹉擦着他的帽檐而過，停在他肩上，以他的腦袋當防禦工事，對着小皇帝死命輸出：“皇上笨蛋！笨蛋！”
姜寒氣得直翻白眼，他也罵得累了，索性癱在幾案上，屁|股底下壓着記事本奏折，最厚的那本奏折上還沾染了一團可疑的凝狀物。
散發着絲絲詭異的味道。
“臭鳥！”
連只學舌的鹦鹉都敢欺負他。
“皇上，舒晴姑娘來了。”小太監小心翼翼的通禀道。
“皇後還有臉叫人過來？”姜寒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微微揚起下巴，眉宇間露出些許鋒芒，“叫她進來。”
今兒就是皇後說破了天，親自跑過來跪他求他，他姜寒也不會對她産生絲毫的寬容，區區一個小丫鬟，不罵哭她，他這十幾年算白活了！
姜寒叫人清理了大殿，收拾起奏折，自己則擺好了架勢，甚至在腹中已經打好草稿。
舒晴進殿，直接将托盤呈上，垂首道：“皇上，娘娘讓奴婢來物歸原主，一共四張上好的白狐皮。”
姜寒：……？！
竟然不是來請他回去的嗎？
姜寒一時腦袋懵住，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話，他只頓了一下便又聽舒晴說道：“另外還有兩張天狼皮，是蘇将軍在西北時所獵，娘娘願一同贈予皇上。”
姜寒：？？？
他随口一說，蘇氏竟還當真了，當真也就罷了，還主動送來天狼皮，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打他臉！
“朕不要！”姜寒氣得不輕，“常休，你給朕丢出去，什麽天狼皮，朕不要！朕富有四海，有的是銀子和皮毛！”
舒晴福身行了一禮，接着說道：“娘娘讓奴婢轉告皇上，天狼乃西北獨有，性烈難馴，皇上的禦獸監裏定然沒有這等奇種，便贈予皇上賞玩。”
“娘娘還有事吩咐奴婢，皇上，奴婢先行告退。”
“……”
大殿內氣氛僵持，連鬧騰的虎皮鹦鹉以及無塵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的歪着腦袋看向姜寒。
常休心驚膽戰的把腦袋垂到最低，努力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
他覺得，今兒不死幾個人，事情恐怕很難收場。
眼睜睜的看着舒晴離開乾清宮，姜寒的腦海中只剩下洶湧翻滾的怒火，蘇氏她到底想幹什麽？成心想氣死他嗎？！
什麽狗屁天狼皮，他堂堂一國之君，四海帝王，竟還缺她兩張皮子嗎？
更可惡的是那什麽天狼皮，他還真沒見過，更不可能養在禦獸監，如此姜寒便更生氣了！
不就是兩張天狼皮，有什麽好炫耀的？！
姜寒簡直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見所有下人都縮着腦袋，他頓時更來氣了，轉手将托盤上的皮毛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天狼皮毛是淺灰色，跟草原上常見的灰狼有幾分相像，但毛色很亮，也比尋常的狼皮要長一些，混雜在那幾張白狐皮中，竟絲毫不顯得遜色。
姜寒盯着天狼皮看了好一陣兒，忿忿的冷哼道：“朕一點兒都不稀罕，常休，把這些爛玩意兒給朕拿進庫房裏，墊桌角！”
常休連聲應是，利索的收拾走幾張皮毛，心中卻有些說不出的詫異，他們家主子最近怎麽變得這麽好說話了？
難不成，連他們家主子都知道，當今皇後娘娘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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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臺。
衆大臣們望着僅剩下的同僚，心情沉重。
禦史臺共有大大小小的禦史一十八位，除卻兩位早被皇上拉去蓮花池的禦史外，今兒早朝莫名其妙又陷進去兩位。
大周朝中有文武官員數百，只他們禦史臺這一十八位不曾有過變動，三年如一日，倒讓他們彼此間處出了感情。
他們之間，每一位禦史的遭遇，都有可能是彼此的當下、未來，也形成了空前的凝聚力，完美诠釋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裏作的宣言。
頗年長些的禦史提來一壇女兒紅，随着酒香彌漫在房中，他輕嘆道：“諸位同僚，昏君如斯，太後又不管不顧，我們禦史臺還有何出路？”
“說句大不敬的話，我倒寧願讓太後娘娘幹政，也好過叫皇上瞎折騰，滿朝文武等了他三年，可依舊沒能等來一個賢明之君，唉……”
“後宮豈可幹政？太後娘娘有自知之明最好，皇上雖行事有些荒唐，但只要再隐忍一兩年，等太子出生，大周又是新的大周！”
“依我看，咱們還是早些另尋出路吧，若皇室靠不住，總有人能行，我們作為禦史，自當為黎民百姓憂慮……”
“……”
七嘴八舌的議論中，一位年輕的禦史突然說道：“諸位，不如我們去走一走皇後的路子？”
空氣突然安靜，衆禦史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全都不自在的移開目光。
前一陣兒他們是這麽想過，但後來小皇帝安生了好久，做事也算中規中矩，沒再惹出太大岔子，心思便也淡了，可如今事态漸漸嚴重，他們也不得不重新考慮起可行性。
外臣是無法入後宮的，他們想見皇後打小報告也不是件随意而容易的事。
“自皇後娘娘入宮後，咱們皇上早朝何時缺席過？再說那只大狗，聽說被坤寧宮留住了，可見咱們皇後是識大體的女子，勸說皇上定有奇招！”
“是啊，如果皇後娘娘再把那只學舌罵人的鳥收了，更是大功一件。”
“咱們可以先試試看，萬一有效呢？”
“……”
此時此刻，衆禦史嘴裏的皇後娘娘，正吩咐下人們準備鳥食。
今天一早，天色蒙蒙亮，坤寧宮剛打開宮門，一狗一鳥就沖了進來，賴在小廚房門口不肯走。
虎皮鹦鹉拍打着翅膀，停在無塵腦袋上，綠豆般的黑眼睛直勾勾的打量着坤寧宮，見有人送來鳥食，它立刻切換了表演模式：
“皇上笨蛋！皇上笨蛋！”
蘇纖柔聽着立刻多喂了一把鳥食。
瞧瞧，連宮裏的鳥兒都比小皇帝聰明識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