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早朝前,太極殿外,禦史臺的隊伍比往日又擴大了許多。
文武百官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忍不住往禦史這邊兒頻頻側目,小聲說着什麽。
誰不知道禦史臺痛失四位大員,跑去蓮花池養王八了,今兒卻破天荒的全都在行列中,除了精神不太好外,人竟然還是全乎的。
蓮花池裏的王八有那麽好喂嗎?
他們皇上看起來可不像那麽好伺候的主子。
“你們還不知道呢?昨兒禦史臺可是出了大風頭,上上下下的官員全都有賞賜,一人一只禦賜甲魚,奉旨養着呢。”
“聽說是諸葛禦史病了,皇後娘娘不知從哪兒聽說,直接将甲魚撈了回去,後來皇上就把這些賞了……那可是甲魚诶!”
“聽說過賞金賞銀賞女人的,還真沒聽說賞王八的……”
“噓——小點兒聲,總歸是皇上的恩賜,比天天跑蓮花池不強多了?”
“沒辦法啊,誰讓咱們皇上心善呢……”
周遭的議論聲越來越嘈雜,禦史臺的諸位大臣全都沉靜如初,好像根本沒聽到,他們在朝中名聲本就不好,而今又負上這麽一個奇怪的賞賜,日後根本不會太平。
但皇上突如其來的轉變,卻叫他們看到了一絲希望。
本以為連太後都無法左右的皇帝,日後定然無法無天,等年紀再大些,早晚敗光家業,可沒想到皇後靠譜,短短一日就将此事解決。
聽說皇後娘娘還把那只讨人厭的鹦鹉帶回了坤寧宮,他們做禦史的挨罵怎麽了,此事簡直該普天同慶!
養王八就養王八,總歸是在自個兒家裏,不必跑到蓮花池與宦官為伍,頂多叫人背地裏說幾句,可他們當禦史的,會怕這些?
眼看着上早朝的時辰到了,小皇帝卻還沒出現,陳康安莫名有些忐忑,小聲說道:“皇上今兒……不會又稱病吧?”
“再看看,”頭發花白的老禦史說道,“昨兒叫我們吃了這麽大悶虧,皇上今天定不會缺席。”
陳康安琢磨着好像是這個理兒,稍稍安下心。
果真沒多久後,殿門大開,早朝開始,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神色雖有些疲憊,但還是端端正正的來了。
這就是希望啊!
禦史臺的官員險些眼裏泛出淚花,若不是情況不合時宜,他們恨不能立刻為皇後吹上幾千字的彩虹屁。
恰在此時,禮部侍郎站出來道:“皇上,臣聽說皇後昨日擅自放走幾位禦史,後又獻計,此乃大忌!自古以來,後宮女子不得幹政,臣以為皇後娘娘德行有失,不可寬宥!”
“李侍郎言之有理,臣附議!”
“臣也……”
眨眼間,已有數位官員站了出來,言辭間對皇後格外不滿,姜寒微微蹙眉,目光掃過站出來的那幾人,若有所思的收回視線。
“嗯?皇後何時放走了幾位禦史?”姜寒一臉無辜,茫然道,“這跟皇後有什麽關系?是朕看諸葛禦史年老體邁,才叫他回去養病,難道朕連這點兒決策都不能有嗎?”
“可是臣聽說……”李侍郎欲要解釋,姜寒即刻打斷他:“李侍郎從哪兒聽說的,不如也讓朕聽聽看?”
文武百官瞬間噤聲。
姜寒又道:“皇後體恤禦史們辛勞,特許他們跟朕一樣養些小東西散散心,難道這也有錯?在李侍郎眼裏,朕就該是一個是非不分,兇惡刁蠻的暴君嗎?”
禮部侍郎吓得跪倒在地,冷汗直流:“臣不敢!”
“呵,朕看你沒什麽不敢的,”姜寒冷哼一聲,接着又看向一衆禦史,語氣瞬間柔和許多,關切道,“昨日的賞賜,幾位愛卿可喜歡?”
一瞬間,文武百官齊齊看向禦史臺,這種屈辱他們铮铮鐵骨禦史臺也能受得了?還不快打起來!打起來!
誰知禦史臺諸位大臣言辭一個比一個懇切:
“……自是喜歡!”
“皇上這般惦念,臣心中有愧。”
“臣等定好好奉養……”
“……”
直至下朝,文武百官的腦子都還是懵的,一個個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連他們當中的硬骨頭禦史臺都如此滑跪,大周的日後還有何指望?
完了,大周完了啊!
姜寒捏着袖口離開太極殿,臉色立刻陰了下來,氣勢洶洶道:“那只蠢狗呢!”
“皇上,您消消氣,您快消消氣,無塵他向來懂事,昨晚磨牙肯定是無心之舉,不是故意的……”常休違心的勸慰道。
姜寒咬牙切齒的揚起手,明黃色繡了祥雲紋以及金龍爪的袖口耷拉下來,線頭亂糟糟的,邊緣處還被咬掉一塊,他這件還沒穿幾日的新龍袍,全然成了一件破爛!
“這叫無心之舉?朕看他就是想找死!”
姜寒今早發現時,氣得拎起雞毛撣子追着無塵跑,但很可惜兩條腿終究比不上四條腿,他非但沒揍到那只蠢狗,還險些摔了一跤。
姜寒越想越氣,頭一次覺得自己養寵物這愛好有些離譜。
常休絞盡腦汁的想再勸幾句,這時後頭的趙丞相卻破天荒的跟了上來,他跟先帝是故交,後又協同太後處理政事,在宮中來去比其他人都自在許多。
“皇上留步。”趙文宣大步趕上來,姜寒立刻收起袖口,背在身後:“趙相有事?”
趙文宣緩緩說道:“皇上,昨日之事……”
姜寒挑了下眉,做出傾聽的姿态,趙文宣停了一下,無奈道:“皇上可是在意太後的想法?皇後娘娘此事做得确實不妥,太後娘娘并非戀慕權勢紙人,若您不情願,她不會阻攔。”
“趙相多慮了,朕沒這種想法,母後她願意幫朕,是朕很幸運。”姜寒否認道。
趙文宣臉上露出幾分笑,颔首道:“皇上您心中有數就好,至于皇後娘娘,蘇将軍容貌被毀,她心底有不甘也正常……”
姜寒聽着他絮絮叨叨,腦海中不知怎麽浮現出昨晚看到的場景,本該屬于他的位置被一只傻狗占據,錦被上甚至沾了狗毛,更可惡的是皇後竟抱着它睡得香甜!
一只蠢狗傻狗,憑什麽能爬上皇後的鳳榻,取代他的位置?!
皇後心底有沒有怨氣不知道,但他臉上的怨氣已經快溢出來了,姜寒甚至覺得皇後心裏根本沒他,容他一起睡純粹是為了暖床!
趙文宣望着姜寒不住變幻的臉色,垂眸斂起情緒,拱手道:“皇上龍體為重,臣還要去長壽宮一趟。”
姜寒敷衍的點點頭,捏着袖口往乾清宮走。
朝政什麽的太複雜,還是回去教訓狗崽子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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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這一陣兒相當熱鬧。
饒是皇上丢狗丢鳥的告示都貼到坤寧宮裏來了,蘇纖柔卻仍舊沒在意,理所應當的裝作沒看到,其他宮人自然不可能跑去提醒她。
随着天氣轉冷,她的身體也越發嬌氣,又許是很久沒鍛煉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湯婆子雖然暖和,可也只能用一會兒,等後半夜變冷,睡覺便十分難受,哪有抱一個活物舒服?更何況無塵被伺候的極好,身上很幹淨,軟軟的,毛茸茸,摸起來很舒服。
有時候,連姜寒都比不會,至少無塵很乖,也不會偷摸摸的喝酒。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爬起來,嗅着空氣中殘留的酒氣,沉思片刻,叫人來點了熏香散味兒,外面天不好,又冷又幹,她不想出門。
“小姐,我們在偏殿發現了這個,”舒春大步走來,将手中的冊子送上,“好奇怪呀,之前收拾的時候竟然沒看到嗎?”
“什麽東西?”舒晴先一步接過來,查探無誤後才交給蘇纖柔,“主子,沒下毒,也沒藏暗器,就是本舊書。”
蘇纖柔望過來:“舊書?”
“對,這本書是負責灑掃的宮女在偏殿角落裏找到的,藏得嚴嚴實實,看上去像很久了,沒準是從前在坤寧宮住着的太後留下的。”舒春猜測道。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翻開一頁,目光頓時凝住:“舒晴,把那頁紙拿過來。”
她迅速翻看了幾頁,仔細比對過好幾處字跡,神色也越發凝重,這本冊子是史籍選集,裏面摘錄了一些史籍中的內容,還作了相應的批注。
摘錄的內容也很奇怪,大多是關于奇珍異獸的蹤跡以及産地,都是些少有人關注的內容。
“主子,這字跡……”舒晴也發現了其中不妥,眉頭緊蹙着。
“很相似,幾乎一樣,”蘇纖柔望着那頁紙上删改後的字跡,向來淡淡的神色間劃過一絲冷意,“三皇子……倒是從來沒懷疑過他。”
被修改後的記錄推在“三皇子”身上,她原以為是什麽人想構陷給他,從沒想過會是他自己修改過,無緣無故,姜寒修改記錄有什麽用?
這似乎越發證明,當年那場大火另有隐情,也許姜寒便知道些什麽。
“小姐,你是說,別院那場大火跟皇上有關系?”舒春不敢置信,“可那時候皇上才八|九歲,他知道什麽呀?為什麽要這麽做……”
蘇纖柔搖搖頭,收起那頁紙,望着手中的冊子,突然問道:“我們在坤寧宮住了這麽久,今天才找到?”
舒春忙點頭:“是啊,小姐,這本書藏得可嚴實了,在偏殿供奉小佛堂那張桌子底下的角落裏,找到的時候上面還有香灰呢。”
“不可能,如果長期浸染香灰,冊子上也會有味道,”蘇纖柔垂眸道,“是有人故意将冊子放進來的,我們追查的事,被人發現了。”
舒晴臉色微變,他們追查這件事的行動很隐蔽,幾乎不曾動用京城裏的人手,連小皇帝都毫無察覺,還有誰能盯上他們?
“繼續查,不必管,該出來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日暮時分,夕陽垂落,暖意漸漸消融,餘晖中的皇宮金燦燦的,似是蒙上了一層雍容的金,心煩了一整日的蘇纖柔在庭院中練劍。
姜寒走進來時,恰巧看到這幅場景,腳步不由得減緩許多,不敢再随意靠近。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蘇纖柔練劍,劈砍挑刺,一招一式中都藏着濃重的殺意,劍刃劃過空氣,激起絲絲破空聲,叫人忍不住膽寒。
聽說蘇将軍的劍術堪稱天下第一,可姜寒卻突然覺得,皇後手中的劍,只會比他更強。
冰冷的劍刃擦着他的耳畔,落在脖頸上,溫度冰得可怕,姜寒卻一動沒動,認真的伸手鼓掌,稱贊道:“皇後厲害!”
蘇纖柔閉了閉眼,收回劍,淡淡道:“皇上也很厲害。”
姜寒很自然的領下稱贊,留在坤寧宮用晚膳,等到夜色降臨時,他順勢提示要在坤寧宮留宿。
蘇纖柔不置可否,漫不經心的飲着花茶,随口說道:“蘇将軍舊疾複發,要留在府上養病,恐怕需要很久,兄長前日送信過來,說有意卸下兵權,不知皇上有何想法?”
兵權……?!
姜寒若有所思的收回視線,接着大義淩然道:“朕覺得兵權留在蘇将軍手中最合适,滿朝武将沒一個能打的,放在誰手中朕都不放心。”
皇後一定是在故意試探他!
姜寒自認看破一切,正色道:“朕相信蘇将軍,倘若他真有意放手,等日後皇後誕下皇嗣,再說這些也不遲。”
蘇纖柔面無表情的盯着他。
還誕下皇嗣……小皇帝到底在做什麽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