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坤寧宮門外。
獨屬于冬日的冷風吹過，滲透衣擺，從縫隙中鑽入身體，冷得人忍不住打顫。
姜寒重重的打了個噴嚏，跟在身後的常休也強忍着不适，偷偷拿帕子擦掉快要掉下來的鼻涕，賠笑道：“皇上，咱們也該回去了。”
“你叫朕回去？”
姜寒聽到就覺得來氣，他堂堂一國之君，現在連留宿坤寧宮的自由都沒了嗎？可偏偏皇後她真敢這麽做！
“皇上，外頭冷，您再待下去，明兒一準得病了……”常休小心勸着。
夜越來越深，近一陣兒天氣又冷得可怕，常休叫人匆匆拿了大氅，但饒是如此，也不能叫人在外邊待上一整夜。
姜寒氣哼哼的又望了一眼禁閉的宮門，一頭霧水的問道：“常休，朕又說錯什麽話了？皇後憑什麽把朕趕出來！”
“這明明是朕的坤寧宮！是朕的皇宮！”
“……”
常休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小聲問道：“皇上，這奴才哪兒知道呀，咱們皇後娘娘向來性子最好，不跟人生氣的。”
姜寒眯起眼，不悅道：“你是說朕錯了？”
常休：“……奴才不敢。”
姜寒冷哼一聲，拂袖大步離開，夜晚冰冷的寒風襲來，吹得他又打了一個噴嚏，略顯昏暗的宮路上，他這一行人顯得格外凄涼。
皇宮還是太寂寞了些，他除了禦獸監、坤寧宮，還能去哪兒玩？
偏偏皇後她不識相，竟破天荒的将他趕出來，雖說用的是那種不方便耳朵借口，可他又沒說非要跟她行房……倒顯得他多急色一樣！
姜寒越想越覺得別扭，他跟蘇纖柔是夫妻，躺在一張榻上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阿嚏——”
姜寒再次緊了緊身上的大髦，加快腳步，回到乾清宮後立刻灌了兩碗姜湯暖身子，這才抽出空罵人：“冬天才剛到就這麽冷，再過幾日該怎麽辦？”
他想起蘇氏畏寒，房間裏多放了幾個炭盆，到處都是暖烘烘的，比他這乾清宮要舒服得多。
姜寒盯着眼前的炭盆看了好一陣兒，突然嘀咕道：“兩個人住一塊兒，還能省銀子呢……”
偷偷蹭炭盆的常休：“……”
“常休，把孫毅和給朕叫來！”姜寒偏過頭喊道，驀然對上身側立着的常休，差點兒吓得他當場蹿起來，“你不會吱個聲嗎？”
常休委委屈屈的應下：“奴才怕打擾皇上沉思。”
姜寒：“……”
片刻後，禁衛統領被叫到坤寧宮，孫毅和望着大半夜仍舊精神抖擻的小皇帝，臉上劃過一抹無奈，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皇上。”
“朕的大舅子最近在忙什麽？”姜寒随口問道。
孫毅和愣了一下，腦海中轉過彎後，才認真說道：“蘇将軍最近一直在府上養病，沒怎麽出過門，聽太醫說他的傷情又嚴重了，恐怕不太好。”
“這麽嚴重？”姜寒蹙起眉頭，心底突然生出了幾分後悔，早知道蘇景輝這麽經不起折騰，當時他就不該叫他進宮。
孫毅和說道：“臣也覺得奇怪，皇上準許留在将軍府的兩位太醫，醫術超群，時間過去這麽久，蘇将軍的身體也該有所好轉才是，可……”
外面傳出來的消息就是如此，将軍府猶如鐵桶一塊，他根本沒辦法安插人手。
“不過，臣倒是想起一樁事來，”孫毅和想了想，猶豫着說道，“不知皇上可曾讓其他人盯過将軍府？”
姜寒聽他這麽說，小眼神忍不住落在他身上，語重心長道：“孫統領，朕是怎麽跟你說的？這怎麽能叫盯梢呢，這叫關心！朕關心關心蘇将軍怎麽了？那可是朕的大舅子！”
孫毅和面露尴尬，連聲應是，但心中卻不以為然，将軍府父子倆早已功高蓋主，皇上對他們防備些也是理所應當。
“朕信任孫統領你，怎麽會另派其他人？”姜寒緩緩說道，“難不成還有人也在盯着将軍府？是誰，查到了嗎？”
孫毅和搖搖頭：“那些人行動十分隐蔽，好像根本沒怎麽傳遞消息……臣覺得奇怪，叫人另外盯着，直到今日還沒發現端倪。”
姜寒面露凝重，低聲說道：“蘇景輝班師回朝的路上遇刺，中毒損毀容貌，恐怕跟那些人脫不了關系，務必追查到底！”
“是！”
“還有，皇後最近也很奇怪……”姜寒小聲說着，話到嘴邊卻又猶豫下來，他清楚孫毅和忠心耿耿不假，可他這份忠心對的是皇室，而不只是他自己。
一旦将皇後的事披露給太後，恐怕又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皇後娘娘怎麽了？”孫毅和主動問道，“皇上有事只管吩咐，臣在宮中行走不方便，但禁衛中亦有一隊女子可供差遣。”
“沒什麽，朕是說皇後最近身子不好，你派人去城外莊子裏取幾只黑鳳烏雞，叫常休送到坤寧宮去，”姜寒有些肉痛道，“再給母後送兩只。”
“皇上……”
“不用給朕留，朕身子骨好，不怕冷，”姜寒扯了下嘴角，“總共才那麽些黑鳳烏雞，不能都吃了，留好種雞。”
“……”
孫毅和沉默了下，拱手告退。
姜寒幽幽嘆了口氣，掰起手指頭算了一筆賬，他養在皇莊裏的黑鳳烏雞起初只有一對，後來每年孵蛋也能孵出十幾只……可那是一年所有的雞蛋，孵出來也才十幾只。
這些年除卻老死的，偶爾給太後慶生殺掉的，總共才不過一百來只，吃一只就少一只。
“等等，還有蘇景輝，蘇老将軍那邊也送去兩……三只！”
“蘇景輝的身體到底怎麽回事兒？常休，明天讓太醫署所有太醫都去将軍府住着，什麽時候把蘇将軍治好了，什麽時候再回宮。”
“蘇老将軍的身子骨也不好，叫吳太醫開幾副調養的方子，再從庫房裏挑些藥材一同送去。”
“……”
常休聽得暈暈乎乎，卻絲毫不敢耽擱，将這些吩咐一一記下。
誰知道他們家主子有發什麽瘋，大半夜的不睡覺，叫人去皇莊裏抓烏雞，從前那幾只黑鳳烏雞可是他的心頭寶，幾句話就禍禍了數十只，也不知明兒一早會不會後悔？
第二日，早上醒來時，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花洋洋灑灑的飄別開落，将整個皇宮覆蓋得嚴嚴實實，僅幾顆老松柏從白色的廬頂下露出些許綠意，點綴在天地間。
姜寒面色微沉，頭一次沒等常休催促，便大步邁向了太極殿。
好在降雪的範圍并不大，積雪也才剛剛沒過腳背，随着天色越來越亮，飄灑的雪花也漸漸減少，好像随時都有可能停下。
姜寒松了口氣，懶懶散散的離開早朝，信步去坤寧宮用早膳。
當然，他還特意捎帶了幾只黑鳳烏雞。
誰料等進了坤寧宮後，殘忍的真相才緩緩拉開序幕。
“皇上來遲了，娘娘已經用過早膳，現下又去歇了，”舒晴說道，“娘娘她身子不好，太醫說了，叫她冬日多休息，少出門。”
“……不吃也罷，朕來看看皇後。”
“皇上，自無塵不再後，娘娘已有兩日沒睡好覺了，您還是讓她多歇一會兒吧。”
“……”
無塵……？
區區一只傻狗？
姜寒莫名覺得心裏堵得慌，他是覺得那只蠢狗礙事，特意送回了禦獸監養着，免得他再來壞事，可沒想到皇後竟然對一只狗格外惦記，已經到了沒它睡不好覺的地步。
總覺得這種情況是說不出的古怪。
“朕去看皇後，你一個婢女推三阻四，怎麽，膽子大了？”姜寒瞥她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這幾只黑鳳烏雞，去處理了，回頭炖湯給你們娘娘喝。”
堂堂一國之君，怎麽能叫兩個小丫鬟堵在門外？姜寒踩着地上的積雪，大步走到臺階上，撣去身上的積雪，這才進了寝殿。
掀開簾子，不巧正對上蘇纖柔捧着手中的粥碗。
暖意融融的屋子裏，彌漫着一股紅棗的香氣，姜寒氣得暗自磨牙，他在外頭凍了那麽久，她倒是舒服自在，一個人在屋裏躲懶。
連走兩步見他都不肯。
“皇後在喝什麽？”姜寒大步走過去，身上帶起一陣未散盡的寒氣，靠近時逼得蘇纖柔微微蹙眉，身子側了側，整張臉上寫滿了“莫挨老娘”四個大字。
姜寒心中得意，忍不住揚起下巴，故意又往前湊去，蘇纖柔面無表情的擡手按住他的下巴，抵開他的靠近：“皇上來坤寧宮有事？”
昨晚将小皇帝趕出去她的确是故意的，一來是不願對着他那張沒正行的臉，二來是做給藏在暗中的人看，當然，其中不乏她想欺負人的小心思。
能把一本冊子悄無聲息的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說明坤寧宮內部已經不幹淨了，這批宮女大多是從內務府挑選，其餘皆是她從将軍府帶過來的，前一陣兒悄無聲息，她以為這便足夠了，沒想到還是棋差一招。
太後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往她身邊塞人，更不可能把姜寒的冊子故意放進坤寧宮，除非她想除掉親兒子，況且從另一方面來說，送她冊子的人，或許已經知道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
蘇纖柔心中盤算着最有可能的人選，頭緒仍舊十分淩亂，這時姜寒已經自顧自的坐下，熟稔的捧起一只瓷碗，舀了兩勺紅棗蓮子粥：
“剛剛朕聽伺候的宮女說，皇後安歇了，沒想到竟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用膳，朕就這麽不得皇後喜歡，連下人都能随意愚弄？”
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怨氣，俊美而帶着幾分青澀的臉龐露出些許委屈，這般質問，倒也不叫人覺得讨厭。
蘇纖柔瞟他一眼：“皇上不是進來了？”
“那是朕自己強行闖進來的，”姜寒喝了口粥，說道，“不是朕堅持，怎麽可能發現皇後背着朕喝粥？”
蘇纖柔不置可否：“皇上這樣做又不是第一次了。”
姜寒：“……狡辯！”
上次那是喝多了酒，純屬意外！
“罷了，朕不跟你計較，”姜寒大方道，“朕昨日叫人從皇莊抓了幾只黑鳳烏雞，給皇後炖湯喝，也好補補身子。”
蘇纖柔放下粥碗，淡淡道：“多謝皇上。”
姜寒偷偷瞄她一眼，耐心等着，可蘇纖柔卻沒了下文。
按照正常程序，不該是她炖好湯請他來一起用嗎？為什麽皇後連一句客套話都不會說！
姜寒又耐心等了片刻，見蘇纖柔遲遲不開口，只能自己起了話茬兒：“黑鳳烏雞肉質鮮嫩，湯鮮味美，聽說雞骨可入藥，這可是朕當年尋摸了好久才得了一對。”
蘇纖柔冷淡的臉上就差寫上一個“哦”字。
姜寒暗暗磨牙，佯裝不經意的提道：“朕給将軍府也送了幾只，也好給蘇将軍補補身體，早些好起來。”
“臣妾多謝皇上惦念。”蘇纖柔意味不明的看向他，頗有些好笑，她能猜到姜寒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但她就是裝不懂。
尤其是某人氣得跳腳又炸毛的樣子着實好玩。
姜寒只覺得皇後是塊木頭，這麽好的機會都不肯把握，若放進父皇後宮裏，非得被吃得骨頭都不剩，能躲進冷宮裏虛度餘生都是輕的。
也就是他，寬容大度，後宮無人。
“朕覺得……”姜寒清了下嗓子。
“今晚炖了烏雞湯，皇上要不要來嘗嘗？”蘇纖柔漫不經心的說道。
姜寒一愣，接着回過神，連忙矜持的點點頭，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既然皇後誠心相邀，朕一定來嘗嘗。”
其實也沒那麽誠心，就是随口一說。
蘇纖柔瞥見散布在他臉上的歡喜，也跟着彎了下唇，到底沒忍心再打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