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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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宮,檀香缭繞。
太後按着眉心,聽馮福把近來的事一一禀報,等外面響起了小太監的通禀聲,她才示意馮福停下,緩緩坐直了身子。
姜寒大步走來,在長壽宮自顧自的挑地方坐下,撿了塊溫軟的點心入口,這才擡起頭問道:“母後找兒臣過來有事?”
太後揮手叫人退下,佯裝不經意的說道:“你最近去坤寧宮的次數頗多,跟皇後進展如何?”
姜寒瞬間來了精神,拿帕子擦了手,清了嗓子說道:“也就那樣,皇後今晚還叫朕去她宮裏喝雞湯,黑風烏雞總共也沒幾只,兒臣也給母後送了兩只,母後千萬記得吃。”
連最舍不得吃的黑風烏雞都送出去了,還叫也就那樣?
太後最明白她這小兒子是什麽德行,倒也沒揭穿,只說道:“你舍得就好,當年為了這一對烏雞,差點兒鬧出大亂子,現在倒是舍得吃了。”
“母後,”姜寒有些無奈,“您有什麽話直接說就好,說那些彎彎繞繞的,兒臣聽不明白。”
他當時為了拿下這一對黑鳳烏雞,的确折騰出好一番風浪,但時隔已久,再提起舊事又有什麽意思?左右當時的人,已有許多不在了。
太後瞥他一眼:“有人在調查林德生。”
“林德生是哪……”姜寒說了一半,驀然直起身子,眼底劃過一抹幽光,“母後,林德生已經失蹤了四年,至今都沒有一絲音訊,怎麽現在還有人在追查?”
太後閉了閉眼,手中撿着佛珠,輕聲說道:“哀家也不知道。”
四年前,先太子在宮中遇刺,随後刺客逃之夭夭,但與之一同失蹤的,還有當時宮中的數名禁衛,後來陸陸續續追查到禁衛的屍體,但林德生至今沒有下落。
遇刺純屬意外,也的确是被人謀害,裏應外合才得以出了那麽大纰漏,可當時守在先太子身邊的,可都是他的心腹。
四年過去了,新帝登基,往事沒在塵煙裏,她也以為這件事再無後續,可沒想到而今竟又有人在追查林德生的下落。
“母後,不管如何,這件事兒臣一定會繼續追查下去,”姜寒臉上多了幾分凝重,“二哥不能白死。”
“他終究是回不來了,”太後睜開眼,眼底劃過一抹嘲諷,“如此破落的江山朝廷,連兩個皇子都護不住,真是可笑!”
大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被人刺殺,僅剩下的一個幼子卻又無心皇權,勉力撐到現在,連太後都忍不住生出了些許疲憊。
她想報仇,可現在的她,甚至不知道該去找誰報仇。
姜寒薄唇抿緊,強行讓自己移開視線,他想起孫毅和說起的事,追問道:“母後可有線索?近來将軍府似乎也被人盯上了,他們……會不會有聯系?”
“将軍府?”太後略感詫異,緊接着嗤笑一聲,“你可知追查林德生的人是誰?”
“誰?二哥的舊人嗎?”
“呵,倒也算不上,但也有些關系,”太後意味深長的看向姜寒,“你日日往坤寧宮去,都沒發現什麽?”
“也不時日日去……”姜寒下意識的辯解,但緊接着他便一點都笑不出來了,臉色陰沉沉的,眉眼也耷拉下來。
他曾在坤寧宮發現過一本書,一本屬于先太子的舊書。
或許一本書根本說明不了什麽,但這時機出現的也足夠巧,很難叫人不生出些許懷疑,哪怕這種可能性叫人很難接受。
“皇後她為什麽要查林德生?”姜寒低着頭,“涉及先太子的刺殺案,她沒有理由去觸碰。”
太後若有所思的看着姜寒,好一陣兒才收回視線,當一個男人開始下意識維護一個女人的時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蘇氏……先帝定下的太子妃,真的會是良配嗎?
“為何沒有理由,她成為太子妃時,你還不是太子,”太後淡淡道,“你二哥當時已有些名聲,引得閨閣女子喜歡,也實屬正常。”
“母後——”姜寒蹙起眉,臉上露出些許難堪。
他素來是比不上二哥的,這些年他也不願比,從最開始,從他剛出生時,所有人都告訴他,皇位将來必定屬于二皇子。
二哥待他極好,從小到大,他也從未想過去搶他什麽,甚至連皇位都不願繼承,可現實的一切卻叫人發笑——他的皇位是二哥的,他的皇後原本也該屬于二哥。
好像只有那些被嫌棄的阿貓阿狗,才會只屬于他。
“朕還有事,先回去了。”姜寒起身離開,臨到門口時才說道,“此事不必母後插手,朕心中自有分寸。”
乾清宮中,熏香缭繞,厚厚的簾子擋住了外頭的寒氣。
炭盆偶爾發出些許燃燒的聲響,折子揭了一頁又一頁,又被重複翻了一遍,姜寒漫不經心的拿起朱筆,畫了幾個圈。
他很快又翻看一頁,強迫自己看進去,但上面的每一個字似乎都突然不認識了,在他的眼睛裏過一遍,悄悄溜走,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透過窗子向外望了一眼。
昨夜的雪不算大,今早已經停了,宮人們掃走路上的積雪,但外頭依舊是亮堂堂的,顯然天色還沒暗。
若放在以前,他定是盼着天黑,好早些能去坤寧宮蹭飯,可今天他卻怕天黑得太快,讓他不得不提早面對那份煎熬。
如果說以前蘇纖柔表露的異樣,他都可以裝沒看到的話,追查林德生的事,他沒辦法再繼續漠視下去,哪怕從本質上來說,他們的目的一致。
“你打算怎麽辦?她是先帝欽定的太子妃,又有将軍府做靠山,你縱使想悔婚,也要掂量咱們皇室的分量,等之後,過個一年半載,鎮南王的女兒也及笄了,入宮也能與之抗衡。”
姜寒想起太後跟他說過的話,內心的煩躁感又多了一絲。
他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懷疑将軍府,懷疑鎮南王,甚至連每一個臣子都要多上幾分戒心,好像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從皇位上拉下來。
平衡朝廷勢力,穩固朝綱……他姜寒,只是一個麽得感情的工具皇帝。
也不知這樣的日子父皇過了十幾年,有什麽滋味可言。
左右他是不喜歡的。
“皇上,該去坤寧宮用膳了。”
天色将黑,時辰也不早了,站在門側的常休連忙提醒道。
姜寒扯了下嘴角,狠狠在折子上劃了一筆,殷紅的朱批像是一道流淌着的血水,叫人驚顫:“今兒不去,就在乾清宮用,傳膳吧。”
常休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奴才去給皇後娘娘說一聲?”
“不必。”姜寒黑着臉道。
皇後哪有空理他去不去坤寧宮用膳,她怕是巴不得跑去跟二哥團圓!
與此同時,坤寧宮也到了用膳的時辰。
蘇纖柔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新到手的珍珠,随意的朝外掃了一眼,又很快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将手中的珍珠一粒粒塞進盒子裏。
黑鳳烏雞是極有名的補物,炖出的湯也尤其鮮美,隔着大半個院子,她依舊能嗅到濃濃的香味,很是勾人。
舒春已經跑進來三次,詢問要不要傳膳。
蘇纖柔蹙了下眉,又看向外頭的天色,饒是積雪将一切映得亮堂堂的,也能看得出時辰不早了,往常這時候姜寒定是來了。
“傳膳吧。”姜寒收回目光,坐在圓桌邊。
鮮香的烏雞湯讓大半菜色都成了陪襯,蘇纖柔嘗了一口,味道出奇的不錯,怪不得那家夥把幾只烏雞當寶貝。
蘇纖柔笑了下,叫人取來幹淨的湯盅,親自盛了一碗,放進保溫的食盒中,對舒晴說道:“送去乾清宮,走快些,莫耽擱了時辰。”
舒晴吸了吸鼻子,看向食盒的小眼神帶上了些許幽怨,她們主子何時對誰這般做過,不來便不來呗,特意給送湯是什麽操作?她們還沒得吃呢!
“主子放心,奴婢定不會耽擱了。”
蘇纖柔輕笑:“少不了你的,給你留一碗。”
舒晴的手腳越發利索,果真沒耽擱時間,不到盞茶功夫便跑了回來,手中空蕩蕩的,連坤寧宮的食盒都忘了拿回來。
蘇纖柔:“……”
行叭,她原還想讓舒晴打聽乾清宮出了什麽事,看來是沒希望了。
誰知沒過多久,常休便匆匆而至,身後還跟着一只幾乎跟雪色融為一體的大狗,正是許久未見的無塵。
蘇纖柔微微挑眉,她記得無塵因咬壞龍袍,被小皇帝氣得送進禦獸監改造,這麽快就改造完了?
“舒晴姑娘走得匆忙,奴才只好親自把無塵送來,”常休臉上帶笑,恭敬道,“皇上說了,皇後娘娘您既喜歡,暫且叫無塵留下解悶也好。”
蘇纖柔笑了聲:“皇上恐怕不是這麽說的吧?”
常休心虛。
他總不能說,皇上說這只蠢狗配蠢人,特意送來打皇後娘娘的臉吧?如果他真這麽說了,明兒見着的恐怕就是無塵的屍體。
哦,不——
他跟他們家主子能不能活到明天還不一定。
小昏君:你覺得我會怕嗎?!!
常休:嗯嗯嗯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