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坤寧宮,夜色由明轉暗,又由黑色變成明亮。
蘇纖柔睜開眼時,對上的不是熟悉的床幔,而是一個溫熱甚至有些憋悶的懷抱。
她閉上眼又睜開,一時竟不知自己到底在何處,明明昨天入睡時還是形單影只,姜寒又怎麽突然爬到她榻上來了?
難不成,以往那副貞潔烈婦,生怕被玷污的表情,竟然都是裝出來的?
蘇纖柔遲疑了一瞬,試圖從他懷中鑽出來,可惜還沒怎麽用力,頭皮便被扯得發疼,微微偏頭,果真瞧見頭發叫他壓得嚴嚴實實。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突然浮現在她心頭,攪亂了蘇纖柔素來平靜的心境,她閉上眼,繼續躺在榻上假寐。
但怎麽都睡不着。
蘇纖柔自問道心堅定,上一世卻在證道的最後關頭遲疑,以至于叫人鑽了空子,這一世她打定主意查清一切後便脫身離開,可事态遠比她想象中更複雜。
她擁有能令無數凡人心顫的劍術、道法,卻無法洞悉每一個凡人的內心,這也是她自回京之後,探查舊案總是棋差一招的原因。
尤其是近來,隐藏在背後窺探的勢力叫她心煩意亂,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這一切,以至于甚至動了殺心。
如果殺人便能解決這些煩擾的問題,她會去做嗎?
以前,她會毫不猶豫的點頭,而今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選擇。
這份猶豫和遲疑,越發叫她不安,蘇纖柔甚至隐隐覺得,有一些東西越發不受她控制,她從前堅守的道心以及一往無前的勇氣,都好像是一個笑話。
一只手突然撫上她的眉心,輕輕掠過蹙起的紋路,指腹間的溫熱驚得她倏然睜開雙眼,恰好對上姜寒尚有些迷糊的睡眼。
姜寒吓得一怔,連忙把手縮了回去,藏在背後,捂得嚴嚴實實。
蘇纖柔:“……”
有時候吧,姜寒也是真的狗,最喜歡自欺欺人不過。
“皇上怎麽會在這兒?”蘇纖柔面無表情的抽出被他壓住的頭發,疏離的眼神中看不出絲毫情緒,但姜寒卻莫名有一種被拔x無情的委屈感。
“皇後昨兒可不是這麽說的,”姜寒生怕再次被踹下去,抓緊了錦被,理直氣壯的躺在榻上,“是皇後你把朕拉上來的,非要朕幫你暖身子,怎麽今兒就不認了?”
蘇纖柔被他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明知昨天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但姜寒說起時,她卻沒拆穿,泰然自若的從榻上起身,正準備穿衣裳,卻突然被姜寒扯住衣袖。
“皇後不再歇會兒?你身上的寒疾恐怕沒那麽容易好。”
蘇纖柔手中的動作一頓,再偏過頭看向姜寒時,眼底已經多了幾分冷意,驚得姜寒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皇後為何這樣看着朕?”
她是不該這樣看着他,于他而言,她們是夫妻,而她是皇後。
可寒疾之事,她從未在他面前暴露過,舒晴與舒春更不可能輕易提起,念及之前将軍府外來歷不明的暗哨,以及在宮中被掣肘,被迫暴露的線索,蘇纖柔的耐心仿佛被突然耗盡。
她順從的躺下,握住他松開的手,慢吞吞的放在胸前那片柔軟上,姜寒下意識的移開,臉上被染出一片火熱的緋色。
“皇後,你這是在幹什麽……”
他可不是急色之人,更何況皇後的病尚未痊愈,他便是再不是東西,也不能趁人之危。
蘇纖柔輕笑一聲,握緊他試圖收回去的掌心,牽着他繼續上移,縮在自己的脖頸上,微微用力。
“皇後!”姜寒吓了一跳,用力甩開她的手,臉上的緋色漸漸褪去,心神仍有些不安……剛才那一下,蘇纖柔是真的用了力氣,脖頸那麽脆弱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丢掉性命。
蘇纖柔她到底想做什麽?!
“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蘇纖柔輕描淡寫的說道,“今日殺了我,蘇府将不足為患,日後姜氏皇朝再無威脅。”
這女人,簡直瘋了!
姜寒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擡手探向她的額頭,接着放松些許,安撫道:“皇後這是凍糊塗了,再喝完藥,抱着朕睡一覺……”
“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未必會手軟,”蘇纖柔神色冷淡的望着他,“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姜寒安靜的望着她的側臉,此時心中劃過無數個念頭,但都沒壓住身體最本能的渴望,他俯身湊過去,溫熱的唇瓣落在她略顯冰涼的額頭,接着将她收攏在懷裏,用錦被将兩人捂得嚴嚴實實。
他沒有說話,但卻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房間中一片寂靜,黎明的日光透過窗子和床幔,溫柔的灑在錦被上,仿佛剛才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蘇纖柔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但姜寒卻突然說道:“你便是殺我,二哥也活不過來了。”
二哥的屍首是他親自送走的,建得很潦草的皇子陵墓,後來登基後他才得空又着人好生修繕了一番。
姜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出這樣的話,但在他的潛意識中,蘇纖柔嫁給他,終究是有些不情願的,譬如她對先太子的惦念,以及先帝那不容抗拒的賜婚旨意。
他從前也不喜先帝留下的這份旨意,對蘇纖柔更是懷有偏見,可這些時日以來,他卻漸漸摸不清自己的想法。
如果有人陪他逗貓遛狗,欺負朝中大臣,哪怕兇悍些,好像也沒什麽不妥。
他只是在向蘇氏強調一個事實,先太子已經遇害,再也活不成了,便是殺了他,殺了罪魁禍首,先太子也早已成了舊人。
蘇纖柔聽他突然提及先太子,眼眸微動,随口問道:“你這是何意?”
姜寒只當她故意遮掩,心情又糟了些,閉上眼,小聲說道:“母後都與我說了,你在查林德生的事。”
“二哥遇害時,守在他身邊的禁衛死得死,逃得逃,還有一些下落不明,他便是其中之一,母後至今還在追尋他的蹤跡,可惜一直沒有音訊,”他頓了下,又道,“皇後,你查這些,我……我不生氣的。”
他難得說了一句違心話,好叫她多些信任,如若真是不生氣,當時何必躲她許久?可惜他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現在想想……還是忍不住偷偷氣上一氣。
姜寒暗自唾棄了一番自己的好記性,面上仍是十分大度的模樣。
蘇纖柔沉默許久,窩在他懷中的姿勢沒動,開口說道:“我查林德生,跟先太子無關,也并不知此事。”
姜寒不置可否,只大度道:“你便是查,我也是無妨的,朕心懷四海,自不會計較這些小事。”
蘇纖柔聽出他嘴裏的別扭,心底莫名軟了幾分,主動坦誠道:“是為了八年前,蘇府別院的那場火災。”
姜寒心底驀然一沉。
果然聽她說道:“當年恰巧有一支禁衛小隊路過,他或許知道什麽。”
“當年蘇府并無太多傷亡,仆婦、下人都已賠償安置,還有追究下去的必要嗎?”姜寒緩緩說道,“你……想查什麽?”
蘇纖柔輕笑,漫不經心的直起身,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果然記得,那便請皇上說說,禁衛出行記錄冊上,為何會有你的塗改?”
姜寒動了動被壓了許久的手臂,換了個姿勢,眼神卻始終沒敢落在蘇纖柔身上。
“過去太久,許是不記得了。”
蘇纖柔抽出妝奁臺下的短劍,抵在他右肩上,淡淡道:“你記得,只是不肯說。”
“禁衛的記錄冊歷來被封存得很好,皇後是從何處得到的?或許是假的也不一定,這種事……”
姜寒自顧自的說着,蘇纖柔面無表情的加大力氣,利刃刺破寝衣,冰冷的刃尖使得皮膚微微刺痛,點點血跡暈出,他卻渾然不覺。
“那場大火……究竟發生了什麽?”姜寒盯着她問道。
八年前,蘇府別院的确有一場大火,因地處北城靠近京郊,火勢蔓延得很快,等衆人匆忙滅火後,許多別院伺候的下人都已喪生,但唯一慶幸的是蘇家兄妹保住了性命。
姜寒仔細回憶着,又想起當年蘇景輝為此稱病許久,患了肺疾,休養大半年後才出現在人前。
但的确,并無性命之憂。
時隔八年,姜寒想不到皇後有什麽重新查案的理由。
“沒什麽便不能查麽?死去的數十條冤魂,莫非不需任何代價?”蘇纖柔面無表情的說道,“我今日既已問出口,就做了準備。”
姜寒輕嘆一聲,微微動了下肩膀,蘇纖柔下意識的收力,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忍不住蹙眉,聲音亦有些泛冷:“你說是不說?”
“是我改的沒錯,”姜寒頓了下,又道,“但這場大火跟二哥無關,他私自率禁衛出宮,是為了尋我,可惜後來時機不巧,我怕二哥被被百官攻讦,叫父皇為難,便跟孫毅和他們做了約定,将此事壓了下來。”
“你說無關便無關嗎?”蘇纖柔微微眯起眼,蒼白的臉色上卻不減氣勢,“當時将軍府正被皇室忌憚,先太子倉惶之下做出這種事,似乎也說得過去。”
“不可能,二哥他生性秉直,不可能做出如此殘忍之事,”姜寒下意識的否認,“皇後,你不要聽信別人的話。”
當年那場大火之後,朝野的确有過傳言,但好在沒釀成大禍,即便是些傳言也不礙事,姜寒本以為此事會揭過不提,可沒想到而今又被翻了出來。
他不願讓蘇纖柔因此對皇室生出誤解,主動解釋道:“當年是我貪玩,一時興起溜出宮去,又恰好在別院附近,二哥是為了尋我才過去的,如果皇後懷疑有人在背後作祟,是我的可能性比二哥大很多,可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那就是蘇府的別院……皇後,此事跟二哥絕無幹系!”
“是嗎?”蘇纖柔神色淡淡,從言語間根本看不出她是否信了這些話,姜寒心下焦急,起身時肌膚被劍刃刺破,饒是蘇纖柔收的及時,也劃了長長一道血痕,看上去格外猙獰,但他卻根本顧不上:“是,當年二哥已被立為太子,可百官對他極盡刁難,若非為我,他根本不可能輕易出宮……”
“夠了!”蘇纖柔收起染了鮮血的短劍,拿了一方帕子丢在他暈出血的肩頭,神色平靜的移開視線,“你可以走了,回你的乾清宮去。”
姜寒不滿,強調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二哥當年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我絕不能讓這種名聲落在他頭上,他也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蘇纖柔聽他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話,腦袋隐隐泛疼,不由得後悔起來,昨天心軟開宮門見他一面,屬實不該。
如果不曾見他,今日也不會鬧到這種地步。
蘇纖柔深吸一口氣,拿起搭在屏風上的龍袍與大氅,手腳利落的将他打包,面無表情的推出門去。
外頭的寒意穿過厚厚的冬衣,似乎能夠鑽進每一寸衣衫,姜寒茫然的打了個冷顫,對上數十雙不敢置信的雙眼,一秒變臉:
“放肆!好一條擾人清夢的臭狗!再叫閹了你做狗官!”
蹲在牆邊咬尾巴的無塵:???
無塵:???你咋不讓我做狗皇帝(歪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