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坤寧宮外,姜寒随意的穿正龍袍,手裏捏着腰間的玉帶,沉沉的嘆了口氣。
常休立在一旁,完全不敢吭聲,往常這時候都是他們家主子心情最糟、行為也最離譜,動不動便火力噴射,想盡法子折騰他們這些宮人。
今兒似乎出奇的安靜和沉默,倒讓他頗有些不自在。
“皇上——”常休盯着他手中的帕子,隐約從上頭看到些許血色,一時不敢置信,猶豫着沒揭穿,“咱們今兒還上朝嗎?”
姜寒輕哼一聲,不悅道:“上什麽上,不上!讓他們滾去赈災,別什麽都指望朕,朕忙着呢!”
皇後天生兇悍他沒法對付,朝中那些酸掉牙的老家夥,他有的是各種法子欺負,前幾日趕上那一場大雪,叫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雪災,見了那些舊面孔就覺得頭疼。
更何況他今兒還受了重傷,自是該好好歇着。
姜寒理直氣壯的回到乾清宮,将伺候的宮人趕出去,脫下袍子和中衣,露出沾了血跡的亵衣以及一道兩寸長的血痕。
常休心底一顫,下意識的要去請太醫,被姜寒不耐煩的叫回來:“這麽點兒傷,叫什麽太醫,朕不小心弄傷了自個兒,上點兒藥得了,少去外頭胡言亂語。”
“可是皇上,這是大事……”幾乎不用細想,常休就知道是誰動的手,可罕見的是他們家主子竟也不怒,若是趁機鬧大些,沒準兒能讓将軍府吃上一個大虧。
姜寒懶得理他:“朕自己來。”
常休無奈,只能仔仔細細的清洗了傷口,上了藥,又匆匆去早朝告假,叫聚在太極殿的百官及時散去。
帝後二人的關系……委實有些奇怪。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将此事禀給太後,就聽順天府尹匆匆跟了上來,眉眼愁苦:“常公公,快讓我去見皇上吧,出大事了!”
“京城災民已被安撫,各府城的赈災銀兩也都送了過去,還能有什麽大事?”常休蹙眉問道。
順天府尹苦着臉道:“京城的災民是得到安撫,可附近兩個府城的災民,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都往咱們皇莊上去了,現下已有不少人打了起來。”
常公公腦袋一懵,匆匆帶着順天府尹入了乾清宮,得知此事的姜寒一口茶沒咽下去,咳得臉色泛紅,幾乎不敢置信:
“哪兒來那麽多災民?朕的皇莊總共就那麽大,再者說了,附近幾個府城不是沒怎麽受到影響嗎?朕聽說,最嚴重的梁州也才不到一百戶……”
順天府尹連忙道:“話是這樣說,但臣聽那些災民說,有人稱皇上您在京城設了皇莊,就是給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住的,有好些乞丐都聽信兒過來了,趕也趕不走,還說是您的命令……”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腦袋更是深深地低了下去,他身為順天府尹,哪能不知道皇莊建了兩年多,就是皇上為了自個兒方便,而今全都被災民占據,沒翻臉殺人已是足夠仁慈。
姜寒氣得臉都綠了,他原本尋思着這些百姓也不容易,容他們住一個冬天也無妨,可現在突然來了這麽多,好端端的皇莊成了難民區。
“一個個兒的,就知道搶朕的地盤!”姜寒想起坤寧宮緊閉的宮門,腦袋又是嗡嗡的泛疼,“朕、朕……”
臨到嘴邊的髒話又被他咽了下去,姜寒氣哼哼的喝了口茶,壓下火氣,怒道:“想來也行!朕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除卻老幼病患,全都給朕做工去,莊子上那些牛羊馬匹、雞鴨鵝,還有池塘裏的鯉魚,都需要人照料,不想幹活的也有去處,都給朕關進大牢去洗恭桶!”
“這命令是誰胡謅出去的?去府城給朕查!查清了讓他掏銀子,一個人頭五兩,本該是知府解決的事,朕可不能白養這些難民!”
順天府尹頗有些為難,小心翼翼的說道:“皇上,做工倒是沒問題,可……他們吵起來了,皇莊不夠住的,臣帶着官兵能夠威懾一時,卻沒辦法長久解決……”
姜寒又被氣到了,從他父皇登基後,海清河晏二十多年,各府城上報的黃冊中流民極少,可怎麽而今全都現了原形?
果真是一群欺上瞞下,不叫人省心的狗官!
“先搭幾個棚子禦寒,城中那些倒塌的房屋破廟,也該修整一番,從中挑些年輕力壯的學做工,慢慢擴建吧……”姜寒頓了一下,又道,“讓工部的人去教,材料朕出,蓋得穩健些,蓋出的房子也歸皇室所有,只給他們一定的借住年限,日後朕可要收回來的!”
他越想越覺得虧了一大筆,理直氣壯的囑托道:“銀子就先緊着百官捐獻的用,不夠了朕再補上……他們一天天吃飯,朕也很窮的。”
見順天府尹還要說什麽,姜寒連忙揮手将他攆下去:“朕累了,剩下的你看着辦,常休快将他趕出去,朕頭疼。”
順天府尹:“……”
他只是想誇誇皇上,真的沒想再要銀子!
姜寒随意的幾個念頭,卻讓六部官員全都忙碌起來。
對入京的流民造冊、分散打入各個地方,以免人多再起争端,還有些官員被臨時拉去督工,在皇莊附近以及城中偏僻處,重新規劃修整。
一場本該絕望的寒雪,卻讓京城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禦史臺的一十八位同僚,圍坐在圓桌前,相顧無言,最終還是陳康安率先提起家裏那只禦賜的甲魚:“倒是很得趣,很好養活,怪不得有千年王八之名。”
其他一十七位禦史:“……”此話倒也不必多提。
“我倒是覺得,皇上也并非無可救藥。”禦史大夫緩聲說道,“至少不是真的昏聩無知,對百姓尚存一絲憐憫之心。”
“正是如此才麻煩,這三年,我們禦史臺倒像是一個毫無用處的閑職,也不知哪時便被……”
有位禦史說到這兒便停下,眼底滿是忌憚,他們這些人雖然同是從先帝時期過來的,但至今仍有不少人對小皇帝心存幻想,這種話算得上是大逆不道。
“禦史臺本就是督查百官而生,至于皇上的言行……當年之事,還不夠咱們長教訓嗎?只要他并非昏庸無能,暴行之君,我們也不必過多苛責,”陳康安小聲說道,“人長大都是要有一個過程的,皇上今年才十七,有的是時間。”
“陳禦史,此言差矣,我們可以等皇上長大,但天下百姓呢?不堪為帝便是不堪為帝,連最基本的尊重賢臣都做不到,尋那些烏七八糟的借口又有何用?”
“賢臣?險些逼死先帝的賢臣?是說你麽?當年先帝之事,你跳得最歡,莫非早就存了取而代之的念頭?”
“慎言!諸位慎言啊!!”
向來鐵桶一塊的禦史臺,三年來第一次起了內讧,沒聊幾句便不歡而散。
對此姜寒絲毫不知,他正催着順天府尹翻出八年前的案卷,重新調查蘇府別院那場火災,可惜時隔已久,許多線索都已經模糊不清,根本無從查探。
姜寒瞅着上面潦草而敷衍的字跡,沒忍住對着順天府尹破口大罵:“這就是你辦差的結果?一場死了十幾條人命的大火,連仵作都沒用上,證據敷衍,說辭荒唐,怎麽,還要朕手把手的教你怎麽吃飯嗎?”
被匆忙叫過來的順天府尹差點兒委屈的掉眼淚,他是順天府尹不假,可這八年前的事,跟他兩年多前才上任的府尹有什麽關系?
“皇上,這不是臣辦的差,是前任……”
“辦事辦不成,推卸責任倒是一把好手,”姜寒面無表情的打斷他,“順天府官兵幾百,捕頭也是數十個,平日裏京城太平的時候,一個個都閑在衙門裏摳腳嗎?”
順天府尹:“……”
“給朕查!查不清朕摘了你的狗頭!”
順天府尹欲哭無淚,早知會有今日,他當年說什麽都不留在京城被小皇帝賞識,十年八年前的舊案,現而今又能從何時查起?
今兒查蘇府別院的大火,也沒準明天就查丞相府的舞姬……這麽多舊案,皇上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心思突然要查?
趕走順天府尹後,姜寒憋着的火氣散了大半,輕哼道:“讓刑部派人去接洽,朕就不信找不到其他線索!”
常休連連應是,又聽姜寒佯裝無意的問道:“坤寧宮怎麽樣了?”
“回皇上,坤寧宮的大門還關着呢,連灑掃的宮女都很少出來,咱們也插不進去人手……”常休試探道,“不然奴才讓孫統領去試試?”
“孫毅和……得了吧,”姜寒想起那支禁衛小隊,眼底劃過一抹無奈,“你讓孫毅和最近小心着點兒,別叫人陰了,他那三腳貓的功夫,不經看。”
“皇上,孫統領功夫還是不錯的,您也不必太揪心。”常休安撫道。
姜寒嗤笑一聲,沒再吭聲,功夫不錯也要看跟誰比,蘇家那對兄妹身手了得,簡直不是正常人,孫毅和又是當年那支小隊的隊長,皇後早晚找上他。
不……說不定已經找上了。
姜寒從幾案前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頭高聳的宮牆,心思微動。
“皇後身患寒疾,怎麽就練了那麽一身好武藝?”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又想起蘇纖柔的劍中總是帶着殺氣,根本不像是普通姑娘家那些亂人眼的花架子。
姜寒摩挲着下巴,突然說道:“叫上孫毅和,咱們去坤寧宮看看。”
“啊……”常休欲言又止,他想說坤寧宮已經七八日沒開宮門了,上次他叫門,差點兒被舒晴潑了一身洗腳水。
再過去,豈不是自取其辱嗎?
姜寒斜他一眼:“快去!”
他回寝殿換了身輕便些的冬衣,手裏擺弄着幾顆象牙骰,趁着午間日頭正盛,帶上人去了坤寧宮。
跟在身後的孫毅和一臉懵,皇上去坤寧宮吃飯,叫上他有什麽用?可還沒等他問出口,姜寒便催着他爬上宮牆。
禁衛大統領:???
當着皇上的面爬皇後的宮牆,這……不太好吧?
小昏君:你給我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