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

030·夜

晚八點, 秦公館的傭人還在忙碌,将烘幹消毒過後的被褥枕套疊好放進布草間,擦拭主人的鞋子, 熨燙主人第二天用到的服飾, 廚房把熬好的養生糖水依次送往不同的卧房。

秦佳彤百無聊賴地坐在畫室裏出神。

這是李夢岚為她在秦公館開辟出來的一間畫室,足足有一千多尺, 坐北朝南,全玻璃構架, 不論是采光還是通風都是上品, 港城的普通人家三口擠一間房也沒有千尺這麽大。

“妹妹,大晚上喊我來,看你發呆啊?”秦言風吊兒郎當地躺在貴妃椅裏,慢悠悠地搖來搖去。

他籲了一口煙,“你說, 我們那細路妹怎麽這麽厲害啊, 連謝琮月都鈎得到。聽說她陪謝琮月去了摩納哥?喂, 你說他們上床沒?”

秦佳彤不過是大晚上畫畫太無聊, 找個人來陪她說話,可不是想聽人來跟她說秦佳苒和謝琮月上床了。

秦言風話剛落, 果然,她把刮刀狠狠一摔,“你是不是還嫌我不夠煩?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就滾開,她和誰上床你這麽關心, 你打電話問她去啊。”

“哈,随便說說罷了, 生什麽氣。”秦言風笑她最近脾氣真大。

不就是挨了老爺子的批評,停了信托和零花錢, 又被迫每日上那勞什子禮儀課,在家關禁閉整整三天沒出門了,除此之外還不是好吃好喝供着的秦家大小姐,做什麽要動不動摔碗砸碟。

多難看。

秦佳彤唰地一下站起來,走過去把煙搶走,放在嘴裏吸了一口,“我生什麽氣,你沒睡到她,該生氣的難道不是你?”

秦言風聽見她這話,先是一愣,而後倏然坐起來,“亂說什麽!秦佳苒是我堂妹!”

“好了,別裝了,你藏的心思我還不知道。要不然,言風哥,我給你們制造制造機會?”秦佳彤笑起來,琉璃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更淺,很漂亮的一張臉。

秦言風簡直受不了秦佳彤這種沒事找事的性子,“妹妹,飯可以亂吃,話可別亂說。誰想害死我,我也鐵定拉個墊背的。你惹不起秦佳苒,可別撺掇着我去惹,她現在跟了謝琮月,你不要命,我他媽還要命呢。”

秦佳彤臉色遽然變冷,秦言風也意識到話說重了,又坐了片刻,秦言風告辭回家,兩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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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彤從窗戶裏看着秦言風那臺法拉利跟抹了油一樣溜得快,夾着煙,紅唇吐出“孬種”二字。自從知道秦佳苒跟了謝琮月,秦言風就怕得跟孫子一樣,若不是秦佳苒不在,他怕是連秦公館的門都不敢登。

秦佳彤擰了擰眉,惱恨地把煙扔進水桶裏,拿起刮刀在水中一通亂攪,動作太粗暴,刀柄戳到手心,她嘶了聲,痛苦地松開手。

攤開手掌,那兒一片紅爛。

是被禮儀課老師拿戒尺抽的。

老師是謝家派人送來的一個婦人,挽發髻,戴黑框眼鏡,不茍言笑,古板嚴肅,說是專門來為大小姐講授禮儀。

秦達榮一聽是謝琮月親自挑選的老師,二話沒說,當天就讓人在秦公館住下,并承諾一切都聽從老師的安排。

一天六個小時的禮儀課足足要把她折磨瘋。

清晨五點,那婦人就拿着戒尺守在她床邊叫她起床,若是她賴一秒,那婦人就讓人抓着她的手,當着傭人的面,戒尺高高揚起,狠狠落下。

秦佳彤看着自己傷痕斑斑的掌心,突然發出痛苦的嘶鳴。

“怎麽了彤彤?”李夢岚一進畫室就聽見痛苦的哭聲,她連忙跑進去,抱住秦佳彤。

“媽媽,媽媽,我受不了了!”秦佳彤把左手攤在李夢岚眼前。

“一定是秦佳苒唆使謝先生用這一招來折磨我,那老怪物會打人....好痛.....”

紅腫刺目,李夢岚心如針紮,趕緊讓黃媽去拿藥膏,“再忍忍寶貝,只有一周的課,忍忍就過去了。”

話說的容易,可怎麽忍呢?忍過禮儀課了就好了嗎?日後仿佛還有更多的折磨痛苦等着她,她感覺無望了。

她不知何時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厄運飛出來,飛進她明亮驕傲的人生。

秦佳彤倒在李夢岚懷裏,流着眼淚,淺色的瞳孔被淚水泡過,愈發像琉璃,像水晶。

李夢岚看着女兒的眼睛,心中生出無限隐晦的愛意,她撫摸着女兒的臉,“乖....別哭了囡囡,你不是很想Calvin叔叔嗎,他下周就從美國回來了,還給你帶了好多禮物呢。”

秦佳彤擦了擦眼淚,“Calvin叔叔回來了?”

“是啊。”李夢岚笑意溫柔,“他回來了。”

母女倆正說話,黃媽在這時拿着藥膏匆匆走來,神色凝重,李夢岚瞥她一眼,一邊拿手細致而溫柔地将藥膏揉進秦佳彤的手心,一邊問:“出什麽事了?”

黃媽垂着頭,“太太,三小姐回來了。”

回到卧室,秦佳苒洗完澡,理了行李,把漂亮的裙子一件一件挂進衣櫃後,這才閑下來。尚未完全吹幹的長發浮着一層水汽,暗香盈動,她盤腿坐在床上,目光沉滞,對着那只絲絨盒子發呆。

是什麽呢?值得謝先生挪動尊步,從飛機上下來一趟,親手送給她。

整只盒子不乏陳舊的痕跡,但絲絨用料上乘,四周鑲嵌的貝母和珍珠又都精致,宛如上世紀的古董,傳承至今,透着歲月積攢下來的高貴。

秦佳苒屏着呼吸,伸手去扭那搭扣處的鑰匙,輕輕一旋,機關彈開,盒子洩出一道縫隙,有什麽銀光一并洩露出來

一頂王冠安靜地睡在盒子裏,鑽石完美而純淨,流光溢彩,璀璨奪目,宛如星空銀河。

秦佳苒手指僵住,都不敢把東西從盒子裏拿出來,沒有氧氣流進鼻腔,她胸口凝滞雙頰逐漸漲紅,忽然,她猛地将盒子蓋上,與此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什麽月光星光還是鑽石的光一并被關在盒子裏。

她把盒子抱在懷裏,抱了好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挪到床頭,打開最底下的抽屜,将盒子珍重地放進去,和那只裝着手帕的利是封并排放在一起。

她咬着唇,咬着那處被謝琮月咬破的傷口上。

謝先生真壞,甚至是他的紳士風度,體面成熟,滴水不漏的行事都讓她恨透。都塵埃落定了,鏡花水月一場,還要送她這樣一份蠱惑人心的禮物。

他對每個陪過他的女孩都出手這jsg般闊綽嗎。

多麽完美的情人。

秦佳苒鼻子一酸,眼眶裏的熱度噴湧出來,血液被她起起伏伏的情緒攪動,沸騰又冷卻。

她怕自己有一天控制不了,縱使知道必須和很多很多女孩分享他,知道最後他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總有一天是要和門當戶對的大小姐結婚的,也會裝聾做癡毫不在乎地撲過去。

她其實很怕變成這個樣子。

她知道自己沒什麽值得人喜歡的地方,她的性格壓抑,陰郁,矛盾,不讨喜,她的出生在這個圈子裏看來就是奇恥大辱的存在,她只有還算年輕漂亮的臉和身體。

其實在他面前,她最不必有的就是一身反骨和廉價的驕傲。

從她主動勾引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該知道在他心裏,她是怎樣的存在。

可當他連騙一騙都不願意說一句喜歡的時候,她才徹底沒有了僥幸。

不然,你還指望他上你的勾,是真心喜歡你嗎。

當晚,秦佳苒就迷迷糊糊做了夢,又夢見媽媽死去的那一天,那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雨。

她捏着被雨水淋透的利是封,在大雨裏瘋狂奔跑,雨水刺痛眼球,直到撞上一輛黑色的車,遠光燈直直射進她瞳孔——

她倒在水坑裏,濺起滿身泥水。

穿着一身筆挺西裝的少年從那臺車上走下來,手裏握着黑傘,她能看見少年纖塵不染的皮鞋,被傭人熨燙筆直的西裝褲中折,雪白的襯衫袖口,以及修長清瘦的手指,伸過來,遞給她一方手帕。

再往上,是剪裁得體而昂貴的西裝,飽滿的喉結.......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三小姐,您起床了嗎?太太叫您去樓下用早。”

秦佳苒驟然驚醒,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夢中的暴雨瞬間散去,窗外風搖葉落,萬裏無雲,藍紫色的繡球花在日光下甜靜而安谧。

夢裏的那張臉,還是沒有看清楚。

她用力去想,也只是徒勞,仿佛再也記不起來當年遞給她手帕的少年的臉。

門外,傭人還在敲門。秦佳苒抹去額頭上細膩的汗水,“張媽,我剛起,馬上下去。”

從衣櫃裏拿了一件在摩納哥逛街時買的裙子,穿戴好,秦佳苒在張媽的陪同下往餐廳走去,沒走幾步,就迎面撞上了渾身汗流浃背,氣喘籲籲的秦佳彤。

秦佳彤穿着運動裝,臉被曬得發紅,清早的日光不毒,但久曬,嬌貴的皮膚怎麽受得住。

秦佳苒微怔,秦佳彤似乎從沒有早起運動的習慣,怎麽今天像是剛去跑山回來?

秦佳彤也沒想到會撞上秦佳苒,她瞪大眼睛,狠狠乜了一眼秦佳苒,剛想說什麽,一旁的婦人冷厲開口:“佳彤小姐,八點半準時上課,還請您不要耽誤。”

秦佳彤深吸氣,硬生生把話咬了下去,收回陰冷的視線,什麽也沒說,扭頭就上樓。

跟在秦佳彤身後的婦人上前,對秦佳苒鞠了一躬,笑容溫和:“三小姐,早上好。”

“您好,請問您是?”秦佳苒納罕。

婦人笑容慈祥:“您叫我慧姨就好,是謝先生派我來秦公館給秦佳彤小姐上課。”

“謝先生?”

“對。謝先生交待了,秦佳彤小姐行為舉止有失,還需好好教導。”婦人說完,對秦佳苒輕輕颌首,随後就上樓去。

張媽湊到秦佳苒耳邊,小聲說這幾天她沒在家,秦公館可熱鬧了,語氣難免帶了幸災樂禍,“小姐,董事長罰大小姐在家關禁閉一周,又停了她的信托和零用錢,您說是不是風水輪流轉?”

秦佳苒抿着唇,沒有接話,那對烏黑色的眼瞳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一會兒亮了一會兒又黯淡,緊緊握着的手機都變成了溫熱的磚。

眼前是揮之不去的一張臉,牢牢占據她的思緒,讓她根本就不能不去想。

一頓早飯吃得千頭萬緒,心事重重。就連秦達榮和她說話,她都幾次三番答不上來。

“苒苒,是不是坐飛機太累了,昨晚沒有休息好?”

“啊....是有一點,爺爺。”她吃着盤中的蝦仁腸,平聲答。

秦達榮也不在意她心思不在這,少女懷春嘛,只要心思在那位身上就好。

“那你吃完早飯了就去好好休息,下午約個spa之類的,養一養氣色,女孩子嘛,一張臉最重要,得上點心。零花錢夠嗎?我讓夢岚給你每個月多加兩倍,衣服首飾都多買點,不用心疼。”

說着,秦達榮靜靜看了李夢岚一眼,“夢岚,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爸爸,您放心,苒苒我肯定會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李夢岚笑着,一雙手在餐桌下幾乎把桌布摳爛。

秦佳苒全程聽着,沒有擡眼,只是靜靜垂着長睫,一小片淡青色的陰影壓在眼下,嘴裏鮮美的蝦仁吃不出味道。

謝琮月這個名字很好用,足以庇佑她在整個港島不受任何欺辱。但誰知道,她和謝琮月已經不可能了。

總有一天,這個謊言是要被戳破的。

謝琮月這麽驕傲的一個人,若是她不低頭,他決不會俯身遷就,縱使送她一頂昂貴璀璨的王冠,也不會輕易說一句留在我身邊。可留在他身邊做什麽?和一群女孩分享他的好嗎?

手機微信裏,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謝謝兩個字,還是沒有發出去。她删掉,退出微信,賭氣地不看了。

秦佳苒不知道的是,同時正在謝園用早點的男人,握着手機,凝着眉,指尖的煙袅袅升起細霧,搭配早餐食用的財經新聞成了擺設。

謝琮月若有所思,疑惑那一直顯示的正在輸入中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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