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斷指疑雲
斷指疑雲
黎明前夕,幽暗的地下洞穴傳來響動。
夜巡結束,布魯斯·韋恩卸下沉重的面罩盔甲,坐在監視器前,冷靜處理着小腹上的傷口。
四周幽藍的熒屏上,正播放着哥譚全市各條暗巷的實時監控。雖然這只是一個古怪小插曲,但布魯斯依舊試圖清點出邦妮·布洛克在夜間的活動軌跡,從而弄清她的動機。
畢竟……根據他在夜間的無意追蹤,她今晚的行動,與企鵝人走私交易的路線高度吻合。
是巧合嗎?
布魯斯·韋恩眉頭緊鎖。
以及,他所追查哥譚地下走私的不明交易,最近也是愈發密集了。今夜,警探戈登給他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它或許會成為這起案件的突破口。
企鵝人在碼頭所交易的那些集裝箱,裏面都是白骨連環案死者們所丢失的器官,還有各種變異胚胎。它們分批運輸,就像是人體拼圖般……組織有序。
這些會和邦妮有關嗎?
第六感告訴他,事情的結論并沒有那麽簡單。
觀看着監視器畫面裏的人群來往,布魯斯·韋恩瞳孔微縮,似乎是再度被吸入幻覺之中,他不禁回想起了邦妮·布洛克今夜種種詭異的行徑。
冰山俱樂部前如幽靈般漂移,明顯不正常的步态;大霧過後滿地血肉,眨眼間又化為虛無的場景;在碼頭邊神秘的喃喃自語;以及在他恍惚之中所見的那幅隐隐若現的骨架。
一切都超越了普通的罪案。
蝙蝠俠的腦中閃過無數的推演模拟,但這些結論最終都被迫歸于虛無,蒙上了幾層神秘色彩。如今監控畫面中,攝像頭客觀記錄下的是一堆與他記憶認知完全不符的事物。
碼頭邊,是混混槍戰,點燃了炸彈,才在火花中帶着血肉橫飛的慘狀。冰山俱樂部,是一張張完全陌生的臉,歪歪斜斜地籠罩在路燈陰影下。暗巷中,他在同一團融化的雪人打鬥。
邦妮·布洛克,今夜從未出現在哥譚任何一處。
這些畫面像是昭然若揭地說明着一點:他肉眼所看見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這怎麽可能?
布魯斯·韋恩眼神變得幽深複雜。
桌案前,他提起筆,一邊在非正常人類手記上寫下關于他目前所探測到的數據信息,以及當前所存在亟待解決的問題;另一邊,他開始想起與邦妮交手時短暫昏迷的那幾秒內,他記憶裏那堆難得模糊不清的畫面。
他看見空蕩蕩的房間裏,懸吊着無數具血肉撕裂的漂亮女屍,她們穿着婚紗,披着紅絲巾,垂着頭顱,露出雪白的骨骼。
他聽見尖叫,哭喊,狂笑,奏樂,和槍響。
其中一具屍體擡起眼來,試圖觸碰着他的臉,神情哀切。
親愛的,救救我。她說。
下一刻,女孩奄奄一息地擡起她的手。然而,她還未摸到他的身側,她的骨架便已經散落一地,砸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滴答滴答,如同一粒粒珍珠般,發出清脆的響聲。
而他熟悉這聲音。
這埋藏在他最深處的聲音。
蝙蝠俠霎那間有些失神。因為他緊接着便看清了她的臉,那是邦妮。
不!
她不會是邦妮!
蝙蝠俠竭力甩掉腦中的幻覺。
那她會是誰?
回到現實。雪地裏,女人如煙般從金屬網裏掙脫,随後輕柔地推開他。他們貼着面頰,溫涼的觸感拂過他的唇間。在那片意識空白區域,她溫聲問道:
“小蝙蝠,你覺得我是人是鬼?”
有點意思。
布魯斯·韋恩放下手上的鋼筆,望着桌面上那截雪白的指骨,陷入沉思。他想起她落入網中時玩的那些小把戲,眼波流轉,妖嬈又美豔。
他所遇到的那個幽靈生物,确實擁有蠱惑人心的魔力,各種意義上的。
她既誘惑衆生,放大着每個人內心最邪惡的原欲,又讓每個人,都深陷自己最深處的恐懼。
反偵察能力也令人折服。
今夜交手之際,他順手往她的身上多安裝了數枚微型跟蹤器,一般罪犯絕無可能察覺。
但這些小玩意兒,早已被這只幽靈小姐悉數甩掉,卸在哥譚方位各異的地點。
他不确定她的來歷,但是……有一點,蝙蝠俠很确定。
那就是,無論她是誰,是人是鬼,她絕對不可能會是邦妮·布洛克,他白日裏最信任的心腹秘書。
那真正的邦妮·布洛克,會在哪裏?
想到這裏,布魯斯·韋恩将那截指骨推至一邊,無比自然地黑進了邦妮公寓外部的監控攝像頭,将它的方位調至合适的角度。
好吧,他只是為了再度确認她的安危。
他對自己。
此時,阿爾弗雷德從樓梯上走下來,胳膊肘夾着一大份檔案,将熱咖啡輕輕放在布魯斯·韋恩的桌前。
“這是您要的資料。遇害者名單。以及……”
阿爾弗雷德停頓了一下,打量着監視器裏的畫面,挑起眉。半秒後,接着将一份厚重的灰色文檔從中抽出,面色不改地繼續說道:
“這裏是邦妮·布洛克小姐的個人詳細檔案。”
“各種。”他加重了語調。
蝙蝠俠擡起眼來,将視線從監視器裏收回。他扶扶鼻梁上的鏡框,接過管家遞來的資料。
“噢!謝謝你,阿福。”他說。
接着,布魯斯·韋恩的目光又繼續回到了顯示器的黑白畫面上,抿了口咖啡,蒸汽升騰,使得他的鏡片蒙上一層水霧。
于是他看見顯示屏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深夜,他的秘書小姐站在陽臺上,叉着腰,對着自己的盆栽念念有詞。
見狀,布魯斯·韋恩的面部肌肉瞬間便放松了下來,唇角挂着一個細不可察的微笑。
然而,站在一旁的阿爾弗雷德此刻卻皺起了眉頭,他敲敲桌子,對于布魯斯·韋恩此番的行徑不甚贊同。
“咳!恕我直言,少爺,這并不是個追女孩的好辦法。”
阿弗爾雷德的聲音夾着些嚴肅。
身為過來人,他一眼就能看穿,布魯斯對于邦妮暗戳戳的情愫。
布魯斯從前去市中心韋恩大廈的次數,可謂屈指可數。對于韋恩集團生意的關注,他也沒如今那麽“明面上”的關心。
他當然期待着有朝一日,或許布魯斯·韋恩也能如同這個年紀裏普通正常的年輕人一樣,走在街上,談談戀愛,組建家庭,擁有一些平凡而永恒的幸福。
無論如何,布魯斯·韋恩此番行徑都做得太過了。
另一邊,對于管家當下的勸誡,蝙蝠俠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關掉了監視器的畫面,将視線從那個女孩身影中抽離,擡起眼來,反過來問着阿爾弗雷德:
“可是阿福,你對邦妮·布洛克又了解多少呢?”
“并不比您更多了。”
阿爾弗雷德答道,雖然不理解布魯斯突然的話茬,但他的态度依舊嚴肅。
布魯斯接着自顧自地說道:
“我今夜盤查時,遇見了一個老熟人。你猜猜看,她是誰?”
話音剛落,布魯斯·韋恩垂眸吹吹杯面上升騰起的蒸汽,翻開檔案的第一頁。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相片,童真稚嫩的小女孩,舉起□□。
他頓時有些恍惚。
“是邦妮。”
他輕聲說道,像是對阿福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這些記憶已經太過遙遠了。
那是一年秋天,他還年幼,同父母一同出游。穿梭在山間小徑間,撿着地上掉落的果子,不自覺便迷了路。
所幸不一會兒,他便遇到了當地部落的居民。一個小女孩。
她頭上綁着羽毛,托腮懶懶的蹲在死水湖邊,拿着細柳條編織的繩子,釣着永遠不會上鈎的魚。
似乎是嫌棄他的到來将枯葉踩得窸窣清脆,驚動了四周寧靜。她怒瞪了他一眼,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可沒過了一會兒,拎着身側的戰利品,那只她剛殺死他身後出沒的野豹,她還是選擇幫他找着回去的路。
在獵林裏,看着不遠處的大人們,告別之際,她利落地劃開野獸的腹部,将血抹在他的額頭。
她淡淡地說道,辟邪。
接着,他還沒來得及向她道謝,也未曾詢問她的名姓,這個部落女孩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她就像一只庇護靈。
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引導迷路的旅客重回正途。除此之外,她不與任何人産生羁絆。
她竟然是邦妮?
從童年的回憶中回神,布魯斯·韋恩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感到一陣冰涼的滾燙。
那她為什麽再度出現呢?
再翻幾頁,望着紙張上女人如今那張笑容燦爛又凜冽的面孔,記憶中邦妮·布洛克最初見面時的場景在他的腦海裏閃現。
天,這并不是一個好的開端。
彼時他剛回到哥譚,為了避開警探詹姆斯·戈登對他夜間身份的懷疑,他在白日裏的行為舉止需要做得更浮誇。
那是一場他有意為之所舉辦盛大的派對。韋恩莊園內,他為自己營造的浪蕩公子哥的劇本才剛剛嶄露頭角。
美人擁懷,香槟澆身,奢靡又□□,赤裸裸地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不巧,那正好是日程表上,邦妮·布洛克一月一見,初次向他彙報審核工作的那天。
邦妮當然撞見了。
于是他看見邦妮的臉上從冷靜、友善,到寫滿了朽木不可雕的嫌棄,延續至今。
是他的問題。
看完那沓厚厚的資料,沉默許久後,布魯斯·韋恩終于開口道:
“阿福,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神嗎?”
他的語氣有些幹澀。
“這是個哲學問題。少爺。但個人而言,如果是出于宗教角度,我信上帝。”
阿爾弗雷德挑挑眉,抿了口茶。
“是的。但我想也可以用科學來解釋。不是麽?”
布魯斯·韋恩提起鼻梁上的眼鏡,似乎想起了什麽,他重新打開了監視器,将畫面調到邦妮公寓。
據說将攝像機調至某種特殊底片曝光後,就能捕捉到更細微的粒子顫動;将聲波調制某個特定頻率後,便能聽到一些尋常人耳中被忽略掉的動靜。
他正在嘗試實踐這份工作。
“所以,邦妮小姐……”
與布魯斯讨論完關于非人類生物在現實存在的可能性與歷史分析後,阿弗爾雷德語調頓了頓,收走了他喝完的咖啡杯子,面露了然。
他語氣放緩了許多,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将問題繞了回來:
“您覺得她會是幕後主使麽?”
“不。”
布魯斯·韋恩搖搖頭,合上案卷,他嘆了口氣,态度篤定,“但她的身上一定藏着些秘密。”
“我需要潛入冰山俱樂部內部看看。”
臨走之前,布魯斯·韋恩凝視着桌面上那枚雪白如陶瓷般的細小骨頭,似乎想起了什麽,轉頭對着阿弗爾雷德說道:
“對了,關于非人類生物的磁場研究,我還需要盧修斯·福克斯的幫助。”
阿弗爾雷德點點頭,替他收起了那一沓厚厚的卷宗,沒有多言。
***
幾個小時後,布魯斯·韋恩重新回到了蝙蝠洞穴內。
幽藍的水晶顯示屏倒映出他被黑暗所籠罩的側臉,蝙蝠俠再度凝視着桌面上的那只指骨,将它拾起,放在掌心,神情嚴肅。
這位幽靈小姐要比他想得更複雜。
此時,阿弗爾雷德剛剛打掃完樓上鐘閣的灰塵,取完信件,做好早餐。他走到布魯斯·韋恩身邊,為他端來了一盤培根奶油三明治配牛奶。
依舊在腦海裏串聯着線索,蝙蝠俠下意識接過牛奶,喝了一口,被燙到的舌尖使他蹙起眉,回過神來。他望了阿爾弗雷德一眼,湛藍的眸子裏流露出微弱的委屈與抱怨。
另一邊,阿爾弗雷德只是表情依舊,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接着順勢問道:
“少爺,剛剛市政府送來了一張邀請函。他們想問,今年的萬聖節慈善晚會,你是否有意參加?”
“什麽?晚宴?當然不去。”
布魯斯·韋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也沒想地回答道。被疑雲纏身,他最近沒有心思參加這類維系人設的社交活動。
“好的。”
阿爾弗雷德聳聳肩,熟練地将請帖撕成兩半,扔進垃圾桶。
但下一刻,布魯斯·韋恩便接着喃喃道:“等等,萬聖節?或許邦妮會想去。”
蝙蝠俠望着那截指骨,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起邦妮·布洛克平日裏一向熱衷于組織策劃韋恩集團各種派對上的變裝活動,在博客上誇過市政府晚宴的甜點,以及……家裏書架上擺滿了恐怖電影光碟和驚悚鬼怪小說。
“好的。”
阿爾弗雷德顯然見怪不怪。
他的臉上依舊挂着稱職管家的得體微笑,挑了挑眉,接着淡定地撿起了垃圾桶裏躺着的那張邀請函,上樓找膠水去了。
只是臨走前,他不忘順帶溫馨提醒道:“對了,少爺。你前幾日剛剛約了邦妮·布洛克小姐,周五,冰山餐廳。也就是……今日,現在,呃……你已經遲到了兩個小時。”
看着布魯斯·韋恩瞬間凝固在臉上的表情,阿爾弗雷德抿了口紅茶,不急不慢地繼續說道:“所以你還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