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鈴
風鈴
轉眼即是八月四日。
煙瀾園後院,一人身着杏色倒大袖旗袍,盤扣皆是竹葉硬扣配以玫瑰狀紅瑪瑙扣頭,頭發逗以一支竹節狀發簪盤起──正是翟沄年。
戲開場前,翟沄年剛走過去二樓的樓梯,就有人攔下了她:“不好意思,這位小姐。一樓已經被定下來了,所以還是麻煩您移步二樓。”
──這人就是六組的人。
裝得挺像?
一聽聞動靜,就有幾個人轉向了翟沄年,翟沄年平平淡淡地掃過他們,不做理會,向那“小厮”微微點頭後就上了樓。
在翟沄年進來後煙瀾園就閉園不接客了,所以整個煙瀾園除了藏身于後院屋子裏的戲班子和雜役、晏清黨會面的人、六組的人外,就沒有多餘的人了。
此時戲将将過半,翟沄年便下來透透氣。而在她出來後不久,另有兩個人也跟了出來……
翟沄年走到屋檐下,本來打算發會兒呆就走,一陣風鈴聲卻無意傳入了耳中。翟沄年擡眸,一串銀白色的風鈴正迎着風微微晃動。
翟沄年眼睫微顫,擡手想要去觸碰那串風鈴。
不遠處,一人緊緊盯着翟雲年的手──主要是手臂上一處紅色的胎記。
景樆淑一時愣住了。
難怪…難怪從沒見翟沄年穿衣時袖子稍短些──就算有,也必定過手臂一半多……
就是為了掩蓋胎記嗎?
這就不該再是巧合了吧,箋心?
景樆淑搖搖頭,收回目光。
在景樆淑愣神的這一會兒,另一個跟着翟沄年出來的人已經到了翟沄年身旁,伸出手:“這位小姐,不知能否有幸認識一二呢?”
翟沄年盯着他的手,不做回答。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想知道景樆淑的反應──對,警惕敏感的翟組長一早就知道有兩個人跟着自己,也知道其中一個人是景樆淑。
看景樆淑遲遲沒有反應,翟沄年暗自腹诽:“真就替身就替身啊,斜闌?早知道不把你送走了,造孽……”
翟沄年一臉裝出來的禮貌性微笑,剛剛伸手要回握一下。
突然一人走了過來──米白襯衫,格子休閑長褲──是景樆淑。
翟沄年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
景樆淑走到翟沄年面前,一言不發,沉默幾秒後卻突然閃身到那人身後,擡手勒住那人的脖子,眼神沒有一絲波瀾。再放手時人已經緩緩倒下,沒了生機。
這一套動作不過轉瞬之間,翟沄年還沒來得及阻止就已經結束了。
總歸也是來不及了,翟沄年無奈,抱手站在原地,手指卻不再像之前一樣會無規律地觸碰手臂了。
這一陣沉默裏,是什麽意思,明顯至極:你自己解決。
很巧,賀叔發現情況翟沄年不在,就立刻來後院尋她,一看這情況也有些驚訝:怎麽就開始動手了?出問題了?
翟沄年搖搖頭,輕聲說:“沒事,意外。”
“那這個人……”賀恒略微思考,便勸道,“時間快到了,你們趕緊回去,我處理一下好了。”
翟沄年一算時間也不多計較了,道過謝後就打算離開,臨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景樆淑,回頭便徑自離開。
角落裏,景樆淑靠牆而站,旁邊一個人地生詢問:“跟你一起出去的人呢?”
“鬧肚子,還找我借紙了。”
“……臨到頭了還出幺蛾子,算了,你确定六組今天會行動?”
“你當然可以不信。”翟沄年轉頭,看着臺上,順便裝作不經意一樣瞥了一眼翟沄年。
“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聽聞這一句詞,翟沄年輕輕點頭。樓下幾個悄悄觀察翟沄年指示的人得到信號,立刻行動。
一時間所有打雜的人都開始動手,一改之前裝的“唯唯諾諾”“手無縛雞之力”的端茶小厮狀态。
離得近點就是手起刀落,稍遠些舉槍絕不失手。
景樆淑一看他們開始行動,立刻将目标定成了自己身旁這位,拿起槍看向大堂裏,開了幾次根本傷不到人的槍後突然把槍口專項自己旁邊,毫不猶豫。
迎着這人最後不可置信的眼神,景樆淑挑眉示意:“怎麽了?”
晏清黨各位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了錦安黨會行動怎麽可能不帶武器不做防範,除了一開始沒有預料到而落于下風意外,基本與六組的人勢均力敵。
翟沄年早就在二樓隐蔽着,進入相持階段後翟沄年就憑借叫好的事業開了幾次槍,雖未必一槍斃命,但均為打空過。
多次的開槍總歸是會被鎖定位置的,比如說現在──一個人已經确定了翟沄年藏身的位置,朝着那個方向就連開幾槍,翟沄年立刻閃避,準備看好時機打回去。可翟沄年還沒動手就被截了胡。
景樆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啧”了一聲,便朝着那人開了一槍。
眼看沒了危險,翟沄年繼續靠着柱子藏身。
幾番交涉下來,景樆淑子彈用盡,随手抛在一邊,翟沄年看見這一幕,淩空便抛下一把槍──此時她和景樆淑的位置像個不算很遠,景樆淑會意,勾起嘴角便擡手接住槍。
翟沄年不再理會,轉頭繼續瞄人,順便甩了把匕首出去,擦着景樆淑的耳邊過去,割下一縷頭發,真正的目标卻并非景樆淑。景樆淑餘光一掃,刀徑直穿過一個女人的心口處,而那個女人手裏正拿着一把刀眼看要傷到景樆淑了。
“還你的。”翟沄年沖着樓下道。
景樆淑輕輕一笑,閃身避開一槍,即刻又朝前開了一槍,迅速閃身躲避。
…………
雖然餘敬鶴沒來,但總歸還是把來了的人都解決掉了──六組當然也有人受傷。
一番收拾,把死者交給了煙瀾園的人處置。至于怎麽處置,估計就是交給齊家名下的醫院當标本吧,不行的直接埋屍野外,總歸沒有人會細查的。
不管怎麽樣,總歸是比較可信的了,畢竟煙瀾園的人,從打雜的到戲班子一幹人等都是曾經慈遇孤兒院的孩子。齊安懷沒有去世時常去慈遇,挺受這些孩子喜歡的──翟沄年那時候去慈遇孤兒院目的之一就是為了看看齊安懷。
如果要算誰的背叛可能性最小,翟沄年首要選的就是現在六組的人和煙瀾園的人。
六組的人有傷的都簡單處理了傷,随後去後臺換了衣服,裝作是來看戲的人──除了景樆淑和翟沄年不用換以外。
大堂裏,樓梯旁的角落。
景樆淑和翟沄年面對面而站着。
景樆淑一手手搭上翟沄年的頸側,很有一絲壓迫對峙的意味。景樆淑微笑着走近半步,輕微地歪歪頭,說:“我還以為,翟大組長穿着旗袍會不方便行動呢。”
翟沄年輕笑,退了一步,景樆淑卻步步緊逼,直到翟沄年靠上牆角退無可退。
“不建議上趕着找罵和找罰啊。”翟沄年冷冷地開口。
景樆淑即刻站好,能屈能伸:“我錯了,翟組長。我不該直接殺了那個不知道什麽名字的人的。”
翟沄年一時語塞,從表情就可見的嫌棄:“……”我瘋了?你瘋了?
景樆淑裝乖也沒裝多久,很快又一身不羁的氣質,手虛虛地握着翟沄年的脖子。翟沄年仍舊神情淡淡的,直到景樆淑拇指輕輕擡起她的下颌,翟沄年才算是有了點反應。
翟沄年挑了下半邊眉毛,有了些興致。
“翟組長,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要求來着?”景樆淑靠近翟沄年,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所以這件事咱們就當不知道好不好?我保證,下次絕對聽指揮。”
不等翟沄年回答,景樆淑偏頭親了上去。
那麽一瞬間,翟沄年有些發懵,當然,景樆淑也只是蜻蜓點點水,點到即止,只是臨到分開前輕輕咬了一下翟沄年的下唇。
景樆淑含着笑眼裏閃着狡黠,說道:“默認了啊翟組長,回去罵我算你食言。”
“……”散什麽德行啊……
翟大組長本來就不是個守信用的人,所以一個小時後郊外的莊園裏,翟沄年對景樆淑展開一場了“批判”。
“我說某些人,下次稍微收斂一下咱們激動的心情吧,知道你很可能很着急,但是也不差這幾分鐘吧?”翟沄年撐着桌子,盯着旁邊的景樆淑。
另一邊姜亦宸等人很努力忍着笑,裝得面無表情、一本正經。
景樆淑面不改色地附和:“是啊,有些人啊,沉住氣一點嘛,是吧?”
翟沄年:“……………”
姜亦宸拽拽Christian的衣袖,轉回頭去,Christian很快會意,不着痕跡地移了點位置,擋了些姜亦宸,抿唇看看天花板。
傍晚時分,城東。
景樆淑不緊不慢地在巷道裏穿行着。
今天,正是固定的接頭、交換信息的時間,景樆淑看見前面隐約的身影,搖了搖頭。
非搞得一看就上不了臺面?暗中送信不行?你看看人家翟沄年挑釁了餘敬鶴多少次了也沒被抓到……不是,就算親自來個人,要是發現我反水了又殺不了我,回去告訴你們少校吧……他也得請示餘敬鶴,餘敬鶴懷疑你都未必懷疑我……
轉角處,一道聲音冰冷得就像旁邊的人并非和自己是同一陣營的一樣:“什麽事?”
陰影裏的人語氣冷淡:“上将讓我問您,對今天下午這件事的解釋,以及……錦安黨的消息。”
這裏說的上将,指的就是餘敬鶴了。
景樆淑哼笑一聲:“問有什麽用?我不是沒有說錦安黨有行動啊,而且,上将自己也說了,讓我在六組立足為先。”
“可是上将也說了盡量留下活口。”那邊立刻嗆聲。
“盡,量……”景樆淑一字一頓,突然想起什麽,偏頭笑笑,像是一朵藏着毒的花,“所以到底你想問還是你們家那位少校想問啊──那你告訴他好了,我對我的行動有主動權,他無權幹涉。哦,另外,告訴上将,有消息我會傳密信,經過了二次轉手的消息,難免失真嘛。”
“你……”
景樆淑不再理會,眼神冷下來,繼續往自己的住處走。
景樆淑推開朝向自己院子的窗,吹着夏夜裹挾着蟬鳴而來的風,呼出一口氣之後,總歸是放松了些許緊繃着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