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讓開
讓開
傅瑜的右手已經捏住了日記封面,他捏着它沉默了會兒,終究是沒有翻開。
傅瑜站起身,把日記本拿在左手,右手捏起已經生了鏽的刀片。
鈍了的刀片在燈光下泛出冷光,卻不及傅瑜眼裏的冷。
他眯起眼睛,在刀片的鏽痕裏,看到了血跡。
他把刀片夾進日記本,退到門外再次審視整個密室。
陰暗、潮濕、冰冷、狹窄、不見天日。
明明整個地下空間那麽大,阮洛的起居之地卻這麽逼仄。這逼仄的小小角落,還刻意擺放了他拼了命也保護不住的鋼琴碎屍。
S+級的龍舌蘭信息素滾燙翻湧,濃度達到一定程度竟使室內空氣的溫度都提高了些許,不知是不是還能擾亂天頂燈束的電流。
天頂的燈帶短路般閃爍片刻,在傅瑜走出密室後,掙紮着繼續亮起。
傅瑜把隔壁緊鎖的房間一一打開看了個遍:
一間豪華的卧室,顯然不是給阮洛準備的;
一間電椅橫陳的影廳、一間手铐皮帶挂了滿牆的刑室……
最盡頭處,是一間空蕩、沒有電燈的暗室。這個房間傅瑜一時間揣測不出用途。
他離開的時候,對管家說:“全拆了。東西丢出去燒光。”
管家咽了咽口水提醒:“那間卧室是您偶爾會住的,牆面裝飾全是貼的金箔,寫字臺前挂着的那幅名畫《珀耳塞斯》,是上世紀西方最珍貴的名畫之一,您花了大價錢拍的。還有寫字臺上那個迷你石英鐘裝飾,鐘框是藍……”
“燒了。”傅瑜打斷他:“不止是地下室,莊園裏所有曾經傷害過阮洛的東西,不論價值,全部燒了。”
傅瑜大步離開地下室,管家還沒從愣怔裏回過神來。
半晌,他才微微張開嘴巴,伸手松了松衣襟前的米白色蝴蝶結,使勁呼吸了幾口氧氣。
*
傅瑜回到別墅的三樓卧室,宋祈正端了杯純淨水,依着門框漫不經心地抿。
見傅瑜來了,宋祈一口喝完,把紙杯揉成一團,“哐啷”一聲丢進垃圾桶。
宋祈把着門:“他神經繃太緊,我試過平複,但失敗了。推了一針鎮定。現在挂着營養點滴呢。你別進去。”
傅瑜臉色一沉:“別亂用藥。我會給他安撫信息素。”
“啧……這算什麽。貓哭耗子,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老板,你該不會不知道,阮洛對你的信息素也會産生應激吧。你真不知阮洛是怎麽昏過去的?他并不是得到你的‘安撫’睡過去的。是你的信息素加劇了他的應激,他承受不住,休克性昏死過去了。”宋祈勾了勾唇。
“……”傅瑜眸色晦暗不明,宋祈揣摩不出傅瑜的情緒。
便繼續說道:“的确啊,你天生站在基因鏈的頂端,S+級信息素能随心所欲擺布任何一個omega。但你別忘了,你只能擺布他們的肉/體,遇上倔強如阮洛這樣的靈魂,你永遠做不了真正的贏家,因為他的靈魂永遠不會向你臣服。”
傅瑜垂眸盯着宋祈:“讓開。”
宋祈抄着手和傅瑜對視半秒,讓開了。
他無法否認,他怕傅瑜的眼睛。
被那樣深沉的眸子盯着看,有一種靈魂在慘遭淩遲的寒意。
傅瑜走進房間後,宋祈就靠門端詳他。
傅瑜這次沒靠阮洛太近。
他遠遠看了阮洛一眼,問宋祈:“想辦法抑制我的信息素。”
“什麽?”宋祈掏了掏耳朵。
“抑制我的信息素。”
宋祈松開抄着的手,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有針對Alpha的抑制針。多是拿來對付單身Alpha的易感期的。這玩意傷身,有副作用。藥效期間抑制信息素的同時,會讓人暴躁,會把一個溫柔小意的人變得暴戾易怒——而這只是普通alpha的用量和副作用。對于你……”
宋祈笑笑:“頂級alpha,藥量得是普通alpha五倍。副作用也是成倍疊加的。你的脾氣……本來就不太能夠令人稱頌。真用了這玩意兒,藥效期間估計要成行走的火藥桶了。”
宋祈說完,不知道是聯想到什麽,推着金絲邊眼鏡嗬嗬地笑了起來。
傅瑜沒理睬他,只道:“定制一個月的劑量。”
語氣低沉。
像在跨國談判會上最後給出的壓軸定音,也像是,在集團總部無數次不容置喙的發號施令。
他用的不是商量的語氣,是冰冷的示下。是讓對方非做不可。
宋祈愣了愣,看了傅瑜片刻,才找回說話這項技能:“知道了。”
傅瑜道:“吊完這支營養,把他送到醫院。在療養樓登記住院。”
“找看護還是帶女傭?”
傅瑜道:“我看護。”
“你……啥?”宋祈接住自己的下巴。
傅瑜看了他一眼。宋祈連忙合住下巴,表情像是活見了鬼。他清了下嗓子:“知道了。”
*
當天吊完營養,宋祈就跟在傅瑜屁股後邊,把阮洛帶進集團旗下的私立醫院。
醫院服務的都是政府官員、商界大腕、以及娛樂界名流,沒點社會地位和財力,是進不來的。
醫療設備和醫資儲備,都是國際頂尖,幾乎所有住院病房都是獨立設計。
阮洛的病房,是醫院療養樓的高層特護區。
如果不看白色的牆壁床褥,以及擺放的醫療設備,這裏根本就不像病房,更像是五星酒店的商務套房。
不僅環境好,護理服務也是一級。
病人們一到樓下,就會有最先進的病床、擔架、或輪椅直接來擡,直送預訂好的病房。
阮洛不一樣。
阮洛的服務是S+級——
他是由醫院背後的大老板傅瑜,親自抱在懷裏,給抱上去的。
值班的護士都驚呆了,沒見識地縮在角落圍觀,被醫院的院草宋祈一個眼神給盯散了。
可是傅瑜他們前腳剛上電梯,這些護士們又湊到一起叽叽喳喳——
“什麽情況?是我值夜班值到大腦宕機産生幻覺了?我怎麽看見傅總了!”
“姐妹,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你的幻覺。因為我也看見了。”
“別是看錯了吧。”
“我也看見了,不會錯的。就算平時沒機會見,新聞裏總見過吧!傅總那種肩寬腰窄身高一米九的大長腿,怎麽會有人撞身材。就算身材能像,那種權柄世家用金山銀山堆出來的矜貴氣質,也沒人裝得出來。”
“話說什麽情況啊,傅總懷裏抱着的是?”
“不知道。裹着大衣呢,只露了臉,看上去很虛弱。很……”
“很什麽?我沒看清快說說!”
“……很美。是那種,我作為omega看了都覺得驚豔的蒼白的美。說實話,長成那樣的人被傅總抱在懷裏,我是一點都不酸……連我都想保護他。”
被熱議的阮洛,此時正昏昏沉沉地陷在傅瑜的臂彎裏不省人事。
傅瑜把阮洛放到床上收手時,袖子忽然被阮洛蒼白的手指輕輕拽住。
說是拽,其實只是無力地半抓着。
傅瑜下意識停住動作,任由他那麽抓着。
此時宋祈在門外跟特護交待着什麽,病房裏只有傅瑜和阮洛兩人。
傅瑜傾着身子,俯瞰着阮洛。
抓着他袖子的手指似乎想要再用些力氣,但徒勞無功。傅瑜伸出手,反握住阮洛那只不安的手,溫燙指腹在阮洛已經冰涼下去的手心裏輕輕摩挲了一下:“不怕。”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阮洛不知道是不是聽得見,眼角瞬間滾下了淚痕。
嗓子裏發出小聲的嗚咽。
傅瑜脊背一僵。
他其實不太知道怎麽處理這樣的事情。
他從小到大,都在學習怎麽成為一個兵不血刃的商界王者。有人說他冷心冷情,也有人說他手段酷狠。
這些都沒有錯。
他的确是這麽走來的。
傅家把百獸之王生殺予奪的本事都交給了他。唯獨沒有教過他“柔軟”二字。
可他慣以待人的态度,顯然不适合阮洛。
傅瑜喉頭微微一滾,用空出的那只手輕輕摸了摸阮洛的發頂,而後又去輕擦他眼角淚痕。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能安撫這個受過傷的孩子,只是把聲音放得更低柔了,他又說了一遍:“不怕了。”
阮洛抽了抽鼻子,薄唇開合,似乎喚了句什麽。
傅瑜沒聽清。
俯身離阮洛更近,他聲音低得不像話:“剛才說了什麽?”
“……爺爺。”
傅瑜沉吟:“想爺爺了?”
“……爺爺。”
傅瑜的大手輕輕放在阮洛的發頂,他在記憶裏搜尋關于阮洛爺爺的字眼。
似乎是在資料上看過,但資料上對此人着墨不多。
那份關于阮洛的資料,主要是向他呈現阮洛個人的生平。
他用了半分鐘,只想起來阮洛是有一個爺爺。在鄉下把三歲的阮洛養到八歲,後來跟着上小學的阮洛進了城。進城之後就沒有着墨了。
傅瑜輕聲道:“我請爺爺來看你,好不好?”
阮洛顯然是聽不到他說話的,因為阮洛喃喃着又叫了一聲爺爺。
傅瑜嘆了口氣,輕手給阮洛擦了半天的小珍珠:“再哭眼睛要壞掉了。給你找爺爺,現在就找。不哭了,嗯?”
他說到做到,下一秒就拿出手機,同時對他的秘書和特助發出了電話會議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