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次約會

第18章 第一次約會

蘇娴和離,但蕭家不同意。

原因無他,本朝時興厚嫁。但凡有點權勢的人家陪嫁的聘禮便不菲,更何況蘇家。

蘇家富庶,為四個女兒準備的嫁妝幾乎占盡大半家財,猶記得當年蘇娴嫁入忠勇侯府時,沿街的嫁妝看不到盡頭,更何況私下陪嫁的那些田産地鋪。

而蕭家底蘊不足,家大業大自然開銷大。況且這些日為蕭毅和龔吉安的事到處奔波使了不少銀子。如此大的窟窿便将目光看向了蘇娴的嫁妝,又豈會讓她輕易離開?

再者,蘇娴在和離書中提了個要求,那就是把兒子蕭珉一同帶走。這樣一來,蕭家更不可能同意。

但若是按宋律,蕭毅犯罪入獄已無力撫養孩子,該交由妻子。可忠勇侯府強勢,說不放人蘇家也拿他們沒法子。

“若是告上官府呢?”柴氏道:“官府會管吧?”

蘇老爹搖頭:“夫人忘了,官府是誰的?”

“是權勢之人的。”他說:“而忠勇侯府最不缺權勢。”

此話,令衆人沉默。

事情就這麽僵持下來。兩家和離之事鬧得不小,外人議論紛紛,皆說蕭家不厚道。

然而沒過兩日,忠勇侯府卻同意了,不僅同意蘇娴将全部嫁妝帶回,也同意她帶走蕭珉。

這個轉變令蘇家詫異,旁人也不可思議。

此前才争得臉紅脖頸粗,怎麽就突然同意了?

據說有人看見刑獄司的祁大人下朝時跟忠勇侯在偏門說了會話,也不知說了什麽,蕭侯爺離去後神色舒展。

而又過了一日,朝堂有人舉薦蕭侯爺兼任戶部右曹侍郎一職。蕭侯爺養兒子不怎麽樣,但當官的本事還是有的,皇上很快就準了。

蘇绾不知這裏頭是否有祁淵相助,但總歸蘇娴帶着珉哥兒和離歸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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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娴回來,正逢端午,蘇家人準備熱熱鬧鬧過端午節。

本朝端午從五月初一過到初五,以粽子、蜀葵、杏、李子、林檎①、桃枝、柳枝等作供品祭天。

蘇家四姐妹清晨坐在庭院的涼亭裏,各自準備過節之物。

蘇娴負責搗香塊,而蘇泠則在一旁畫團扇。這些團扇是管家提前買回來的,以竹制團,兩面糊紙,留空白作畫。

蘇瑛則将瓜果、糯米團、紫蘇、幹果和點心切碎,再拌上香料攪勻,然後裝入梅紅雕花漆盒中,以作節禮送親朋好友。②

蘇绾最清閑,她面前一個精致的木盤,盤中放了幾捆彩線,正在編百索。

過了會,蘇瑛撂下勺子,一臉郁卒:“小妹,還是你來吧。”

蘇绾轉頭:“那二姐做什麽?”

蘇瑛左右看了看,搗香她不會,作畫自然比不過蘇泠,編百索.還不如讓她去死。

原本以為拌糖果會簡單些,沒想到也那麽複雜,不僅得拌均勻,還得壓出花樣。

最後,蘇瑛目光落在旁邊乖乖巧巧坐着吃糯米團的小外甥蕭珉身上。

說:“我陪珉哥兒玩耍。”

她歡喜跑過去蹲下,摸了摸蕭珉的腦袋:“珉哥兒,好吃嗎?”

“嗯。”蕭珉滿足地笑,露出一排潔白小門牙。

蘇绾道:“每年端午,最累的就是我,二姐最會偷懶,三姐.算了,三姐不食人間煙火,若不是大姐回來,她不一定能出閣樓。”

“還好大姐回來了,能幫我許多。”她道。

蘇娴好笑。

回家這兩日,她整個人過得輕松。可輕松之餘,卻有些茫然。

盡管她極力掩飾情緒,但姐妹們還是看出了些許。

“大姐,往後你有何打算?”蘇泠問。

蘇绾和蘇瑛也看過去。

蘇娴停下,想了會,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以前在蕭家忙慣了,突然閑下來像是生命空了一半。”

她笑道:“不過你們不必擔心,作出這個決定我并不後悔。而且歸家令我覺得舒心,尤其是還能再跟你們坐在一起過端午,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蘇瑛道:“那就安心在家,反正有我陪你。”

她的意思很明白,蘇瑛不想嫁人,若蘇娴不打算再嫁,那她就陪她作伴。

這時,蘇泠起身去洗筆墨,蘇绾忖了忖,悄悄跟過去。

“三姐,上回我在朱家橋瓦子看見你啦。”她低聲說。

蘇泠一頓:“何時?”

“上個月底,清晨。”蘇绾眨眨眼:“我還看見了那個人。”

蘇泠面色緊張。

“我詐你的。”蘇绾嘿嘿一笑:“我沒看清楚他模樣。”

她正色問:“三姐去那做什麽?不是說斷了嗎?”

默了會,蘇泠輕聲道:“為陸公子的事。”

“陸安荀?”

“嗯。”蘇泠點頭:“陸公子出事,父親和母親焦急,我豈能坐視不理。”

當時,柴氏病在榻上,蘇泠也清楚這事何其棘手,索性咬牙再見了那人一次。

“所以你去求他了?”蘇绾有點悶。

蘇泠搖頭:“不是求,他本就欠我一個承諾,我去讨而已。”

“那後來呢?”

“後來?”蘇泠的目光些許自嘲:“我高看自己了。”

聽到這,蘇绾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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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漸至,夕陽似火。

此時,裘老先生的府上格外熱鬧。

陸安荀和幾個太學的同窗一道上門給裘老先生送禮,裘老先生心情愉悅,留下幾人喝酒。

他對陸安荀道:“你能安然無恙且清清白白地從開封府出來,實屬意料之外,為師高興。不過.”

裘老先生倏地沉臉:“你隐瞞為師,害得我擔憂幾宿實屬不敬。”

陸安荀忙起身:“是學生不對,學生自罰三杯。”

說着,他利索地提起酒壺就要倒酒,卻被裘老先生一巴掌拍過來。

“別給我嬉皮笑臉,你以為我不知你小子,什麽自罰三杯,分明是貪我的酒。”

這酒可是他珍藏多年的寶貝,平日不舍得喝,也就遇到過節拿出來品兩口。陸安荀這兔崽子一來就要自罰三杯,這是罰他嗎?這是罰自己的命!

裘老先生将酒壺搶過去,勉勉強強給他到了八分滿:“喝完這杯不準喝了,你趕緊家去,今日過節,你父母還等着呢。”

“無礙。”陸安荀說:“他們知道我在您這。”

待又飲了兩杯酒後,裘老先生将陸安荀單獨叫進書房,名為考校學問,實則告訴他朝堂一些事。

“你本是狀元之身,又有為師在朝中的好友作保,再加上這次含冤令你名聲大好,聖上青睐,想來入翰林院十拿九穩了。”

陸安荀面頰微紅,作揖道:“此番多謝恩師斡旋。”

“與我有何幹?”裘老先生說:“是你自己本事得來的,此次若能點翰林,将來前途無量。”

“嗯。”陸安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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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裘府,夕陽已斜,微光落在牆垣投下斑駁的影子。

陸安荀躍上馬。

小厮問:“少爺,這會可要去江月軒?杜公子他們等着呢。”

陸安荀望着斜陽,默了默,突然問:“什麽時辰了?”

“酉時二刻了。”

“哦。”陸安荀提着缰繩緩慢往江月軒走。

走了會,又突然停下,不耐地說了句:“女人就是麻煩!”

然後調轉馬頭,跑了。

“哎少爺.”小厮在後頭喊:“您去何處?”

陸安荀丢下句:“跟杜文卿說我還有事,不去了。”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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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荀縱馬來到郡亭橋,此橋橫跨汴河,寬且長,從橋東行至橋西都得走上好一會。

他下馬後,将馬拴在河岸邊的柳樹下,然後望向橋上來往的行人。

暗道:蘇绾也真是,連橋東見還是橋西見也沒說清楚。

這裏是橋東,他等了會沒見着蘇绾身影,便徑直往橋西去。可到了橋西也沒看見蘇绾,又負手故作悠閑走回橋東。

但橋東依舊沒蘇绾的影子。

就這麽,陸安荀“悠閑”地來回了幾趟,最後站在橋上生悶氣。

“我數到十,若你再不來,可別怪我失約啊。”陸安荀對着汴河道。

“一”

“二”

“三”

.

“七”

“八.”

陸安荀停下來。

算了,剩下的等會再數吧。

他決定去橋東尋家茶寮吃茶,然而才下臺階,就見蘇绾的馬車姍姍來遲。

陸安荀站在那,繃着臉睨她。

“你怎麽才來!”

他一臉被抛棄的怨婦模樣,唬得蘇绾大跳。

“怎、怎麽了?”

“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陸安荀說完,覺得這麽說很沒面子,又道:“我本來與人有約,但想着你在這幹等着不妥。結果倒好,你來得比我還遲。”

原來為這個啊,這個別扭的小公主。

蘇绾趕忙上前順毛:“我其實早早出發了的,但路上耽擱了會,怎麽,你等許久了?”

陸安荀轉身:“想得美,我才來一小會。”

“哦。”蘇绾跟上去:“那我們現在去哪?”

陸安荀:“不是你約我來此?”

“是是是。”蘇绾卑微。

她殷勤地問陸大爺:“我們去城西朱.”

話未說完,她倏地頓住。

“看到什麽了?”陸安荀順着她視線望過去,下一刻忙拉她躲起來。

蘇绾驚訝,小聲問:“那是.我大姐吧?”

陸安荀:“你連你大姐都不認得了?”

“認得。”蘇绾驚悚:“可這會跟刑獄司祁大人站一起就不大認得了。”

橋那邊,祁淵跟蘇娴走過來,兩人之間相隔了段距離,可容納兩人經過。看似互不相識,可隐約之間又覺得兩人很有默契。

有個貨郎挑擔急急忙忙從旁經過,蘇娴不得不往右邊避讓,如此一來,離祁淵更近了。

兩人全程沒說話,直到下橋,停在一家鋪子門前。

蘇娴轉身對祁淵行了一禮:“今日驚馬,多謝祁大人相救。祁大人不必送了,我在這.”

“蘇小姐不必自作多情。”祁淵面無表情開口:“本官只是來此辦案,并非送你。”

說完,他率先擡腳進鋪子。

蘇娴微微錯愕,懷疑自己走錯了,擡頭望了眼,鋪子門口懸挂“陳大香燭鋪”。

她沒走錯啊,可祁淵來這辦什麽案?

遲疑須臾,蘇娴也擡腳進門。

這廂,蘇绾見兩人雙雙進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陸安荀,”她問:“我大姐和祁大人認得?”

陸安荀詫異:“你不知道?”

蘇绾懵:“知道什麽?”

陸安荀見她是真不知情,默了默,說:“也沒什麽,祁淵跟你大姐其實五年前就認識了.”

蘇娴和祁淵曾有過那麽一段短暫的“孽緣”。

五年前,蘇娴随母親去廣陵外祖家賀壽,途中遇水匪劫船。而彼時祁淵為查案便利,隐姓埋名匿于匪徒中。蘇娴落水時被祁淵救了,兩人為掩人耳目還在山野藏了一宿。

孤男寡女,月黑風高,蘇娴戰戰兢兢。

祁淵是個君子,見她如此,以為她擔心清譽,便交了塊玉佩給她,承諾:“在下必定對小姐負責。”

蘇娴哪裏敢信他?他又冷又淩厲,比水匪頭子更像水匪頭子。為了自保,蘇娴不得不捏造身份與他虛與委蛇,感恩戴德之餘還表現得十分歡喜。

後來官兵尋來時,蘇娴卻不願這段事被人知,是以瞞得死死的。

水匪很快被官府剿滅,船上的人皆安然無恙,柴氏見蘇娴歸來,速速帶她返京。至于蘇娴落水走失一宿的事,只柴氏和蘇娴清楚,連蘇老爹也不知。

蘇娴回京後沒多久,忠勇侯府蕭家就上門說親了。彼時蕭毅對蘇娴一見鐘情,雖羞澀卻極其主動。蘇娴很快就墜入愛河答應了蕭家求親,并将她跟祁淵在山野的那一晚“約定”忘得一幹二淨。

直到後來祁淵剿滅水匪立功回京,在一次宴會上兩人相遇,蘇娴才知道他竟然是開國公府祁世子。

可此時,蘇娴已是婚約之身。而祁淵得知那晚她只是與他虛與委蛇,甜言蜜語哄騙他,怒不可遏。

這事成了祁淵心中拔不掉的刺,深深記恨了五年。

當然,這些細枝末節陸安荀并不知曉,他以前跟祁淵打過幾次交道,為知己知彼他派人打聽祁淵的消息時,才得知此事。

他這人并不八卦,祁淵的風流韻事也并不關心,便也沒跟蘇绾說。

蘇绾聽後,驚得合不攏嘴。

“我大姐姐.和祁淵.”她道:“這麽說來,祁淵其實恨我大姐姐是吧?”

“我哪知道。”陸安荀笑了笑。

說不準,又愛又恨呢。畢竟蘇娴之所以能順利和離,祁淵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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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樹下躲了會,然後轉移陣地。

陸安荀牽馬漫步在楊柳下,蘇绾跟在一旁絮絮叨叨。

“自從大姐姐帶珉哥兒回來,家裏就熱鬧了許多。”

“珉哥兒實在可愛,背三字經搖頭晃腦的模樣,哎陸安荀.”蘇绾問:“你小時候可這樣?”

問完,她突然想起來陸安荀小時候家裏窮讀不起書,說不定三歲還在街上光屁股溜達呢。

于是又自顧自語:“家裏人一多,我就得多編幾條百索。大姐和珉哥兒自然少不了,可大姐身旁的婢女也不能厚此薄彼.”

陸安荀心不在焉聽着,蘇绾說了會話,才察覺他興致缺缺。

“陸安荀,你今日遇到煩心事了?”

陸安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止不想言,閉嘴。

她編了那麽多條百索,連富貴脖頸上都套了一根,獨獨忘了他。

蘇绾三兩步走到他跟前,倒退着往後:“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啊。”

“.”陸安荀不想理她,繞過她往一旁:“一會你想去哪?”

“我們去朱家橋瓦子如何?聽說胡平勾欄來了幾個西域女子,舞姿極美我還沒見過呢。”

不是所有勾欄都是皮肉生意的地方,也有正經的只表演歌舞。蘇绾上回跟杜文卿查案時曾看過兩回,覺得很是有趣。

“行。”陸安荀點頭。

他正欲翻身上馬,随即想起蘇绾的馬車沒跟上來,留在郡亭橋上了。兩人只一匹馬,同乘不合适。

可此地離朱家橋遠,走過去至少得半個時辰。想了想,陸安荀欲建議她雇一輛車過去。

這時,聽見後頭有人大喊:“抓賊啊!快抓住他!”

陸安荀扭頭一看,二話不說把缰繩遞給蘇绾,丢下句“你先去朱家橋瓦子等我”,然後飛快沒入人群中。

蘇绾:“.”

.

有什麽比跟情郎出來約會,而情郎卻丢下你去抓賊更郁悶的呢?

蘇绾此時,就很郁悶。

燭火幽幽照半街,她站在胡平勾欄門口,百無聊賴地等。

是的,她已經從夕陽西斜等到華燈初上,約莫等了近一個時辰。

同時,也已在心裏紮了陸安荀一百個小人。

胡平勾欄裏歌舞熱鬧,人們歡快喜悅的聲音不斷傳來。

如此又過去了三刻鐘,胡平勾欄裏歌舞停歇,人們陸陸續續走出。

很快,胡平勾欄關門,滅燈。

蘇绾不是矯情的人,可任哪個姑娘第一次約會等到散場情郎都還沒來,想必也很惱火。

她暗罵了陸安荀一頓,蔫蔫往回走。

“我若原諒你,我是狗!”

這話才說完,就見有人哼哧哼哧跑過來。

陸安荀跑得滿頭大汗,徑直停在她跟前,氣喘籲籲問:“蘇绾,歌舞開始了嗎?”

“.”

蘇绾沒理他,埋頭往前走。

“怎麽了?”陸安荀跟上來,解釋道:“我并非故意來遲,我去幫忙抓賊了。你是不知道那小賊有多厲害,我抓到他後得親自送去官府吧?不然旁人治不住他。我到官府後還得做個證人.”

“陸安荀!”

蘇绾倏地轉身,兇道:“我還沒用晚膳呢我,原本今晚安排好好的,先看歌舞,然後去行馬街楊記喝胡餅燙,再去相國寺看傀儡戲。這下好了!歌舞結束了,胡餅攤也收了。我餓着肚子等到現在我圖什麽呢!”

人在餓的時候脾氣就收不住,蘇绾兇完覺得自己挺委屈。

她蹲下來,影子落在昏黃的燈下,顯得弱小可憐無助。

陸安荀也蹲下來,一副老實巴交任她發洩的模樣。

“那我帶你去吃爐焙雞行嗎?”他讨好地說:“我知道有一家沒打烊,味道很不錯。”

蘇绾悶悶的:“我走不動了。”

“我背你。”

“大街上背個姑娘你不害臊?”

“我.我走黑巷子。”

蘇绾想了想,站起來:“好吧。”

陸安荀也跟着起身,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忽然一頓。

蘇绾問:“怎麽了?”

陸安荀沉默,半響:“蘇绾,我錢袋丢了。”

“.”

作者有話說:

氣死!

備注:①林檎,又稱沙果,像我們當今常吃的蘋果。

②宋朝人過端午很講究。要準許多瓜果和桃枝(桃枝辟邪)、柳枝等東西祭天,有錢人家會燃昂貴的線香或用香粉制作成的香塊。

還會準備艾草、鼓花、百索、團扇,以及自制吃食(比如蘇瑛做的)作為禮物,送給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們。

端午期間出門,頭上還會插艾葉,手腕帶百索,以祈求辟邪消災,吉祥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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