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枝枝,你不會想知道的

第48章 枝枝,你不會想知道的

密林深處, 一人屈膝半跪在地上,身上青灰袍衫同漫山遍野的綠意融在一處,若非睜眼細看, 定不會發現。

餘晖染紅了山林, 落日的光影一點一點往外挪動, 宋令枝站在陰影中,手足冰冷。

徹骨的寒意鋪天蓋地籠罩而下, 将她層層包裹, 密不透風。

宋令枝呼吸凝滞。

沈硯曾在宋府見過魏子淵,他好不容易才治好了口疾, 還費勁心思為自己尋來了閉息丸。

手指緊掐掌心, 宋令枝強穩住心神, 壓下心底劇烈的不适:“一個下人罷了。”

聲音故作雲淡風輕,落在山風中, 稍縱即逝。

沈硯不動聲色,凝眉,目光落在那人微躬的後背上, 他輕哂:“擡起頭來。”

聲音淡漠, 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宋令枝心亂如麻,眼中慌亂。

魏子淵伏首跪在地上:“見過三殿下, 小的……”

本在安撫懷裏阿梨的雲黎忽而大吃一驚,三步并作兩步沖至魏子淵身前。

松垮的錦衣擋住了魏子淵大半張臉:“怎麽是你?”

轉而望向懷裏朝魏子淵撲去的阿梨, 雲黎臉上晃過幾分了然:“阿梨是你找着的?”

魏子淵低頭:“是。”

雲黎笑彎一雙眼睛,思及後面還有一位活閻王盯着自己,雲黎唇角笑意漸斂。

屈膝朝沈硯行禮:“殿下, 這是我父親為我請來的護院, 殿下大人大量, 求看在我父親面上,饒過他的無禮。”

聲音愈來愈低,沈硯的目光似蘊着重量,一點點壓在雲黎身上。

雲黎不自覺垂下眼眸,心中暗嘆宋令枝果然非同一般,竟能和沈硯這樣的人共處一室。

雲府先前的護院是折在沈硯手上,若是再折一人……

沈硯默不作聲收回視線。

倏然耳邊落下一道驚呼,雲黎乍然仰起頭,大驚:“宋姑娘!”

眼前晃過重重黑影,宋令枝身影輕盈單薄,輕飄飄往旁跌去。

沈硯瞳孔一縮:“回宮。”

……

青花纏枝花鳥香爐燃着安神香,青煙氤氲。

重重青紗帳幔後,宋令枝無力倚靠在貴妃榻上,一張小臉瘦削憔悴,不見半點血色。

三千青絲輕垂在枕邊,秋雁雙眼泛紅,偷偷拿絲帕拭淚,又悄聲為宋令枝掖好被角。

月影橫窗,沈硯站在廊檐下,擡眸望着上空一角的黑夜:“她如何了?”

岳栩拱手,一雙劍眉緊緊籠着,頗為不解:“照理,夫人身上的毒不該發作得如此快。且這症狀,也不太像。”

沈硯雙眉緊皺:“你是想說,她身上還中着另外一種毒?”

岳栩沉吟片刻:“看着不像是毒,且夫人近來除了嗜睡和食欲不振,也無旁的症狀,倒像是……憂思成疾。”

院落無聲,只餘皓月當空,花光樹影。

池中水波粼粼,映照着滿池的夜色。

沈硯負手背在身後,良久,他低聲:“下去罷。”

岳栩拱手告退。

湘妃竹簾挽起,漆木案幾上燭光搖曳,沈硯緩聲踱步走近,青玉扳指捏在掌心。

重重帳幔後,宋令枝仍在熟睡中,鴉羽睫毛落在眼睑下方。

秋雁福身,手上捧着漆木妝匣,剛為宋令枝卸妝松發,她屈膝告退。

沈硯目光淡淡在捧盒上掠過,忽而視線頓住,落在一方小巧精致的香囊上。

宋令枝的貼身物什,向來都由秋雁親自打理,這香囊應是宋府的舊物,也不知宋令枝今日是何時上身的,連秋雁也不知情。

沈硯垂首低眸,骨節勻稱的手指輕捏起香囊的一端,他眸色忽沉:“……這也是枝枝的?”

……

宋令枝一覺醒來,天色已黑。

園中樹影斑駁,參差光影落在屋中。

宋令枝扶榻坐起,透過半支開的楹花窗子,隐約聽得廊檐下的竊竊私語。

檐角下懸着一盞芙蓉掐絲琺琅纏枝燈籠,光影綽約,無聲流落在檐下二人身上。

秋雁彎唇:“有勞雲姑娘走這一遭,只是我家姑娘還歇着,暫且不能見客。”

雲黎點點頭,亦是輕聲細語:“由她歇着罷,莫擾了她歇息,我先走一步,若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找我便是。”

懷中的阿梨不安分亂動,雲黎怕阿梨又亂跑,不敢久留,和秋雁低語兩三句,遂分道揚镳,各自回房。

湘妃竹簾挽起,仰頭望見倚在青緞引枕上的宋令枝,秋雁眼睛一亮:“姑娘,您醒了。”

秋雁俯身半跪在宋令枝身側,“剛才雲姑娘來過了,還給姑娘帶了人參雪蛤。雲姑娘可真是心細,前兒瞧見奴婢嗓子不适,今日還給奴婢送來川貝。”

秋雁點點頭,又挽着宋令枝絮絮叨叨。

宋令枝眼中疑慮漸深。

秋雁輕聲道:“奴婢瞧着雲姑娘挺好一人,怎麽……姑娘好似不喜歡她?”

秋雁壓低聲,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聽信了那些話,以為三殿下要迎雲姑娘入府?”

宋令枝差點咳出聲,怒剜人好幾眼:“莫要胡說,自然不是為着這個。”

前世秋雁的死疑慮重重,宋令枝不敢大意,也不想秋雁重蹈覆轍,“宮裏不比我們府上,日後還是多留點心。”

秋雁笑着點頭:“奴婢曉得的,這話白芷姐姐也同奴婢說過好幾回。”

提起白芷,宋令枝眼眸一暗:“白芷她……”

秋雁忙不疊道。

“姑娘快別多心,剛剛那太醫也說了,姑娘這是心病,最忌多思的。且白芷姐姐如今也不錯,同在京城,萬事也有個照應。先前她還同奴婢道,若是香娘子回海島,她也想跟着去。”

宋令枝一怔,忽而又想起魏子淵遞給自己的閉息丸,若她不在,府上唯一的牽挂也只剩下秋雁一人了。

宋令枝擡眸,細細凝視着秋雁。

秋雁一驚:“姑娘、姑娘為何這般看着奴婢?”

宋令枝挽唇,隔牆有耳,她不敢同秋雁細說,只順着她方才的話道。

“沒什麽,只是想着,若你也能跟着去,倒也不錯。”

秋雁睜大眼:“姑娘,您這是……不想要奴婢了嗎?”

宋令枝敲敲她額頭:“說什麽傻話,只是想着若有一天我不在……”

秋雁手忙腳亂,拿絲帕捂住宋令枝的嘴:“姑娘莫胡說,這等喪氣話,可是不興說出口的。”

宋令枝不以為然:“不說這個了,我先前帶在身上的香囊,可是你收起來了?”

秋雁點點頭,從妝匣翻出香囊遞到宋令枝手上,她滿臉堆笑:“這瞧着像是姑娘以前在臨月閣帶的,姑娘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剛剛三殿下瞧見……”

宋令枝震驚仰起臉,手中的香囊差點掉落在地:“……你說誰瞧見了?”

庭院深深,雲黎別了秋雁,款步提裙回了自己住處,月洞門前寂寥空蕩。

一人身姿玉立,右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閉息丸的方子雖然不假,然所耗費的藥材卻都不是尋常草藥,其中有一味,常年生在陰寒之地,魏子淵為尋這味藥,差點從懸崖掉落,九死一生。

臉上的疤痕,亦是在那時留下的。

疤痕猙獰,先前拿薄粉敷過,他又一直低着頭,故而宋令枝并未看見。

月色如水,魏子淵低着頭,安靜做好自己護院的本分。

雲黎抱着阿梨從他身前走過,懷中的阿梨似是認出魏子淵,忽的“喵嗚”一聲,直往魏子淵臉上撲去。

雲黎大吃一驚,急道:“——阿梨!”

貍奴乖順跳到魏子淵腳邊,拿臉悄悄蹭魏子淵的袍角。

雲黎無聲松口氣,俯身拍拍阿梨後背:“下回不許再這樣了,吓到人怎麽辦?”

她擡眸去瞧魏子淵,男子臉上的疤痕看着實在駭人,雲黎不解,“奇了怪,阿梨往日都不喜歡生人的,怎麽偏偏和你投緣。”

魏子淵拱手,不語。

醫書上曾記載過一種草藥,若是将其撚碎灑在手心,貍奴便會不請自來。

這事,魏子淵自然不會同雲黎說。

雲黎小聲嘀咕,抱着戀戀不舍的阿梨從魏子淵身前走過,複又折返。

她上下凝視着魏子淵,半晌,方輕聲嘆口氣:“今日多虧你在,賞銀我已命人送去你房中。”

魏子淵低着腦袋:“謝姑娘賞。”

雲黎長嘆:“賞銀我可以給你,旁的卻不能了。”

魏子淵身影一顫。

雲黎語重心長:“宋姑娘那樣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歇了這心思……你別這般看我,她那張臉,我若是男子,也想娶回家,小美人誰能拒絕?”

魏子淵臉上掠過幾分一言難盡。

雲黎循循善誘:“且她如今是三殿下的人,三殿下又待她極好,剛剛還命人下山,說是搜羅些什麽小玩意,好哄宋姑娘一樂。”

.

一連三四日,宋令枝房中多了好些零碎玩意,好些是當時她在江南宋府的舊物什,或是祖母給她的玉袂扇墜,或是些讨巧的玩意。

秋雁笑着,将一個梅花絡子遞到宋令枝眼前:“姑娘可還記得這個,先前你說要學打絡子,結果只學了一半,剩下這大半,如今還沒打完。”

宋令枝莞爾一笑,心下卻是惴惴不安。

那閉息丸藏在香囊中,和香料粉末混在一處。

沈硯……是發現什麽了嗎?還是他已經知曉了,認出這香囊是她在江南的舊物,所以才故意搜羅出這些?

宋令枝腦子暈暈沉沉,只覺眼前恍惚,青紫交加。

秋雁唬了一跳,忙不疊伸手扶住人,她愁容滿面:“姑娘可是又頭暈了?奴婢扶你躺下罷。”

秋雁嘀咕抱怨,“什麽太醫,這藥連着喝了幾日,也不見好。今日午膳,也不見姑娘吃一口,全倒掉了。”

缂絲屏風上繡着荷塘月色,點點紅蓮上沾着露水,晶瑩欲滴。

宋令枝一手撫着眉心,強顏歡笑:“古人雲,病去如抽絲,哪有這麽快就好了?又不是靈丹妙藥。”

話落,又轉身望向院中,“三殿下可曾回來了?”

秋雁順着宋令枝的目光往外望:“殿下今日陪皇後

娘娘去山上上香,怕是得晚些才回來。”

日薄西山,衆鳥歸林。

萬寶寺立在山頂,群山連綿,鐘聲杳杳。

皇家寺廟,向來只有皇室王族才可踏臨,皇帝雖然寵愛餘貴人,卻也沒昏庸到将人帶來此處。

大雄寶殿香煙缭繞,殿宇巍峨,頂上覆黃琉璃瓦,殿前設青銅獅子。

一衆宮人屏氣凝神,亦步亦趨跟在帝後二人身後。

不多時,皇帝乘辇而去,長而寬的辇道上隐約聽得車轱辘轉動的聲音。

皇後攥緊手中的絲帕,憤憤咬牙。依照慣例,皇帝今夜該宿在皇後寝殿,晚膳也該同皇後一處。

然如今天還未黑,皇帝便火急火燎下山尋餘貴人,無異于當衆給皇後難堪。

皇後怒目遠望,滿腹心思落在手心緊拽的那方帕子上。視線收回,餘光瞥見身後站着的沈昭,皇後唇角笑意剎那深了些許。

“昭兒,怎麽是在這站着?如今雖說是夏日,到底也該注意着點,你身子本就弱,剛剛還逞強上山。”

沈昭面容孱弱蒼白:“母後多慮了,我無事的。”

皇後睨他一眼:“還無事?太子妃呢,怎麽也不看着你點。”

太子妃福身上前,言笑晏晏:“母後快別說了,先前我也勸殿下來着,可殿下說母後上山祈福,他定是要陪在身邊的,豈有不來的理?。”

皇後聞言,臉上的責怪盡失,只拿絲帕拭淚:“本宮如何不知,本宮這昭兒,最是向着本宮的。”

話音甫落,又忙忙催促宮人送沈昭回去,省得讓他在此處吹風染上風寒。

宮人簇簇,擁着沈昭下山。

沈硯往後退開半步,拱手告退。

皇後眼角的淚珠拭去:“硯兒等等。”她自袖中掏出一枚平安符,親自塞到沈硯手中,“這是母後方才為你求的平安符,這平安符可是母後求大師開過光的,靈驗得很。你戴在身上,切莫取下。”

沈硯遲疑一瞬。

皇後眼中的笑意稍滞,而後又笑着将平安符塞在沈硯手心。

“母後知道你還在生氣,只如今那宋姑娘快進門了,難不成你還要同母後置氣?怎麽說,你都是母後的孩兒,縱使母後再不喜歡她,看在你面子上,也不會對她多以為難。”

沈硯唇角輕勾,斂眸掩去眼中的嘲諷:“謝母後。”

皇後挽着沈硯的手,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能體諒母後一片苦心,再好不過。硯兒,母後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若你為了外人同母後疏遠,那才是真讓母後寒心。”

一番說辭,潸然淚下,感人肺腑。

侍女嬷嬷站在皇後身後,無不溫聲寬慰皇後:“娘娘莫要多心,三殿下心中自然是有你的。”

皇後輕嘆一聲:“本宮何嘗不知,罷罷,天色也不早,硯兒你快些回去,省得天黑路不好走。”

沈硯拱手:“是。”

馬車緩緩駛出山門,回到寝殿之時,天色已然全暗。院落悄無聲息,柳垂金線,湖面蕩漾。

廊檐下一衆戳燈伫立,遙遙的,亦能望見寝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宋令枝坐在窗下,滿頭烏發輕垂在腰間,輕盈月光灑落,宋令枝半張臉落在光影中,似凝脂潤玉。

沈硯只身站在夜色中,少頃,目光方從宋令枝臉上移開:“去書房。”

暖香陣陣,書案上供着爐瓶三事。

燭光搖曳,在沈硯眉宇間躍動。斑竹梳背椅倚在身後,沈硯指骨落在案沿上,敲敲停停。

那枚皇後千叮咛萬囑咐交到自己手上的平安符,早被他丢給岳栩。

平安符剪開,露出七散八落的香灰,岳栩凝眉細視,須臾,又拿指尖輕沾上一點,湊近細聞。

月色朦胧,悄無聲息透過紗屜子,落在沈硯手邊。

竹青色蓮花紋錦衣慵懶随意,沈硯雙眸輕阖,漫不經心轉動指間的青玉扳指。

少頃,下首傳來岳栩畢恭畢敬的一聲:“主子,這平安符中的香灰,混着龍尖草。”

沈硯慢悠悠擡起眸子,眼角掠過幾分嘲諷譏诮:“又是毒.藥?”

岳栩皺眉,搖頭:“龍尖草并非毒.藥,此物稀有,只生長于西域,若是尋常人接觸此物,倒還無礙,可若是女子有了身孕……”

岳栩低垂着眼眸,欲言又止。

沈硯眸光冷冽:“——說。”

岳栩垂首,不敢隐瞞一分一毫:“若是女子有了身孕,碰上此物,輕者小産,日後也不易有孕,重者,一屍兩命。”

皇後此舉極為謹慎小心,龍尖草無色無味,若非岳栩見多識廣,尋常醫者根本辨別不出。

便是太醫院的院判,也不一定認得此物。

落在案幾上的指骨漸漸不再落下,沈硯垂眸,好整以暇端詳着岳栩遞上來的東西。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輕輕撥動那香灰中的龍尖草。

沈硯喉嚨溢出一聲冷笑:“母後還真是深謀遠慮。”

他還什麽都沒做,宋令枝還未進門,皇後竟連龍尖草都備好了。

沈硯輕哂:“我若是什麽都不做,未免對不住母後這份心意。”

事關一國之母,岳栩不敢多言,只垂手侍立在一旁。

清冷的月光如影随形,須臾,書案後終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下去罷。”

槅扇木門開啓又合上,月光如薄紗,無聲灑落滿地。

案幾上的青花瓷纏枝香爐燃着松柏宮香,沈硯一手扶額,院中蟬鳴滿耳,寂寥空闊。

良久,書房傳來“嘩啦”一聲響,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悉數被掃落在地。

燭火晃動,照亮一室的狼藉。

……

寝殿寂靜,秋雁伺候宋令枝換上寝衣,移燈放簾。

殿中落針可聞,只餘院中樹影潤潤。

秋雁扶着宋令枝上榻,轉而朝外望去:“殿下今日怕是在書房歇息,奴婢今夜留在這為姑娘守夜罷?也不見姑娘晚膳吃幾口,若是夜裏餓了想吃什麽,也可同奴婢說。”

宋令枝一手挽着烏發,聞言輕聲笑:“哪來這般嬌貴,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近來都吃不下,怎麽可能夜裏想起吃食來。”

雖說是夏日,然睡在腳凳上一整夜,到底也是辛苦的。

宋令枝拍拍秋雁:“你且回去睡罷,外面有婆子坐更守夜,若我真有事,喚他們便是,何必委屈你在這守上一整夜。”

秋雁不樂意:“那些婆子哪有奴婢盡心?”

宋令枝笑笑:“如今白芷不在,我身邊只剩你一人,若你夜裏睡不好,白日哪來的精神照顧我?快回去罷,我自己一人便可。”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秋雁一步三回頭,不舍掩門而去。

寝殿冷清,剎那只剩宋令枝一人的身影。

魏子淵那香囊就藏在妝匣內,宋令枝悄聲握拳,目光落在妝匣上。

漆木琺琅纏枝紋八寶盒小巧精致,閨中女子,大多是用它放些小玩意。

目光聚焦,心口直跳。

沈硯的暗衛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聽見自己同秋雁的話,宋令枝至今也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将閉息丸一事告知。

若是她服下閉息丸,也不知道秋雁那傻姑娘聞得自己的死訊,會哭得怎樣的撕心裂肺,還有遠在蘭香坊的白芷……

魏子淵說過有法子護她們二位的周全,可是沈硯心思缜密,若是他知曉閉息丸的存在……

甫一擡眸,對上鏡中幽幽的一雙眸子,宋令枝差點失聲尖叫。

沈硯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竹青色袍衫寬松,燭光迤逦在沈硯衣袂。

沈硯似是吃了酒,空中隐約有酒香飄浮。

他一步步,踩着燭光朝宋令枝走去。

一雙深邃眸子深不見底,沈硯面上淡淡,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

似是随口一問:“……在想什麽?”

心口重重一跳,宋令枝起身行禮。

屈膝福身,“殿下“二字尚未出聲。

沈硯忽而俯身,攬腰将宋令枝抱上妝臺,頃刻,宋令枝目光和沈硯對上。

她吓得雙眼瞪圓,手足無處安放:“殿、殿下……”

妝臺冰冷,透過輕薄的寝衣,冷意遍及四肢。宋令枝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似雨中孤獨無助的彩蝶,尋不到半分避身之所。

妝匣離指尖不過一寸之距,宋令枝強忍住心中的不安緊張,雙目顫顫望向沈硯。

逆着光,沈硯臉上的表情瞧得并不真切。鼻尖淡淡的酒香彌漫,同沈硯書房的松柏香混在一處。

氣息凝滞,宋令枝下意識往後仰去,她擡首,強迫自己不去看手邊的妝匣。

她嗓音讷讷:“殿下、殿下是吃酒了嗎?”

沈硯神色自若,那雙黑眸極深,半點醉意也無。

他輕輕應了一聲,雙手撐在妝臺上,低眸望着蜷縮在自己臂彎的宋令枝。

四目相對,宋令枝一雙淺色眸子映着沈硯颀長的身影,眼眸惶恐不安,強裝鎮定。

沈硯低聲一笑。

過了這般久,宋令枝仍是半點長進也無,還是那樣懼怕自己,一眼就能看穿。

“剛剛在想什麽?”

修長白淨的手指順着宋令枝脊背往上,霎時驚起陣陣顫動。

隔着薄薄一層春衫,掌心之下,亦能覺出宋令枝身子的顫栗。

沈硯眼中笑意漸深,手指輕而易舉捏起宋令枝纖細的脖頸。

輕輕一用力。

顫栗蔓延至全身,沈硯手中力道不重,宋令枝眼中仍是蘊滿恐懼。

氣息急促,宋令枝只覺全身血液往上湧:“在想、在想祖母。”

喉嚨輕動,宋令枝戰戰兢兢,眼角泛着朦胧水霧。

她垂眸低眉,盯着自己的珍珠軟底鞋,“殿下先前讓我寫的家書,我還沒寫。”

擡眸,沈硯仍在凝視自己。

宋令枝輕聲試探:“……殿下?”

沈硯倏然低聲一笑,落在宋令枝脖頸的手指松了兩三分力道:“……就為這事?”

宋令枝不假思索點頭。

那封家書,她确實還沒寫,也不知從何處下筆。

這事沈硯自然也是知曉的。

寝殿杳無聲息,只有淡淡的燭影流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落在自己脖頸的手指終于松開,沈硯垂首,忽而彎唇。

“枝枝,我不喜歡你騙我。”

貝齒咬着下唇,宋令枝眼中水霧氤氲,嗓音帶着輕微的哽咽,她怯生生:“沒,沒騙你。”

沈硯揚唇,那雙眸子低低,半點也不曾從宋令枝臉上移開。

“再說一遍。”

“沒、沒騙你。

“再說一遍。”

“沒……沒騙你。”

宋令枝擡頭,目光一瞬不瞬,纖長的睫毛顫若羽翼。

明明怕得瑟瑟發抖,卻還是強撐着身子,目光半點也不敢從沈硯臉上移開。

沈硯勾唇一笑:“最好如此。”

宋令枝身影輕顫,她聲音低弱,輕不可聞:“若是……騙了你呢?”

似是沒想到宋令枝會有如此一問,沈硯垂眼俯身,輕柔擡起宋令枝下颌。

他笑得溫和。

“枝枝,你不會想知道的。”

作者有話說:

大概兩章內會有大家想看的內容!

我努努力,看看明天能不能加更(如果有寶貝想看的話

這周在一個渡劫榜單上,怎麽說呢,感覺我可能比沈狗還早進hzc

這個數據真的慘不忍睹啊啊啊啊(抓狂

感謝在2023-10-16 22:54:44~2023-10-17 23:10: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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