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完蛋

第15章 完蛋

阿勒西奧設想過很多種開頭。

也許對方會撒嬌讨好、以圖萌混過關;又或者假裝此前的一切從未發生,若無其事地繼續和他虛以委蛇、逢場作戲……當然,最有可能的還是反過來抱怨他的邀約沒有誠意,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

無論是哪一種,阿勒西奧都不會意外,也早已提前想好了應對的措施。

但眼前這種……

實話實說,阿勒西奧是真沒想到。

年長的軍雌微微哽了一下,面上雖毫無端倪,卻是實實在在地頓了好一會兒,才收拾好心底微妙的情緒,無奈地看向對面的雄蟲。

後者睜圓了明淨的蔚藍貓眼,無辜回望。

這被林意拆穿之後,破罐子破摔,幹脆露出本性了?

阿勒西奧的精神海瀕臨迸散的事情,在帝國上上下下,都不是什麽罕有蟲知的秘密。

雌蟲基因等級越高,精神海越廣闊,也更容易在戰鬥後引起精神海紊亂,長年積累下來,局部的紊亂就會演變為整體的精神暴動。

這就好比相同的容器裏,不同規模的炸||藥。

低等雌蟲精神海總共也就那麽點大,即使精神暴動,也不至于致死。

高等雌蟲則不然。

精神海越龐大,精神暴動也會來得更猛烈。倘若沒有高等雄蟲的信息素安撫,曾經幫助高等雌蟲力壓低等雌蟲一頭的精神海,只會因為一次比一次兇狠的精神暴動,反過來成為他們的催命符,直到他們徹底死亡為止。

偏偏阿勒西奧作為高等雌蟲,年過一百又至今未婚,明眼蟲都知道,帝國元帥死于精神暴動,只會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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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常識問題,軍部就是有意隐瞞,也是瞞不住的。

當然。

知情,不代表有蟲敢在帝國元帥面前明目張膽地提起這個話茬,對方可是軍部之主,即使命不久矣,也不影響他對他蟲生殺予奪,這個時候觸他黴頭,那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今天若是換個蟲在他跟前提起這件事,阿勒西奧保證讓對方死在他精神暴動之前,但是唐酒……

他略微擡眸,看向跟前的雄蟲。

年輕的雄蟲神情依然,似乎壓根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見阿勒西奧看過來,又一直不說話,還歪了歪腦袋,奇怪道:“你怎麽不說話?難道我猜錯了?”

……?

這是可以問的嗎?

阿勒西奧哭笑不得。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深刻體驗到了眼前的雄蟲在某些方面有多麽脫線離譜,對于雄蟲的觸雷行為,阿勒西奧居然心情還不錯,甚至還有心思順着對方的話題開玩笑:

“是啊,我就要死了,要不唐酒閣下想想辦法,為我指一條活路?”

唐酒實事求是:“要說你個蟲的活路的話,老實說,還挺難的。”

他說這話時,坐直了身體,手上的甜品也不吃了,面上的神情也一反此前的輕松,嚴肅着一張小臉,仿佛阿勒西奧提出了一個很難的問題,而他正在為這個問題苦苦思索。

阿勒西奧看得饒有興趣:“怎麽說?”

唐酒扳起手指,給他數:“你看,你今年一百多歲了,精神海已經拖到了A級雄蟲都沒法解決的地步。要想解決你這個症狀,不僅得是S級雄蟲,還需要S級雄蟲在真心喜歡你的情況下,與你結合時自然分泌的信息素,這……”

他眨眨眼睛:“我倒是有把握能在二次覺醒後進化為S級雄蟲,可你有把握讓我愛上你嗎?”

阿勒西奧這下是真沒忍住笑了,他左手扶住側臉,好笑道:“你擺出這樣的架勢,難道不是來和我談判的嗎?”

唐酒不明所以:“是啊。”

阿勒西奧挑了挑眉,勾起嘴角,輕笑道:“既然是談判,難道不應該是你向我承諾,會努力讓自己愛上我,解決我精神海的問題嗎?怎麽變成讓我想辦法讓你愛上我了?”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啦。”

雄蟲皺眉,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回答:“可我如果這麽承諾,你真的會相信嗎?”

阿勒西奧微微一頓,偏過頭看着唐酒。

“利益交換的前提,是等價交換。”

唐酒說這話時,神情是罕見的認真,他反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不會愛上你,又怎麽能拿這種不确定的事情當做交換的籌碼?我認識的阿勒西奧,可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乍一看,他和阿勒西奧似乎還挺合适的。

他們一個即将進化為S級雄蟲,一個急需S級雄蟲真心結合時分泌的信息素,那麽只要等到唐酒二次覺醒,再愛上阿勒西奧,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嗎?

但唐酒知道,不是的。

作為高等雄蟲,唐酒就是再不了解愛情,再輕視愛情的存在,也該知道,個蟲的情感從來都不是可以自行控制的,它虛無缥缈,毫無定性,不受個蟲意志影響,比掌心裏掠過的風還要随心所欲。

既然毫無定性,自然也就不适合拿出來作為籌碼了。

拿這樣的空話,去套對方實實在在的承諾與利益,這不是忽悠蟲嗎?

他嘴上說着阿勒西奧是他的獵物,實際上,唐酒從未小瞧過這位帝國元帥。從始至終,他在阿勒西奧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真實的自己,即使是逢場作戲,也是在彼此心知肚明的基礎上僞裝。

在這樣老謀深算、大權在握的軍雌面前玩心機?

唐酒還沒瘋!

對付阿勒西奧,最合适的辦法就是将一切算計都擺在明面上,而不是把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軍雌當蠢蟲,聰明反被聰明誤。

阿勒西奧心中微動。

他垂眼看着對面的雄蟲,眼睫低垂,嘴角卻微微上揚,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輕笑:“閣下倒是真誠。”

“當然啦。”

唐酒自是毫不客氣地笑納了:“真誠才是永恒的必殺技嘛……等一下,別轉移話題啊,你到底還要不要聽我指路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哦,唐酒閣下親自授課,可不是誰都有機會聽的。”

說到這個份上,阿勒西奧還真對唐酒接下來的話題有點興趣了。

提到了他的精神海暴動,卻又并不打算像過去他遇見的那些雄蟲一樣,以他的精神海紊亂作為籌碼,拿進化為S級雄蟲後愛上他治愈他之類的說法糊弄他……

對方究竟想做什麽?

準确地說——

對方究竟想付出什麽,又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

仿佛看穿了阿勒西奧心中的疑慮,唐酒并不遮掩其來意,直截了當道:“你是沒什麽活路了,可這些年來一直跟随你的軍部其他蟲呢?”

阿勒西奧表情不變。

他略微挑了挑眉,雙手交叉虛托着下颚,日光在他的側臉投下一半的陰影,他保持着筆直坐立的姿勢,金色的眼眸含笑盯住了雄蟲,語氣裏還帶着淡淡的興味:

“繼續。”

換個蟲,或許就在帝國元帥的氣勢跟前退卻了。

但唐酒才不怕他呢!

年輕的雄蟲揚起眉梢,語帶挑釁:“你這麽聰明,肯定知道塔裏克早有異心吧?那你知道他和保守派的霍華德勾結,只等你因精神海迸散而死,就帶着軍部向議院投誠的事嗎?”

“他會與霍華德合作,封鎖你好不容易撬開的低等軍雌上升渠道,低等雌蟲與高等雌蟲之間依舊會隔着巨大的天塹鴻溝,不會再有邊遠星支部軍雌因赫赫戰功或出色的戰鬥素養被調往本部深造,整個軍部都會淪為确保他們永遠高高在上的軍事力量。”

“當然,不是所有軍雌都會追随塔裏克,選擇舊貴族。那些追随你的軍雌不會屈服保守派的統治,和平了數百年的帝國會再次開啓內戰,所有曾經追随你、抱着和你相同愚蠢念頭的軍雌都會死于戰火,只剩下貴族的蟲。”

“即使是這樣,你也覺得沒關系嗎?”

唐酒沒有危言聳聽。

他所說的這一切,并不是他的個蟲妄想,而是原著阿勒西奧死後,實實在在的未來。

原作中,阿勒西奧死後,軍部群龍無首,高等軍雌各自為政。

主角受塔裏克羽翼未豐,為了進一步掌控軍部,成為阿勒西奧死亡的最大贏家,他選擇了借助外部力量——保守派的萬年老二,霍華德家族。卻不想霍華德同樣存着借他介入軍部的心思。

帝國自此進入長達三年的內戰,多方勢力為争奪阿勒西奧死後留下的“遺産”,鬥得不可開交,軍雌死傷無數。

阿勒西奧沒有說話。

他想起了上一次體檢時,軍醫給出的檢查報告。

按照軍醫的說法,由于愈發劇烈的精神暴動,如今阿勒西奧的壽命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年。軍醫是他的老朋友了,當時還忍不住嘆息,問他,為了這麽個損蟲不利己的目标,值得嗎?

阿勒西奧當時只是笑,也沒說值或不值。

和那些生來便站在權利巅峰的高等雌蟲不同,阿勒西奧的雌父僅僅只有B級,也只是一位B級閣下的雌奴,擁有這樣平凡出身的阿勒西奧,起初當然也只有B級。

只因他天生聰慧,運氣也不錯,雌父從小就注重對他的各項培養,這才讓他在成年禮後,順理成章地進入了A級。

後來則是因為這份聰穎與戰術素養,和他在戰場上那股不要命似的瘋勁,讓他得到了維新派軍官的賞識。

長達五十年的基層征戰讓他得到了無數低等軍雌的信服與認可,又有維新派有意栽培,最終阿勒西奧憑借着赫赫戰功,在一次瀕死中突破了自身極限,意外晉升S級後,被推到了帝國元帥的王座。

而他掌控軍部,也有五十年了。

阿勒西奧自知不是什麽好蟲,但在其位謀其職,他如今既是維新派的領軍蟲物,當然有義務為推他上位的低等軍雌們謀取利益,在這個等級森嚴,冰冷傾軋、弱肉強食的帝國,為視他若神明的低等軍雌,殺出一條生路。

阿勒西奧并不畏懼死亡——

從五十年前,議院對他與高等雄蟲嚴防死守開始,他就做好了因精神海迸散而死的心理準備。

他的一生已經足夠精彩,如今回首過往,也沒有半分悔意。

非要說的話,阿勒西奧更擔心在他死後,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毀于一旦,多年來瘋狂追随他的軍雌們淪為貴族們手下的棋子,低等軍雌通往上層階級的通道,再一次被徹底封鎖砍斷。

阿勒西奧知道,唐酒說的都是真的。

塔裏克心生異心是真的,暗地裏勾結霍華德,多半也是真的。

但——

他笑了笑:“那你呢?”

唐酒:“……什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弗萊明才是保守派的老大吧?要不要猜猜看,霍華德要是和塔裏克聯手收攏軍部,曾經的萬年老二霍華德,會怎麽對待一度壓在他們頭上的弗萊明?”

不過幾句話,一個轉念,年長的軍雌便窺一斑而知全豹,輕易看出了雄蟲刻意隐瞞的、避而不提的另一重真相。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重新開口。

“我想想啊。”

“霍華德會順勢披着維新派的皮囊,打着繼承我遺願的名號,将矛頭指向我的宿敵——也就是你的雌父。塔裏克雖說和霍華德分配不均,但在這方面應該會和他很有共同語言,他們會暫時放下彼此的矛盾,率先吞掉弗萊明,将上議院只手遮天的大貴族踢出局。”

“你和你的雄父是雄蟲,或許不會怎麽樣,最多生活品質下降,日常消費降級。但你的雌父維斯卡斯·弗萊明,還有你的雌蟲兄弟們……”

阿勒西奧語氣平靜:“會死。”

唐酒:!

小雄蟲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唐酒沒有想到,他只提了一嘴塔裏克勾結霍華德的事,阿勒西奧就以此為基礎,推斷出了他不曾提及的,原作中的全部未來,甚至以此為籌碼,反過來壓倒了他,重新在談判中占據了上風。

想起原作中雌父和哥哥們的結局,小雄蟲本能地紅了眼角,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握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阿勒西奧本來是準備繼續往下說的。

談判嘛,當然講究一個趁勝追擊,尤其是在對方情緒不穩、露出破綻的時候,恰恰是謀取利益的最佳時機。

然而當阿勒西奧的目光落在小雄蟲微紅的眼角上時,到底還是心軟了。

算了。

對方再如何狡黠精明,也只是一朵在親蟲千嬌萬寵、小心呵護下長大的小玫瑰,他跟他說這種無聊又肮髒的政治幹什麽?

唉。

阿勒西奧嘆口氣,主動做出了讓步:“說回你的來意吧,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你又能帶給我什麽?”

小玫瑰耷拉着花瓣,還是不說話。

漂亮的藍瞳卻氤氲起一片淡淡的水霧,眼看着就要把眼睑濡濕了。

完蛋!

他不會是要把小雄蟲弄哭了吧?

阿勒西奧心中咯噔一下,一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整只蟲如臨大敵,偏偏這個“敵蟲”并不是他以往在談判桌上争鋒相對的貴族雌蟲,而是真正挨不得碰不得的嬌貴雄蟲。念及此,軍雌向來游刃有餘的臉上罕見地顯露出幾分弱氣,只能是放軟了聲音,好生哄道:

“好啦,都是我不對,都賴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話的,你…你別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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