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待人坐穩,馬車緩緩行進。
周岚韻掀過車簾,街上熱熱鬧鬧的,燈籠、鞭炮、窗花應有盡有,各個攤子上一眼望去都是紅燦燦的一片,映着街道兩旁尚未融化的積雪,讓她心中也不禁生出幾分熱切。
她之前沒有守過歲,更不知年關為何物,很希望能過一個像樣的除夕,試試丞相夫人所說的剪窗花,亦或是挂燈籠。
本以為能在相府實現這個願望,卻沒想到那位從不曾關心過她的嫡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派張媽媽前來,只為請她回去。
周岚韻心中明白大夫人此番作為定是另有緣由,可就像張媽媽所說的,她現在并沒有與周家撕破臉皮,以後的嫁娶仍是大夫人作主,若是直接反抗,就算丞相夫人會竭盡所能的幫助她,也不代表王丞相願意為了她與父親交惡。
王家助她是情分,而她回府守歲是本分,于公于私都推脫不了。
如是想着,周岚韻沒了賞景的興致,靜坐片刻,馬車行進到了目的地。
周家這頭,禮部侍郎周安也是一早便去了朝堂到現在未歸,當家的只剩下了大夫人一個,此刻正是晌午,周府下人們忙裏忙外的在大堂布置午餐好像要迎接貴客似的。
張老媽子先一步進了正廳,周夫人抱着一湯婆子坐在主位上,看清來人後挑了挑眉斜着眼睛問。
“到了?”
“回夫人,在門房那等着呢。”張老媽子向那方向努努嘴,臉上皺紋擠得像條溝壑,看上去有些猙獰。
“那便讓她先在那等着,去去寒氣。”周夫人轉了轉脖頸撥弄下頭上的簪子,輕輕一揮手,下人有眼力見的便知道這是要讓他們傳菜了。
周家門房冬日裏通常是不生碳火的,僅作為一個落腳通傳的的地方,況且也沒有哪戶人家會讓客人在門房等太久。
大夫人讓周岚韻在那候着無非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卻又忌憚着丞相府,這才選擇讓她在門房處凍一會。
只不過燕氏卻不知道這種程度對于周岚韻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畢竟不過半月前她還赤着腳踝守在廚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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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韻此刻獨自一人坐在門房的冷板凳上,拉着毛領向披風裏縮縮脖子,讓自己能夠更暖和一些。
她悄悄觀察着四周,大堂內家具齊備,唯獨不請她進去,就說明這家宴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就像承認她這三小姐的身份,也不過是說給外人聽。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周岚韻手腳有些微微發麻。大抵是周夫人吃飽喝足午休醒了,在夢裏夢見了這府中還有個她,醒後又好好梳洗了一番才差人來“請”她進府。
周岚韻将熱氣哈在手心搓了搓,又跺跺腳,跟着來通傳的下人去了主房。
進了屋,只見大夫人慵懶的癱在炕頭上,身旁站着張婆子。而大姐周岚霜坐在她左下方,從周岚韻進來開始,有意無意的瞄着她的衣裳。
周岚韻還穿着厚重的襖子,行禮顯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母親。大姐姐。”
周夫人支楞起身子不回話冷眼瞧着,将人從裏到外打量了一番。
由于周岚韻年歲尚小,丞相夫人給她挑的都是些鮮豔水嫩的花樣,青白的絨制窄袖上襖外頭是件豆青的方領半袖,下面搭了條十樣錦的褶裙,最後由翠柳在外面罩了件紅色繡着芍藥花的鬥篷。
光是這些昂貴的衣料,就甩了周岚霜幾條街,再加上頭上點綴着幾朵嫩黃的小絨花,簡單素淨,襯得她臉蛋白淨小巧,此刻嬌小一只哆哆嗦嗦的蹲着顯得楚楚可憐。
“娘,是不是該讓妹妹起來了。”周岚霜看上去是好意提醒,卻暗戳戳的拽着自己的衣裳,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周岚韻這乖順的模樣本就讓周夫人心頭不爽,又礙于主母的面子不能肆意發作,可如今自己的女兒身為嫡出長女卻因着一個庶出胚子忍氣吞聲,她也顧不得那麽多。
“跪下!”
周夫人站起身一聲厲喝,吓得周岚韻當場打了個哆嗦直直跪在了地上,這個畏懼是身體本能的反應,似乎從小刻在骨子裏的,并非她本意。
見人沒有任何反抗,這痛快的一跪讓大夫人心中的氣焰也消散大半,連帶着周岚霜也有了些笑模樣,到底是上不的臺面的庶出,就算現在得了相府照顧,也不過一個剛開竅的癡兒逃不出她手掌心。
周岚韻卻是心中狐疑,她印象中從未與大夫人有過接觸,這本能反應吓了她一跳,琢磨不明白微微蹙起秀眉。
“你可知錯?”
大夫人發問打斷了周岚韻的思考,她擡起頭目光疑惑,“女兒不知。”
“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回想被國公夫人拒之門外周夫人的心髒便隐隐作痛,驟然拔高語氣,“這才出去幾日便四處造着本家的謠,知道的清楚你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不知道人還以為我這主母慣會欺辱弱小。原來我怎麽沒看出你這癡兒還有幅壞心腸,小小年紀慣用些狐媚的法子!”
說完似乎不解氣,大夫人喘息片刻,又悄聲來了一句:“和你娘一樣。”
聲音雖小,周岚韻卻是個耳朵尖得,聽到這句猛地擡頭看她,一掃之前懦弱模樣,目光幽深如刀,卻在下一瞬消失不見垂首無言。
那一剎的不寒而栗讓周夫人微怔片刻,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稍稍緩過神,罵也罵過,這心口怨氣算是出了,三小姐回府的事兒估摸着衆人也都瞧見,此刻應是傳開,算挽救了自己的名聲。
至于這周岚韻當如何處置,大夫人并沒有立即下命令,一雙保養良好的柔荑在裹着赭色絨布的湯婆子上摩挲,直到一個小厮模樣的人哈着腰進來,幾步走到她身邊,輕聲耳語。
似乎是在說,誰,今晚會來。
周夫人點點頭打發了下人後慢斯條理地開口:“三小姐不懂規矩,對嫡母不敬,我憐惜她年齡小也不重罰,這會兒就帶下去閉門思過吧。”
張老媽子幸災樂禍地撇了周岚韻一眼,故意問:“大夫人,送三小姐回哪間屋子?”
周大夫人漫不經心地笑笑:“你也是個腦袋昏的,三小姐還有其他的屋子?”
張老媽子了然應下,扯起周岚韻的胳膊準備把她拽回她原來在周府的那間破屋子,周岚霜卻柔聲叫了句稍等。
端起桌上茶杯,款款來到兩人面前。
“如今府外流言盛傳,母親也是好意為你,三妹妹莫要見怪,過幾日我便去求求母親将你放出來,你方回府也沒歇歇,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周岚韻只是擡着眼眸靜靜的望着周岚霜,不接,明顯的不信任。
流言蜚語她并不知情,這筆帳卻要硬生生的算在她頭上,以至于小姑娘心中只剩下厭惡,再沒有一絲絲的期待。
她不過是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沒想到不作傻子後,這些人更不肯放過自己。
周岚霜見自己笑臉貼了冷面,也不裝了,将茶杯遞給身後随侍,直接動手撫上周岚韻的肩膀,一邊動作一邊柔聲勸着,“雖是嚴冬,但咱們府上炭火足夠,不需要穿這麽厚重的披風,妹妹不如脫了罷。”
話音未落不等人是否同意鬥篷已然離身,周岚韻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任憑擺弄,她這時不過是個十歲的小丫頭,縱使心裏再不甘又能怎麽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是周岚韻昨日在研讀歷史時見到的一句話,沒想到如此符合她的現狀,反抗只會換來更大的傷害,倒不如逆來順受,韬光養晦。
周岚韻被張老媽子帶走後,周岚霜抓着那件披風,将眼中的嫉妒掩蓋的很好,踮着腳走到周夫人身邊輕聲的問道,“母親,你就打算将她一直關在府中?一時還能瞞住,這要是往後丞相府來要人可怎麽辦...”
周夫人拉過自己女兒的小手,讓周岚霜坐到自己身旁一臉高深莫測,“放心吧,我昨日差人送了封書信回娘家,元宵之際你舅舅必然會帶着你表哥來咱們府上小住幾日。”
周岚霜一聽,眼中帶光,甚是喜悅。
她曾見過那表哥一面,看上去文質彬彬實則草包一個貪財好色,曾經因為調戲良家婦女有了案底,家鄉那邊沒人願意将姑娘嫁給他。
如今天上掉餡餅白撿個童養媳回去,誰又能不心動呢。
...
張老媽子之前就知道周岚韻有時會從窗戶逃出去,但從前三姑娘癡傻也跑不遠沒太在意,這回是大夫人交代把人看牢,自然要重視起來。
于是,她便命人将破屋子的所有窗戶全都釘死,這回周岚韻是出不去了,可寒風依舊能進能從四面八方的裂縫中湧來,不停地往屋子裏灌。
屋內沒有擺放炭火,周岚韻別無他法,只好将自己縮成一團躲進被子裏,腦子裏的思緒有些亂,朦胧間想起了丞相府的紅燈籠,想必這時候,一定是紅融融地亮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