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大王張大了嘴,卻久久沒有發聲。他本能地想拒絕,不想與卓青攀親。
但見妹妹目光誠懇,言語堅定,又擔心自己的态度會誤掉妹妹的幸福。
大王從座上站起,走下,拉了拉衡星的袖子,讓她站起到私下說話。
殿內一隅,大王自認為再無旁人聽見,輕聲問衡星:“你是真喜歡他麽?”
衡星點頭。
大王便牽了她的手,領到卓青面前,用了他很少見的嚴厲語氣:“卓青,你的品行,寡人是相信的,但你仍要答應寡人,從今往後,好生照拂王妹,不許餓着,不許虧着,若有危險,以性命相護。若有怠慢,寡人舉國之力不輕饒。”
大王可能是想表現得兇一些,瞪了眼甚至鼓了腮,可惜,仿佛一只竭力扮虎的大貓,适得其反。
卓青匐拜,應諾:“臣誓護長公主一生。”
長公主和卓青的婚禮,在八月舉行。
國庫按例只能撥五萬金,但大王拿出自己的私用七十五萬金,再加上王後等人的補貼,婚禮耗費幾達百萬金,整座叢陽城都紮起紅綢,長公主從王宮嫁入卓青府中,沿途十裏,遍鋪鮮花。公主的嫁妝除了白壁五十,仆從上百,良田千傾,還有大王給她一加再加的封號。
列國使節皆來觀禮,獻上的賀禮琳琅滿目。
全衡國的人都感受大王給予長公主的,逾矩的溺愛。
連長公主衡星自己,都為大王厚重的賞賜感到惶恐,與夫君卓青一起請辭,大王卻道,若不多給予她些,會日日擔憂她嫁過去後受到欺負。
給予便是倚靠。
婚禮上的樂伶皆是大王所好,甚至連樂曲都由大王一首首親挑。在衡星與卓青拜堂時,起了一陣風,地上的鮮花盤旋往上,飄搖右飛,王後剛好處在右首座位上,與大王隔着兩人遠的距離,那花瓣蕩蕩飄飄,繞在小南頭頂,其中有一片,不慎落在她的發髻上,像只蝴蝶,停在花間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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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察覺到花瓣在頭上,伸手去摘,發絲與花瓣交錯,一下扯帶落到了額間,她不得不把花瓣挑出來。
這一挑,一勾,一垂,一劃,發條鬓側,花落額間。
她額間有汗,再次粘住,不由挑了鳳眼,纖手撥弄。
大王全程目睹,只覺那王後額間粘粘一瓣摘不下的花是他的心,也被粘在那裏了。
雲鬓花顏,神魂激蕩。
“王後吶……”大王開口,激動不知言何。
小南扭頭:“大王何事?”
近來兩月,她身為王後,不得不同大王商議長公主出嫁的事,還是經常對話的。
大王表情一滞,千回百轉半晌,道:“寡人方才甚是歡喜。”
“大王歡喜是必然,今日王妹出嫁嘛。”小南想到衡星嫁給了對的人,心中生起喜悅,嘴角不自覺微微漾起。
大王以為她是對他笑,心裏柔柔軟軟,驟裹雲端。
“大王看得癡了。”座下一隅,目光牢牢定在大王身上的張夫人嫉妒地說。
她身邊坐着張婉婉,近日被封了良人,安置在張夫人宮中偏殿,但冊封是內侍來頒的,大王再沒有臨幸她。
甚至連冊封時一并賞賜的半箱首飾,都是那麽零零散散不用心。
張婉婉自個還好,但張夫人大為不滿,安排了手底下人去打探消息,前後三次,才确定大王近來冷落的不僅僅是她倆,一幹姬妾,全無寵幸。
貼身內侍透露,大王是被王後迷住了。
這太難以置信了!
張夫人直到今日參加長公主婚宴,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向侄女抱怨:“真不明白,她有什麽值得看上的。”
張婉婉垂頭,心裏并不贊成姑媽的說法,王後是名門之後,是衡國最英勇的武将,無論出身還是能力,都值得男人去欣賞和傾慕,而且,姑媽以前總是王後“那個醜樣”,但今日張婉婉瞧着,王後很漂亮啊,連模樣都是會被男人喜愛的。
張夫人仍在抱怨,張婉婉不由對啰嗦且狹隘的姑媽生出一點點厭煩,她想喝一口案上的酒,伸手去拿,卻瞥見另一側角落裏,公子遲有意無意,視線竟也只在王後左右。
張婉婉輕松的表情逐漸凝重。
“祝王姐和姐夫百年好合!”底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張婉婉的思緒。。
奶音甚是好聽,不僅張婉婉等人聞聲望去,就連大王和王後,也投去目光。
是公子衡明向禮畢的衡星和卓青祝賀。
太後遭天譴服罪後,不少人曾詢問過大王,太後的親子衡明如何處置?
軟禁還是之國?
大王卻道,衡明是太後的兒子,卻也是老王的兒子,老王把王位傳給他,他不可以做讓老王絕後的事情。軟禁太過殘忍,而之國又太早,衡明還是個孩子。
何況,衡明自己說了,是他母後做錯了事。
大王如常呵護衡明,這次王家婚宴,亦邀衡明參加。
今日的衡明穿着一身寶藍衫子,個頭不高,仰望起來,眼裏有星星。
衡星隔着珠簾,表情很明顯僵硬了下——心裏還是有防備的。
衡明卻一臉無辜,似乎并沒有大人們那麽多心思,雙手捧起一物:“王姐,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你。”
縱然隔着珠簾,衡星依舊能瞧見那是一只紅寶石雕刻的鴿子,通體剔透。
宮中老人皆知,公子明最喜歡的寶物,便是紅鴿。
此時衡明把它作為賀禮獻給衡星。
她心中感動,對上衡明那雙清澈見底的雙眸,心中防備不由散去。
“謝謝你,阿明。”衡星哽咽接過,他真的只是個孩子。
衡明瞧見衡星收了禮物,滿臉開心,轉身乖巧回到自己座位上,期間目光與大王和王後分別對上,亦對二位親人綻放笑容。
大王回以笑意,王後卻并無回應。
衡明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那麽善意,根本沒将王後的冷漠放在心上,
衡明回到座位上,依舊用純真的目光注視熱鬧的一切,一只未拴好的紅綢飛起,衡明心中念頭驟閃,浮起回憶。
母後的暴亡,令他心痛欲絕。
悲憤、怨恨,乃至複仇的種子,都在他心底種下。
不過他有一顆雲家人世代相傳的心血,可以繼續扮演好孩子,騙過大家。
衡明向祖廟匐拜,向列祖列宗求一個答案,甚至求到文王那裏,對着塑像和牌位質問:“我母後真罪該致死?花神不是司花的麽?真能主掌生殺大權?那日附身王後的,到底是不是花神?”
“當然不是。”
衡明瞧見文王的牌位前開出一朵花來,花說了話,說自己才是真正的花神卿衣,春日宴上是假冒的。
衡明伏跪前驅,奶聲奶氣:“花神主父,那是誰冒充了您?”
“是王後。”花神告訴衡明,“她是一只狐貍精。”
衡明大驚:“狐貍精殺了母後?”
“不。”供桌上的花晃來晃去,是花神在搖頭,“是另外一只妖。”
“什麽妖?”
花兒垂首,收攏起十瓣,帶起一陣風,花神嘆氣,身為神也無法定義那只妖。
但那兩只妖假冒天神,濫置私刑,已經觸犯了天條,他是可以處置他的,花神想到這,花重揚起,再次盛放。
花神告訴衡明,那兩只妖做了惡,必須受到懲罰,但其中那只無法定義的,法力巨大,但只他一位神,無法與之抗衡。
所以他讓衡明稍等幾日,花神會叫來自己的朋友風神助力,而風神雷神,總是相伴左右,會一并到來。
到時風神呼嘯,雷神霹靂,而花神則會化成一把斬妖劍,依律斬妖。
便是今日了。
花神風神雷神集齊,但他們是神,不可以入世,更不可以驚擾傷害凡人,所以會等長公主的婚禮結束後,将陸遲和王後引到叢陽郊外,僻靜無人處,一并除去。
衡明笑得很開心,看起來就是孩童少年的無憂無慮,今日叢陽萬裏晴空,陽光灑在他身上,寶藍粼粼,一派大好。
公子遲赴完長公主婚宴,踱步返回驿館,行到半路,他眼皮一條,轉過身來。
身後是安靜的街道,偶有三兩百姓穿行,如鬼似魅。
陸遲負手,默然再往前邁三步,再回首,身後空無一人。
他勾唇一笑,“是誰相邀?”
無人應聲,風卷成雲,迅速猶如山崩,又似一只吞噬的洞,向陸遲襲來。他旋即被風帶走,剛好老鬼今日正在叢陽上空游蕩——怎麽辦他能取哪兒?
便瞧見上空起的變化,今日的風不對勁……
老鬼過來看熱鬧,發現風裏卷着陸遲,旋即明白大妖的新仇家上門了,便飄過去沖正被卷着轉圈圈的陸遲道:“爺爺,我去喊奶奶幫忙。”
“不要讓她知道。”陸遲已察覺這回要他命的是神,并不想小南助力。
“你可随我來。”陸遲對老鬼道。
老鬼聞言跟着他飄,風神卻不濫殺無辜,一個勁風将老鬼吹遠千裏,遙遙不見。
吹走那一剎那,老鬼打了個激靈:是神!
這一悟道,心生畏懼,被吹遠了也不敢速歸,慢慢往回飄,滿心踟蹰。
陸遲孑孓随風,到叢陽郊外止。
天地間再次只剩他一個,他對風,對烏雲,一道閃電劈下,轟隆隆之聲,負手昂頭,朗聲報名:“在下陸遲,光怪陸離的陸,美人遲暮的遲。”
言畢冠發皆沖,盡還銀絲。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