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背影
第10章 背影
“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阿芝整個人顫抖的厲害，攥住徐晚棠的衣服就不肯伸手，好似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徐晚棠被她撞了一下，接連後退兩步，還是盛雲錦擋了一下，才防止她摔倒。
原本潔白的素衣被阿芝手上的血染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盛雲錦垂眸，看到孩子頭上的傷口，趕忙先将人接了過來。
阿芝情緒激動，一直晃動着孩子的身體，衣料還時不時的摩擦到傷口，導致出血更加急促。
徐晚棠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把孩子先抱進去，讓元寶去叫一下我大嫂。”
“好，進來記得把門關好。”盛雲錦叮囑道，徐晚棠點頭，他這才抱着孩子快步進屋。
元寶是徐晚棠大嫂的兒子，也是幾個孩子中最為年長的。
根本不用等盛雲錦交代，元寶看到他懷中都是血的孩子，就立馬回屋找了燕雅娴。
“九姑娘，小花一點不會有事的對不對。”阿芝六神無主的問道，眼淚是一個勁的流。
徐晚棠安撫道：“孩子會沒事的，您別太着急。”
自打他們搬過來後，面對一片狼藉的家，是阿芝悄悄過來幫他們一起打掃，還連幫着挑了幾天的水。
雖然都不是什麽大恩，但在敗落的情況下，任何一點幫助，對徐家人而言都是暖心的。
院子裏動靜鬧的太大，就連已經準備休息的徐老夫人都被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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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在嬷嬷的攙扶下，披着衣服走了出來：“這是怎麽回事兒，阿芝這是受了什麽委屈，怎麽哭成這樣。”
聽到老夫人溫柔的語氣，阿芝就更加繃不住情緒，哭的更大聲了。
幾個女人圍在一起，盛雲錦待着實在不大方便。
正巧，盛雲錦餘光瞥到家裏的幾個小娃娃，偷偷摸摸的往門外走，擔心他們不小心跑出去，就跟了出去。
在屋外的小角落裏，只見六個小奶娃排排坐在一起，元寶像個小大人一般，雙手背在身後，站在他們面前。
“小花妹妹受了傷，我們都要安靜乖乖的，不能打擾妹妹治病。”
幾個小奶娃點點頭,紮着兩個小角辮的女娃娃說道：“哥哥，我有什麽可以幫幫小花妹妹的嗎？”
元寶的臉上流露出了苦惱的神色：“我們先等着吧，等阿娘吩咐，如果有什麽能幫忙的，我們在幫忙。”
幾個小奶娃又一起點點頭，着實可愛的緊。
盛雲錦在角落看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去，把最小的小遲抱進懷裏：“手手沒洗，不能放進嘴裏。”
說着，動作輕柔的将他塞進嘴裏的手拿出來，給他擦幹了口水。
“剛剛看到小花妹妹的樣子，你們害怕嗎？”
盛雲錦擔心小花都是血的樣子會吓着幾個孩子，特地提起，想着安撫一下。
幾個小娃娃互相看了一眼，随後一起搖了搖頭。
元寶神色認真：“小花妹妹是好人，我們不怕她。”
紮着小羊角辮叫楊梅的小姑娘也跟道：“小姑母說了，只有壞人才可怕，小花妹妹是好人，我們都不怕。”
盛雲錦笑笑，倒是自己想多了。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臉上一熱。
低頭一看，是小吃肉乎乎的小手貼在他的臉上：“小盛叔叔別怕，小遲保護你。”
小遲神情認真，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盛雲錦同樣收起玩笑神色，很認真的和小遲道了謝。
正當他們閑聊之際，阿芝撕心裂肺的哭聲從裏面傳了出來，盛雲錦眼眸微眯，将懷中的孩子放下。
“元寶，照顧好弟弟妹妹，叔叔進去看看。”
元寶點頭，像個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脯：“叔叔放心，元寶會看好弟妹的。”
盛雲錦進屋，就看見阿芝臉色奇差的跌坐在地上，哭的都要喘不上氣了。
徐晚棠安撫她之餘，和盛雲錦來了個對視。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盛雲錦就會意了，孩子怕是不行了。
燕雅娴已經從屋子裏出來，她的粗布衣上染了不少血，雙手也被染的通紅。
小花被送過來的時候，氣息已經非常微弱了，傷口上的血一個勁的往外湧。
還沒等她施針，孩子就已經沒了氣息，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都沒能把孩子給救回來。
“孩子額角的頭骨碎裂，血止不住。”
燕雅娴也是做母親的，知道失去孩子對一個母親而言是何等的痛苦。
她很想救下小花，只是孩子傷的實在太重，有心無力。
阿芝眼淚一顆接着一顆的往外冒，難過的大喊一聲：“我的孩子啊，是阿娘沒用，是阿娘害了你啊。”
凄厲的哭喊聲讓人動容，徐晚棠緊緊抱着阿芝，無聲的安慰。
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麽，對于這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而言，都顯得那麽蒼白。
“是他們，是他們殺了我的孩子！”阿芝哭喊着抓着徐晚棠的衣角，哭的慘烈。
阿芝的眼淚打濕了徐晚棠的衣衫，她卻顧不得這麽多。
徐晚棠眼神一凜：“是何人所為？”
阿芝哭的哽咽：“是我相公和婆婆，是他們，是他們殺了小花。”
聽說完事情的經過，老夫人氣的身子骨都在鬥。
姑娘也是心頭肉，那母子兩人怎麽能狠成這樣，虎毒還不食子呢。
阿芝悲痛欲絕，姑娘在徐家是心頭肉，可在她那個婆家，就連草芥都不如，留着只會敗壞家裏的氣運，還浪費口糧。
盛雲錦沉聲道：“你若想給女兒讨個公道，可向官……”
沒等他說完，阿芝搶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不，不報官。”
阿芝的态度多少讓盛雲錦起了疑心，她明明這麽難過，在提起丈夫和婆婆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恨讓人心驚，可為何不願意報官，讓他們付出代價？
徐晚棠落在她背後的手也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稍縱即逝。
安撫了好一會兒，阿芝才停止了哭聲，跌跌撞撞的爬進屋子裏，将小花的屍身抱了出來。
“謝謝大夫人相救，小花我就先帶回去了。”阿芝神情空洞，好似丢了魂一般。
徐晚棠于心不忍：“阿芝嫂，你這是要抱孩子去何處？”
“我帶小花回家。”阿芝輕飄飄的說道，“孩子弄髒的床單，我晚些過來清洗，給你們添麻煩了。”
徐老夫人皺着眉頭，心疼道：“你這傻孩子，說什麽胡話，鄰裏間互相幫忙本就是應當的，更何況還是救人命的事兒。”
燕雅娴也趕忙表示：“你身上還有傷，我先幫你處理幹淨吧。”
阿芝搖搖頭：“都是些小傷，不浪費大夫人的藥材了。”
說着，阿芝朝衆人一拜，随後帶着孩子走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衆人只覺得無比傷感。
收拾完了家裏，盛雲錦見天色不早了，也就打算先告辭。
“盛大人。”
盛雲錦腳還沒擡，就被徐晚棠給叫住。
“我是落下東西了嗎？”盛雲錦問道。
徐晚棠目光看向他胸口的衣物：“先收拾一下再走吧。”
順着她的目光，盛雲錦看到了自己淩亂，還沾有血跡的衣服。
想來是剛剛抱着小花進門時，不小心給沾染上的。
“無妨，我回去後在處理吧。”
盛雲錦倒不怎麽在意，不說在外辦案是，就是過往行軍中，更加狼狽的情況都多了去了，這點血跡算不得什麽。
“還是處理一下吧，被人看見不好。”
盛雲錦笑笑，終是點頭。
剛染上的血跡還好處理，用水多擦拭幾遍就掉了。
清理時，院子裏只有他們二人，盛雲錦也不藏着掖着。
“是有什麽話想與我說嗎？”盛雲錦問道。
徐晚棠無奈一笑：“到底瞞不過盛大人的眼睛。”
盛雲錦勾了勾唇，月光下更顯溫和：“是看阿芝嫂太過可憐，想幫幫她？”
徐晚棠點頭：“從剛剛态度來看，阿芝嫂似乎對官府十分的抗拒，我擔心她是被家中丈夫和婆婆威脅，才會不肯報官。”
徐晚棠多少說的有些隐晦了，就阿芝不經意露出來的手臂，上頭滿是毆打的傷痕，可見在家中沒少挨打。
若阿芝真是因為挨了打，才沒勇氣報官，也不是不可能。
盛雲錦點頭，認真給與回應：“我知曉了，一會兒我會過去看看，确定阿芝無事之後在離開。”
“有勞盛大人了。”
盛雲錦淺笑：“應當的。”
徐晚棠愣了一下，很快緩過神來。
見他衣服上的血跡清理差不多了，起身準備将水盆子裏的髒水倒了。
盛雲錦見狀趕忙起身：“這水我來倒吧。”
徐晚棠在經過阿芝的事情後，露出第一個笑容：“無妨，水盆不重。”
動作利落的将水給倒了，完事後還稍稍擡起了一些，示意盛雲錦水倒完了，沒他想象的重。
盛雲錦被逗笑了。
從徐家出來，盛雲錦有些不放心的看向隔壁阿芝的家裏。
思索片刻後，足下一點，翻身躍進了隔壁院子。
悄悄走到門邊，屋內的聲音傳來。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是個丫頭，頂不了事，死了家裏還少了一份口糧。”
阿芝婆婆語氣冷漠，全然沒有半點傷心的樣子，神情冷漠的吃着嘴裏的東西，樣子當真刺眼。
阿芝的丈夫馮三郎皺着眉頭，看着床上女兒的屍體：“你到底還要擦到什麽時候，人都死了你還一個勁的折騰。”
此時阿芝在用帕子一點點擦拭女兒臉上的血跡，哪怕丈夫在一旁跳腳，她都不為所動。
小花臉上的血跡被她擦的幹幹淨淨，如果不是額頭上那個缺口，還以為孩子就是睡着了。
阿芝的丈夫見她不理自己，氣的一腳将水盆給踢倒：“老子跟你說話，你到底是聽見了沒有。”
阿芝這才好似回過神來一般：“聽見了。”
“聽見了還不幹淨去找個席子，把人卷了扔去亂葬崗，留在家裏招晦氣。”
阿芝看着他沉默許久。
“你看什麽看，老子跟你說話呢！”
說着，氣急的男人一巴掌甩在阿芝的臉上，當即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在白皙的臉上腫了起來。
阿芝還是一動不動，最後等待她的是一場暴打。
看到這，盛雲錦本想踹門進去，可透過破木窗的缺口，他和阿芝對上了視線。
阿芝在跟他搖頭，她不希望盛雲錦管這件事情，甚至在用乞求的眼神求請求他離開。
盛雲錦眼眸微眯，最後離開了阿芝的視線。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阿芝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個凄苦的笑。
子時一刻，阿芝抱着用破席子卷起的小花跌跌撞撞的從屋內出來。
走到路口的老槐樹下，盛雲錦就站在那裏。
“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盛雲錦沉聲道。
阿芝真心的感謝他的善意：“大人，謝謝您，我不想與他們多說什麽了。”
“他們做錯了事情，應該付出代價。”
“小花沒了，就算他們的都被官府抓了起來，孩子能活嗎？”
阿芝苦笑：“大人，你是好命人，過日子不如意的地方多了去，你能幫的了我一次，幫不到以後的每一次。”
不管盛雲錦怎麽說，阿芝的态度都很強硬，堅決拒絕他的幫忙。
看着她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盛雲錦的眸色沉了許多。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表達現在的心情，分不清究竟是憤怒更多還是無力更多。
而此時，和她有相同心境的，還有在院子中仰望星空的徐晚棠。
每每閉上安靜，她都會想起阿芝離開時的背影，那麽的茫然無助，像極了前世無能為力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