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銀白月光編成的夢

第47章 銀白月光編成的夢

戎峻在吐出這句話之後,緊繃的肩部肌肉忽然松弛下來,如釋重負地靠在松溫行的肩上。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松溫行手下一頓,腦子把所有的人都過了一遍,才把“戎凱”這個名字和戎峻的父親聯系在一起。

前世,戎峻把自己的過往藏得嚴密,Beta幾乎不會提到自己破碎的家庭。即使松溫行作為他的枕邊人,他也只是在對方不經意的三言兩語中,了解到一些事實的碎片,就連戎凱這個名字,都是他在和對方确定關系時,彼此交底才有所談及。

那時,戎峻僅僅簡要提到了自己有這樣一個早早去世的父親,便不願多言。

松溫行顧及他可能戳到戎峻的傷心事,道了聲“抱歉”,便善解人意地轉移到了其他的話題。

當時的他沒覺得有什麽,但現在看來,這背後可能另有隐情。

如今,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能觸碰到戎峻心底的那片他從未踏及的秘密基地。

松溫行把目光重新投向男生。

戎峻稍微撐起身子,避開Omega的視線,沉默了一會,才道:“通過這個名字,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戎凱是我名義上的父親……”

Omega安撫地握着Beta的手,摩挲着男生手心裏的薄繭。

松溫行知道,他此時只需要聽對方傾訴就好。

戎峻沒有掙脫,愣愣地看着和自己十指相扣的Omega的手:“我的父親死了,但是我卻沒有難過的感覺……就在十多天前,蕭曼文帶我去了他的葬禮,我站在他的墓碑前,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咯吱”一聲打開了某一道高聳的堤壩,背後壓抑許久的傾訴欲如洪水般湧出。

Beta無意義地凝視着天花板的一角,目光離散。

他慢慢地說:“戎凱的家族很大……松溫行,你應該聽過振瀚集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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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溫行知道,振瀚集團在C市房地産開發領域赫赫有名,主要涉及商業地産和土地開發,過去十幾年風頭正盛,是本地家喻戶曉的名字,就連如今戎峻住的鼎世小區都是振瀚集團開發的。但在此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站在集團的背後的竟然是戎峻的主家。

戎峻手指輕叩沙發的扶手:“戎家一共有三個兄弟,大哥戎勇性格懦弱,沒有主見,二哥戎義精明強幹,集團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由他把持,而戎凱是最小的那一個,也是最有心機和能力的那一個。”

“戎凱的父親,戎武,也就是我名義上的祖父,他是集團的董事長。戎武早早地立下遺囑,并通過律師表示,最有能力的兒子才能獲得企業的繼承權——這是戎家延續了好幾代的家族傳統,”戎峻停頓片刻,才道,“松溫行,你能明白嗎?戎家三兄弟明面上兄友弟恭,但暗地裏都恨不得将對方斬而後快,誰都想獲得戎武德青睐,奪取對方手裏的那點權利和財富。他們就像被丢進同一個壇子裏的蠱蟲,只有飽食敵人的鮮血和毒素,才能活着出來。”

戎峻輕蔑一笑:“聽着既荒謬又殘酷對吧?但戎家的每一任家主都是這麽選出來的,就連小輩們都在暗暗較勁,預備着下一任繼承人的競争……”

聽到最後一句話,松溫行攥緊了戎峻的手。

“戎凱知道自己明面上擊敗戎義的勝算不大,”戎峻看了眼自己被Omega握得死死的左手,抿了一口飲料,繼續道,“而且,自己太過鋒芒畢露必定會引來戎武的厭惡,所以他很聰明地選擇了韬光養晦,在暗地裏發展着自己的勢力,等待着将其餘人一擊斃命的時機。”

“可是百密一疏,戎凱還是被他二哥戎義抓到了把柄,在戎武吩咐的關鍵項目上出了纰漏。沒有辦法,戎凱只好找到了當時同樣面臨商業困境的蕭曼文,并與之合作。”

“兩人一拍即合,即刻舉辦了商業聯姻,戎凱幫蕭曼文穩定資金鏈,蕭曼文則協助他推進有關的項目,由此獲得繼承權……他們各取所需,表面上做恩愛夫妻,實際背地裏各玩各的,”戎峻輕呼一口氣,“後來我才知道,戎凱很早就出軌了,在外邊甚至還有個比我小幾歲的私生子;而蕭曼文毫不在乎,因為她在外邊也有自己的情人。”

Beta道:“由于遺産繼承的問題,他們在我面前裝過幾年父母情深的樣子,而我傻傻地相信他們所表現的出來的樣子,認為他們真的是太忙了,我應該多體諒一下自己的父母。”

小時候,戎峻經常纏着保姆和管家,問自己為什麽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出去無憂無慮地玩,不可以在電視上看他喜歡的動畫片,只能天天悶在老宅裏學各種各樣的東西。他也曾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麽一直都不回家,是不是他們不要他了。

而他得到的答案永遠乏味幹癟,像是被嚼了成百上千次的口香糖。

保姆說:“先生夫人工作忙,你要懂事一點,不要鬧。”

管家也勸他:“戎峻,你考個好成績,乖乖地看書,他們就會回家了。”

小時候的戎峻別無可信,毫無所知地享受着被加入了致幻劑的蜂蜜,在精致金絲編織的囚籠裏渴求着自由,沉溺在提線木偶的幻境之中。

戎峻把喝空的玻璃瓶放在客廳的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所以我時常想,是不是我平日裏學得還不夠努力,只有在家教面前表現得更好一點,他們才會回來陪我。”

但他等了很久,從來沒有等到過父母中的任何一個人回家。

陪着他的,永遠是沒有止境的冰冷書本和偌大空洞的堂皇宅邸。

戎峻冷漠地點評道:“他們兩個人的眼裏只有利益而已。”

這話說得像是在談論和他毫無關聯的兩個陌生人。

松溫行想起上輩子,他曾側敲旁擊地問過戎峻關于他父親去世的事情。

當時的Beta怔愣了一下,親了親他的額頭,随後低沉道:“都過去了,不重要,我也沒有多傷心。”

此刻,松溫行終于明白了那停頓裏的含義。

“那我又能怎麽樣呢?”

“……我只是一個他們手裏用來争權奪勢的籌碼而已。”

過了一會,Beta才緩緩道:“但是到最後,我連這個可以依仗的‘籌碼’身份都喪失了。”

“因為我的分化結果出來了,”戎峻目光冷淡,仿佛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可他泛白的指節卻出賣了自己,“我是個徹頭徹尾的Beta。”

戎峻道:“為什麽呢?因為戎武後來在遺囑裏補充了一條,只有擁有Alpha子女的才能獲得繼承權,而有三兄弟中有Alpha子嗣的,僅有戎勇,也就是戎凱的大哥。”

“當時,大家都以為最終的繼承人會在戎義和戎凱中誕生……其實,戎武早就挑好了繼承人,讓最好控制的戎勇上位作為自己的傀儡,而他則可以穩居幕後,在暗地裏繼續掌權。他早對戎凱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動作心知肚明,他只是在看一場兄弟阋牆的好戲而已。戎武享受着權力在握的扭曲快感,就像他當年經受過的那樣,只不過角色發生了調轉。”

戎峻頓了一下:“于是,在享受勝利果實前的最後一秒,戎凱反被僞裝的毒蛇咬了一口。最後,他也不顧名聲了,把自己的Alpha私生子推到了臺前。蕭曼文無法接受這種程度的奇恥大辱,所以……”

男生阖上眼睛,停頓片刻:“……結果你也知道,他們離婚了,沒人管我,最後鬧得很難看。”

戎峻覺得指尖有些發冷,但很快,Omega的溫暖的手心便覆了上來,像是冬日裏暖和的泉水,驅散了那點微不足道的寒意。

“……松溫行,你知道戎凱最後是怎麽死的嗎?”戎峻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自問自答道,“他欠了一屁股債,然後跳海自殺了,撈了大半個月都撈不上來,最後只能給他立一個冷冷清清的衣冠冢。”

戎峻冷笑:“多諷刺啊,因為戎武的算計,曾經聲名顯赫的企業家竟然因為巨額債務問題,精神崩潰,一時想不開就跳海輕生了。”

他黝黑的眼睛裏蓄滿了寒涼刺骨的情緒,Beta繼續嘲諷道:“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爬到過巅峰的人,怎麽可能忍受如此落魄的境地呢?成王敗寇,他只是戎武取樂的棋子而已。”

自從戎峻得知了真相之後,他就明白了一個事實——

沒有人是真心實意地愛他的,他的父母是為了追逐錢權,圍着他身邊的朋友大都也是趨炎附勢之輩。

Beta忽然又想起了他很喜歡的那部動畫片,當時他斷斷續續花了三個多月才最終看完。因為當時的他向保姆鬧得太過厲害,所以對方勉強松口,讓他多了三十分鐘的看電視休息時間,但與之作為代價的是,他必須每天多往後學一個小時的課程。

他還記得,那部影片裏的小獅王歷經一切阻撓,穿過艱險的障礙,淋着暴雨慢慢成長起來,它在朋友的幫助下打敗了惡毒的反派,最終成功登上王國之巅。結尾鮮豔刺眼的橘紅色和恢弘的音樂自始至終烙印在他的腦海裏,栩栩如生。

但是在他的生活裏,他沒有愛他的父母,沒有幫他的真心朋友,甚至沒有什麽反派,唯獨只有幼稚的自己。

當生活揭開它的幕布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前方的路原來只是僞裝好的深淵,只待自己一腳踩空,黑暗便将他囫囵吞下。

他不是彼得潘,屬于他的永無島總會有坍塌的時候。

戎峻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這點。

回過頭來看,他掏遍身上的所有口袋,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他丢了自己的羅盤,站在四處望不到邊的十字路口上,漫無目的地張望。

Beta擡頭望着天花板,哽咽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客廳裏。

“松溫行,我真的值得……被你喜歡着嗎?”

Omega安靜地感受着手心裏的顫抖。

良久,等到哽咽聲漸小,松溫行才答非所問道:“哥,我給你帶了一份生日禮物,你要不要現在拆開來看一下?”

戎峻迷茫地應了一聲:“……嗯?”

語畢,松溫行拉起男生的手臂,領着人來到了飯廳裏。

Omega推推戎峻,讓他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把冰箱裏的蛋糕取出放在桌子上,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着的小盒子,遞給他:“現在打開看看?”

戎峻盯着手裏的禮物,看了眼滿眼期待的Omega,遲疑片刻,還是動手打開了蝴蝶結絲帶。

拆開層層疊疊的包裝紙,盒子裏是一個上了色的木雕。

而木雕的主體圖案設計,他也很熟悉,正是兩人軍訓時松溫行在他草稿紙上畫的那幅畫。

全身金黃的小獅子眯着眼睛,窩在岩石上打哈欠,漏出尖銳鋒利的犬齒來,長長的尾巴翹在身後;而在它的身旁,一棵松樹滿身蒼翠,屹然矗立,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像是鍍了一層金邊,姿态栩栩如生。

松溫行彎着眼睛:“我花了一個暑假親手雕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Beta小心翼翼地捧着木雕,用指尖輕輕摩挲獅子的尾巴尖。

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用目光勾勒木雕上的所有渾然天成的細節。

許久,戎峻把木雕放回了小盒子裏。

“當時我就想說了……松溫行,你有沒有地理常識,”戎峻拿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悶悶的,“松樹和獅子幾乎不可能在相同的地域裏同時出現,所以木雕裏的場景根本不會發生。”

松溫行沒有逼他把手臂放下,而是挪了挪椅子,手臂和Beta緊緊地貼在一起。

Omega挨着戎峻的肩,很霸道地說:“那我不管,我想讓它們一起出現,它們就可以一起出現。”

Beta無話可說。

松溫行把蛋糕往桌子中間挪了挪,拆開他剛剛一并帶來的蠟燭和裝飾:“看完了禮物,那我們就來吃蛋糕吧,你不是說等了我很久了嗎?”

Omega先是數好十九根蠟燭,整整齊齊地插在兩人親手制作的蛋糕上,随後在裝飾袋子裏翻找一番,最後取出一個塑料包裝袋。

戎峻看得清晰,那是一頂紙質的生日帽,金燦燦的。

松溫行撐開小王冠,對着Beta調整了一下角度,便給戎峻戴了上去。

“哥,你要明白,你是值得被人喜歡的,你不能否認自己的存在,”松溫行關了燈,“嚓嚓”地劃着手裏的打火機,迸發的火星點燃插在蛋糕上的蠟燭,整個客廳的光源僅剩下搖曳的燭火,“你看,我不就很喜歡你嗎?”

戎峻怔怔地看着被微光點亮琥珀色眼眸的Omega。

松溫行一直都是這樣。

他說“我喜歡你”,于是就捧上一顆熱烈真摯的心,純潔通透,無拘無束,讓戎峻連觸碰都不敢。

松溫行睫毛微顫,盯着戎峻:“就算你不知道這一點也沒關系,就像我和你承諾過很多次的那樣,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然後一直複讀給你聽,我有多麽多麽喜歡你。”

戎峻動了動唇,聲音幹澀得像生鏽的齒輪:“說得好聽。”

他越是渴求什麽,對方就會給予他什麽。

這叫他怎麽能不加深對Omega的喜歡?

“那要拉鈎嗎?”松溫行輕笑,把自己的小拇指伸到男生面前。

“……松溫行,你好幼稚。”嘴上這麽說,但是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反應過來,Beta還是自動地把自己的小拇指搭了上去。

感受着小拇指上輕柔的搖晃,戎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清楚的認識到——

他的星星想要拉着滿身污泥的他飛向天際,劃過一道絢麗的焰尾。

在瑩瑩的燭光下,松溫行笑着道:“來吧,哥,許願吧。”

戎峻凝視着Omega,像是要把對方的身影刻在腦海裏一樣。

驀然,他緊閉雙眼,默念三遍自己一直深埋在心裏的願望,便将眼睛睜開。

“……我許完願了。”

“那就吹蠟燭吧。”

兩個人一齊吹滅了所有的十九支蠟燭。

***

吃完一塊蛋糕,戎峻就哈欠連天,四肢發軟。

松溫行知道,這是酒精在作祟,對方已經快撐不住了。

醉意上湧,這是Beta第一次在Omega面前示弱:“……松溫行,我有點累。”

松溫行摸摸他的額頭:“那就回床上睡覺吧。”

回到卧室,松溫行取了點溫水,用毛巾幫戎峻簡單擦了擦臉和身體。

基本清理完畢,Beta鑽回了自己的被窩,按捺不住心裏的貪欲,牽住床邊Omega的手:“那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喝醉了酒的戎峻就像一個吵着鬧着要糖的小孩一樣。

松溫行笑了笑,幫他掖好被子:“會。”

戎峻這才閉眼。

松溫行轉身,關了卧室的燈,窗簾縫隙裏散落的月光成了屋裏唯一的光源。

他搬來一張椅子,倚靠在床邊,陪Beta睡覺。

等到松溫行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猛然,戎峻睜開眼睛問:“……松溫行,你在嗎?”

松溫行看回去,耐心回答道:“我在這裏。”

如此反複睜眼兩三遍,确認Omega真的不會離開,戎峻才安心地阖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男生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而悠長。

望着男生英俊的側臉,松溫行笑了一下,在沉睡的Beta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溫柔得好似夏夜晚風。

銀白月光編成的夢裏沒有煩惱和憂愁,只有栖息在松樹下安眠的小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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