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世的記憶

第57章 前世的記憶

松溫行又回到了那個夏日的午後。

瞬間，絢爛的橘黃色鋪天蓋地占據了他的整個視網膜。

适應完過度的明亮後，松溫行眯眯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襟危坐在考場上，填着熟悉的英語試卷。

耳邊是簌簌的紙筆摩擦聲，他勉強集中精神，分辨出自己手下的試卷試題來源于高二下學期的最後一場月考。因為這是松溫行重生後教會戎峻的第一套試題，所以他對這套題目的印象格外深刻。

松溫行嘗試移動胳膊，卻發現四肢怎麽也不聽使喚，他的身體像是被另一個人操縱。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填寫着正确答案，飛快無比。

他像是一個地縛靈一樣，被困在自己曾經的軀殼內。

松溫行看着自己行雲流水地輸出着英文作文，給最後一句總結打上圓點。他按下圓珠筆，一邊轉筆，一邊檢查着前面的閱讀和完型題目。

他的腦海刺痛，閃過幾幀熟悉的畫面，正好與此時的場景完美吻合。

松溫行看着自己考完了高二下學期的最後一場月考，井然有序地收拾自己書包，走出校門，順着人流，獨自踏在老街上回家，就像他過去無數次循環過的那樣。

但今天卻稍微有一些不同。

老街正在進行市容市貌改造，通往小區的大路被施工隊堵死了，挂上了“禁止通行”的黃牌。

沒有辦法，他只好從旁邊的小巷繞道。

進入潮濕的小道，圍牆遮蓋的天空陡然變暗，松溫行心裏莫名緊張起來，他死死地捏着手機，警惕地環顧四周環境。

雖然小巷子是一條回家的捷徑，松溫行卻鮮少主動踏足這裏。除了老街的巷子四通八達，曲折迂回，外來者很容易迷路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巷子裏時不時有犯罪發生，對學生而言不太安全。據松溫行了解，上個月就有人在巷子裏遭遇搶劫，罪犯和錢到現在都沒追回來。

松溫行小心翼翼地繞過黏膩青苔和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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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定位，他即将抵達巷子的出口。可就在這時，松溫行卻聽到了身後逐漸變大的“嗒嗒”跑步聲，并且越來越清晰。

很明顯，這人是朝他來的。

松溫行加快了腳步，想要盡快走出巷子，來到外面的大路上。

出乎意料地，一個年輕的男聲喊道：“松溫行！”

這人知道他的名字？松溫行意外回頭，腳步不自覺地停頓。

只見一個身着松垮藍色校服、剃着一頭寸板的Beta一路小跑，氣喘籲籲地攔在他面前，看着有些面熟：“松溫行，你等一下！”

松溫行看着像個小流氓一樣的男生，遲疑片刻，道：“……你是？”

高大的男生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Omega根本不認識他。

他煩躁地撓撓頭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黑黢黢的：“……我叫戎峻，和你一個班的。”

“……嗯。”松溫行回憶了半天，才把這個名字和面前的男生聯系起來。

他想起來了。

戎峻是他們年級有名的刺頭，性格孤僻惡劣，成績在班級裏墊底不說，還聽說他特別喜歡頂撞老師，打架逃課更是家常便飯。班裏對他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到處都是風言風語，連帶着松溫行也對這人印象不太好。盡管兩人高二就分到了同一個班級，但松溫行卻很少見到過他，一直都沒和對方打過交道。

但第一次見面，Beta鋒利俊朗的模樣卻颠覆了他過去的想象。

“你好，”但松溫行沒放下警惕，而是反問道，“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今天是專門來找你的，呃……我是想，想和你說，”Beta支支吾吾了半天，凝視着松溫行清澈的眼眸，最後咬着牙，下定決心道，“松溫行，我……我喜歡你，希望你可以答應我……”

松溫行愕然，斷然道：“抱歉，我不能答應你的表白。”

拒絕話語脫口而出，他看着對面的男生的情緒一下跌入谷底，像是從頭到腳被澆了一盆冷水。

“……為什麽？”戎峻顫抖着低頭，再度擡頭時，便換上了另一幅惡狠狠的表情，“你忘記了那次……”話到半途，男生又瞬間收聲。

“對不起，我對任何人都是這樣，”松溫行不知道他話語中的具體意味，後退兩步，嘴裏回應，手機裏卻已經按好了報警號碼，“而且，我們之間只是陌……普通同學而已。”

他臨時轉換言語中可能會刺激到對方的話語，邊看邊往後退：“再說了，你作為一個Beta，還有其他很多選擇的，沒必要這樣。”

聽完Omega的話，戎峻沉默片刻，低聲問道：“原來……你對所有人都會這樣嗎？”

松溫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順着他的話點點頭。

不知道這動作裏的什麽內容戳到Beta的心窩，男生的情緒瞬間決堤，厲聲質問道：“松溫行！你到底為什麽不答應我的表白？難道就因為……我他媽的只是一個Beta嗎？”

松溫行盯着戎峻青筋直冒的小臂，心下一緊。

對方的情緒不太穩定，而且身體素質比他優越太多，要是在這種狹小的巷子裏爆發沖突的話，別說他一個Omega了，就連疏于鍛煉的文弱Alpha，很難和如此身強力壯的Beta相抗衡。

就在這時，戎峻猛然出拳，就在松溫行以為Beta惱羞成怒想要打自己，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手肘護住自己的腦袋時，風聲呼過，對方的拳頭卻重重地砸在了他隔壁的牆上，發出可怖的“嘭”聲，磚牆都似乎都在震動。

松溫行緩緩睜眼。

男生的胳膊垂在身體兩側，拳頭已經松了，指節泛紅，似乎有點點的殷紅從關節處滲出。

松溫行看得心驚，要是這一拳砸在身上，他估計得骨折。

許久，戎峻紅着眼眶，把道路讓開，道：“……你走吧。”

“……嗯。”松溫行迅速地應了一聲，心有餘悸，快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确定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戎峻也沒有跟過來之後，松溫行往前跑了一小段路，終于來到熟悉的巷口。

男生的确放過他了。

他松下一口氣。

但巷子裏實在是太安靜了，Beta是不是已經走了？

松溫行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他在巷口扭頭一瞥。

靜谧的陰影裏，Beta仍停留在原地，顫抖着身體，頭低垂着，用小臂捂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哭。

***

松溫行在自習課上整理着完形填空裏的固定搭配，腦子裏卻時不時地開小差，想起戎峻那次把他堵在巷子裏表白的場景。

一周過去，Beta不住顫抖的高大背影依舊殘存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他當時真的在哭嗎？

松溫行搖搖頭，把男生的身影晃出去，專心解決面前的任務。

距離下課的最後十分鐘，郝書禮抱着一沓表格走上講臺，說是學校有試點任務，要在他們班分兩人學習小組，共同努力，共同進步。

松溫行聽着耳畔宇文方的小聲吐槽，心不在焉地轉着筆。

“啪”地一聲，手一滑，圓珠筆落地，滾到了座椅之下。松溫行側過身，卻不知道怎麽，視線倏忽和後排戎峻的眼神撞上了。

Beta慌亂地收回視線，松溫行瞥了他一眼，把筆撿起來，又若無其事地和宇文方聊起天來。

班主任終于結束了項目的說明環節，開始往下分發全新的座位表。

拿到表格，班級裏此起彼伏地喧鬧起來，松溫行從前排那拿到表格，打開一看，在他的名字旁，赫然是“戎峻”這兩個字。

他抿唇，把表格對折疊好，決定等下和老師商量，看看能不能換個座位。

他不想招惹戎峻這種麻煩人物。

但在此之前，他得和對方協商好，才能去找老師。

下課鈴一響，松溫行便拉開椅子，徑直朝戎峻走去。

見到Omega前來，Beta還有點迷茫。

松溫行用指節敲敲對方的課桌，開門見山道：“戎峻，非常抱歉，我希望和宇文方坐在一起。所以這次學習小組分配，我想和老師重新商議，再安排一下。”話語裏的抗拒意味很明顯。

戎峻一愣：“……換座位？”

松溫行看了眼他右手上的創可貼，直白道：“不好意思，我不想和你當同桌。”

戎峻順着Omega的眼神，看見了自己右手上的疤痕，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怕自己。

松溫行輕籲一口氣，沒有過多解釋，而是道：“如果你願意的話，那現在就去找老師。”他瞥了戎峻一眼，便轉身，想要去辦公室一勞永逸。

戎峻望着Omega的背影，用力地攥拳，手臂顫抖。

許久，Beta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對不起。”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語，松溫行腳步一頓，回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Beta會主動向自己道歉。

“抱歉，我上周吓到你了，”戎峻低着頭，深吸一口氣，“我當時真的沒有其他的意思，我不是想打你，也沒有騷擾你的意思……”

松溫行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話裏的真假。

看着Omega明顯不信任的表情，戎峻再次道歉：“對不起，但是我保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當然，如果你還是覺得和我待在一起不舒服的話……那我現在就陪你去找老師。”

語畢，Beta沉默地站立原地，等着Omega最後的審判。

半晌，他才聽見面前的人輕輕道。

“……行吧，不換也可以。”

戎峻驀然擡頭，驚詫地看着Omega。

松溫行擡起眼皮：“但是我得提前說好，你自己承諾的事情得說到做到。”

語畢，他便轉身，徑直回到自己原來的桌子處，開始搬起課桌椅來。

松溫行垂眸，盯着自己整整齊齊排滿了教輔的白色塑料收納箱。

箱子裏有一本書被放倒了，他伸手糾正過來。

為什麽突然變卦呢？

因為除了不想興師動衆，麻煩班主任打破規矩之外，他還突然覺得戎峻這人，似乎和傳聞裏的模樣不太相同。

***

回憶猝然斷裂。

松溫行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氣，鼻尖萦繞着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盯着潔白的天花板，雙手緊緊攥着棉質床單，直到被子被擠壓變形，生出條條褶皺。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朝他轟然湧來，将他淹沒在過大的信息量之下，讓他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松淩雲見他醒來，着急地詢問兩句情況，見他無大礙之後，便去熱水壺處倒溫水，給他潤嗓子。

松溫行看着松淩雲端着玻璃杯，趁着這個空隙，開始整理起淩亂的思緒來。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剛剛夢裏的情景，應該是他上一世怎麽也觸碰不到的記憶。

這解決了他為什麽不記得戎峻朝自己表白過的經歷的問題，填補了他部分殘缺的回憶。

但這衍生出更多的問題。

……但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最重要的是，為什麽他會忘了戎峻？

松溫行迫切地想要知道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直覺告訴他，問題的答案近在咫尺，就藏在後半段記憶的迷霧之中。

他努力去思考，腦袋卻像是針紮般地疼痛起來，阻止他進一步地探尋真相。

無法，他只得放棄折磨自己的大腦。

松淩雲倒水歸來，一邊給自家小弟一口一口地喂水，一邊繼續問着他是否有身體不舒服的情況。

“昨天晚上你們兩個可把我們吓了一大跳，怎麽莫名其妙就在警局裏一起睡着了？”

戎峻也睡着了？

……那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這些事情？

松溫行詫異地擡頭。

他哥還在抱怨：“……還有，我們無論用什麽辦法叫你們，昨天晚上兩個人都醒不過來，睡得也太死了吧？！醫生檢查之後，又說你們只是在睡覺，身體沒啥問題，可算是着急死我們了！”

他打斷了自家大哥喋喋不休的關心，四處張望，道：“大哥，戎峻呢？”

松淩雲呼了一口氣，把松溫行的頭發薅亂，哼哼道：“一醒來就找他，你們兩個天天膩歪在一起也不嫌煩！都不認我這個大哥了！”

雖然嘴上嫌棄，他大哥還是掀開隔壁的簾子，努嘴示意：“喏，你男朋友就在隔壁……”

在靜谧的病房之中，松溫行的目光穿過藍色圍簾的縫隙，徑直地看向躺在另一個床上的男生。

很巧的是，戎峻似乎也剛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金燦的日光傾斜灑落在Beta英俊的側臉上。

察覺到簾子的動靜，戎峻偏頭，迷茫地看着Omega。

兩人目光相接。

松溫行盯着Beta，又想起剛剛在夢中，那個在巷子陰影中，孤身一人停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