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歸

第4章 故人歸

撣了撣傘上水,方瑜轉頭看向身後人,道:“雨勢大,過會兒再走罷。”

塵不染略微擡起帽檐看向烏黑的天,道:“這雨今日之內小不了。”

他把鬥笠帽檐再往下壓了壓,直接走進雨幕。

方瑜一愣,之後撐開傘跟着走進了雨裏,雨水噼裏啪啦打在傘上,發出一陣響。

他加快速度跟上對方的腳步,把傘支對方頭上,道:“撐傘。”

塵不染拒絕了,指了下頭上鬥笠,笑道:“這個更舒服。”

青山鎮到白雲城的路遠,但有官路,比前去伏妖山要輕松不少。

白雲城是這邊唯一的城池,也是商販彙聚之地,算是最繁華的地方。

剛從青山鎮出發之時,官路上鮮少有人影。

背後青山逐漸向後遠去,也就小半日的光景,待到越發接近白雲城時,路上走着的人不覺間多了不少。

進了城後,嘈雜聲響瞬間湧入耳膜。

天上還下着雨,街上仍然走着不少人,一眼看去,各色的傘擠擠挨挨。

方瑜去拿了憑證,沒有立即離城,而是提出再多轉轉:“來都來了,不若再找找醫館。”

轉轉便轉轉。他在人群中穿梭着尋找醫館,一邊的塵不染也略微擡起帽檐,努力尋找賣話本子的鋪子。

嘈雜的聲響裏傳來兩聲腳步聲。

人群散開,街道末尾走來了兩人。

兩人穿着統一的青白外袍,行走間衣袂翩飛,腰間長劍顯眼。

他們走在人群中,卻和人群格格不入。

方瑜看過去,視線落在長劍劍鞘之上。

旁邊有人撐着傘,也跟着看過去,感嘆道:“真氣派。”

塵不染也跟着看了眼,認出這是之前在伏妖山遇見的劍宗弟子。

之前這些人聊八卦嗑瓜子磕得起勁,現在繃着臉,看上去還像是那麽回事,至少像個大宗門弟子。

塵不染略微擡起帽檐,問旁邊人:“他們來這裏作何?”

“他們是劍宗弟子,”旁邊跟着湊熱鬧的人道,“聽說此次前來是為宗門納新。”

在這之前從未有任何門派前來這邊納新,今日不但有人來了,來的還是劍宗的人,消息傳得快,今日來城裏的人大多是想見一眼傳說中的修士,湊下熱鬧。

方瑜的手指微不可見地一動。之前的還未好的傷口摩擦,他卻相像是一無所覺,就這麽看着兩道青白色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他後背被人推了一下。

“想要去便去。”

他轉頭,雨水模糊了站在身後的人的模樣,他只聽到對方側頭指了個什麽方向,道:“醫館就在那,我自去便是。”

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啞:

“你不是一直想當一個劍修?”

他被不輕不重的力道帶着往前了一步。

走出第一步後,腳步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之後來醫館找你。”

留下一句話後,方瑜腳下步伐越來越快,終于收了傘轉頭,從人群中快速穿過。

塵不染站在原地,象征性小弧度揮揮手。

旁邊人探過頭,有些不可思議道:“他想去試試?”

并沒有在意對方不可思議的語氣背後的意思,塵不染慢慢撣了撣被淋濕的袖口,笑了下,只道:“他以後會是個不錯的劍修。”

會是個不錯的劍修的人已經消失在了起伏的傘後,塵不染收回視線,轉身慢慢隐進人海。

他去了醫館——隔壁的話本子鋪。

醫館裏的醫師離睡着就只差那麽一步。

今日城裏人多,但都是奔着其他的人來的,加之下雨,沒什麽人來醫病。

坐着怪無聊,他剛想起身去隔壁買兩本話本子之時,剛好看一個人從門口走進。

是一個戴着鬥笠的人。對方摘下鬥笠,露出一頭亂糟白發。

麻布衣衫前,是抱了滿懷的話本子。

——

方瑜跟着兩名劍宗弟子到了城主府。

平日裏的城主府大門都緊閉着,今日卻大敞,門前人來人往。

他走在人群裏,跟着進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院裏,正中心站着幾名穿青白校服的弟子,不少人繞着中心圍了一周,卻都是看熱鬧的,沒有人上前。

他剛進大院時,中央的弟子的視線投了過來。

對方的視線帶着疑問,像是在看他是是否上前。

發絲上還在滴滴垂着雨水,一側的手微動,方瑜擡腳向前。

穿着青衣的弟子給他遞過一把劍。

納新的唯一項目是比劍,受試者與此次納新的弟子比,若是想要停止比劍,只需放下劍便是。

執着劍各站一方,方瑜看向立在對面的弟子。

周圍看熱鬧的人吵鬧不止,對方神情靜穆,即使面對的是一個普通人,依舊嚴陣以待。

劍起的時候,方瑜很明顯地感受到對方氣勢變了。

劍修拿起劍時,便不是原來的人。

方瑜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和對方的差距。

似有巍巍山岳淩然而下,呼吸不能,動彈不得。

長劍襲來的那一刻,方瑜握着劍的手不住地下壓,虎口被震得開裂,劍尖抵地,碰撞間擦出一片火花。

承受着千鈞般的重量,他握着劍的手臂不斷發顫,短短不過一分不到,對他人來說眨眼即過的時間,在他這裏卻像是被無限拉長。

眼看着拿着劍的人從虎口流出的紅色血液順着汗水滑下,周圍看熱鬧的人安靜下來,空氣都滞凝了幾分。

終于,在方瑜再也支撐不能前,穿着青白衣衫的弟子終于收了劍。

壓制在手上的力道移開,方瑜陡然脫力,站立不穩,往後退了兩步後才支着劍堪堪停住。

正喘氣時,他眼前出現一瓶藥,玉白的瓶子,看上去便和往常的不大相同。

“修劍者,執劍為道。”

那弟子問:“你可願入我劍宗?”

方瑜擡眼。

弟子道從今日納新伊始,只有他沒有在比劍時放棄自己的劍。

修劍者,唯一不能離手的便是自己的劍。比劍看的不僅考力,也考脾性,二者缺一不可,看似簡單,實則很難達到,在此之前的人是如此,他們曾經受試時也是如此。

劍宗納新不似其他宗門那般繁瑣,就此簡單二者,可以稱得上過于簡陋,但單單這二者,已經涮掉了萬萬人,比任何試煉都要來得有效。

弟子把玉白藥瓶遞與方瑜:“這是傷藥,劍宗弟子可自由取用。”

周圍一靜,之後滿堂喝彩。

有一人入選進劍宗的事從城主府迅速傳開。

傳到街道上時,原本還在和老醫師細談話本內容的塵不染迅速收起自己和老醫師手上的話本子,撩起衣袖把手平攤至桌上,道:“來不及解釋了,煩請快診個脈。”

老醫師不明所以但配合,以風卷殘雲之勢收起桌上花生蜜餞,一手迅速搭上對面人手腕。

剛搭上脈時,門口傳來腳步聲,身上濕了一片的青年站至門口。

塵不染看向醫師。

醫師輕咳兩聲,閉眼細察。

剛還在激情讨論話本子的內容,他一張老臉上的紅暈還沒散,真診上脈後,他耷拉着的眼皮掀起,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連帶着紅暈也消失了大半。

方瑜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來。

外面雨聲和喧鬧聲不斷,卻像是完全和醫館內隔絕開來,沖不破沉悶氣氛。

安靜了半晌,老醫師看了眼對面人的滿頭白發和單薄身形,還有對方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神情逐漸複雜。

迎着醫師的視線,塵不染表情不變。

老醫師嘴唇動了幾下,最後只簡短道:

“凡藥無救,仙藥可醫。”

他收回手:“先生這病約莫得請仙人治,拖不得,拖不得。”

民間醫師統稱藥宗之人為“仙人”。

方瑜眉頭越皺越深。

藥宗之人,非常人能見,也非常人能請。既然能讓醫師說出找藥宗醫治,說明這病本就不同尋常。

接連兩個拖不得,醫師沒有明說什麽,卻像是什麽都說清了。

旁邊少東家心裏想事,悶着不說話,老醫師看着也沒看話本子時快活,剛被診斷為“拖不得”的塵不染情緒道穩定,待醫師顫巍巍收回手後站起來,還道了聲謝,态度一如既往。

他像是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也像是并不在意,心态好得出奇。

方瑜之後全程沒說話,塵不染重新戴上自己鬥笠,在走前很大方地順手把老醫師之前沒能看完的話本子留下,讓對方可以接着看。

回去的路上,方瑜在集市上買了個背簍,專用來背身邊人新買的話本子。

心裏還想着老醫師的話,他也忘了分享進入劍宗的事,一路沉默着回了青山鎮,把話本子護送到了青山腳下的屋裏。

約莫猜到他在想什麽,在分別前,塵不染笑道:“我的身體我知曉,還能多活幾年,用不着多想。”

但少東家似乎并沒有被他的話安慰到,表情并無一絲和緩,沿着走過無數次的路離開。

青山腳下安靜,街上卻熱鬧一片,連雨聲也蓋不住歡喜的氣氛。

比方瑜更快回到鎮上的是他被選入劍宗的事。

鎮上人前腳聽說有大宗修士千裏迢迢去到白雲城,後腳就聽說酒樓少東家被選入劍宗。

鎮上人原不信,後帶信的人說那幾位修士問了少東家姓名生辰家住何方,還額外囑咐了不少事,鎮上人這才信了。

百來年見,這還是青山鎮出的第一位修士。鄰裏奔走相告,酒樓東家一拍桌,設大宴,宴請四方,鎮上人都來湊熱鬧,想看看這位未來修士。

方瑜回到酒樓時,撲面的都是道賀聲,他的爹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臉色酡紅,帶着他走過平日裏見慣了的酒樓。

他第一次看到他爹笑得這麽高興,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酒樓裏能裝下這麽多人。

設宴禮節不可少,但似乎是因為他即将成為修士,鎮上人反而不在意這些了,也無所謂他說話做事如何,都上來賀喜。

或許是因為心裏想着事,也或許是因為聽着往日或明或暗譏諷嘆息他往死路子裏鑽的鄰裏笑着恭賀,方瑜沒什麽欣喜的情緒,也不大笑得出來。

在大宴開始後,他去後廚裝了飯菜,撐着傘離開了酒樓。

再回到小院時已經夜黑,他手上沒提燈,院裏唯一的光亮便是桃樹後走廊檐下的搖晃燭光。

昏黃燭光邊坐着人,身上披了件外袍,手邊還放了壺已經開封的酒,低頭看話本子看得認真。

走近時,他聞到了濃烈酒味。

這人今日沒去酒樓打過酒,他猜也能猜到對方是在城裏趁他不注意打上的。

注意到院子裏多了個人,塵不染拍拍身邊位置,示意對方坐下。

方瑜坐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勸對方少喝酒,但是聞這酒味,大概也已經過了勸的最好時候。

坐走廊上的人終于舍得暫時放下手裏話本子,問他來這裏有何事。

方瑜把手裏飯菜遞過,道:“我明日便要前去劍宗了。”

“修劍者,持劍為道。”塵不染笑了下,“劍宗挺不錯。”

他笑也只是淺笑,也并不跟鎮上人般道賀,像是已經料到一樣,态度和平時并無什麽差別。

方瑜動作頓了下。

塵不染看向他:“怎的?”

“無事,”方瑜說,“只是今日劍宗弟子也說過這話。”

塵不染:“是嗎。”

酒喝得過多,他到這時還能說話,事實上卻已經恍惚,話本子上的字也分不清,于是淺淺閉眼。

停頓也只是短暫停頓,猜測這只是巧合,方瑜繼續道:“他們說,進了劍宗,每人都有把自己的劍。”

說到這時,他臉上終于出現了些今天在宴上不曾露出的向往的神色。

“我也曾經有把劍。”

坐久了身體無力,塵不染靠在背後木牆上,白發委地。

方瑜注意到對方聲音比平時虛浮了不少,約莫已經醉到深處,要開始胡言了。

“劍名小寶,可好看,隔千萬裏也随召随到。”

塵不染伸手,褐色衣袖在空中滑過,似是在召劍來。

——整片空間中,長久安靜下,除開雨聲便別無他物。

方瑜勸道:“少看話本子。”

塵不染收回手,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道:“我沒劍了。”

他聲音啞且輕,輕易被越來越磅礴的雨聲遮住,方瑜沒能聽清。

魔界寒嶺之上,極寒霜雪冰封天地。

最深處,殘劍覆雪,劍聲嗡鳴。

動靜極其微弱,在這方天地卻十足明顯。

守在殘劍一側的男人雙睫盛霜,陡然睜開雙眼,瞳色赤紅,遮不住眼底瘋狂蔓延的情緒。

“……塵不染。”

守劍一百五十餘載,殘劍重響,故人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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