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憐父母心

可憐父母心

不能給她快樂,就給她自由。

青木櫻華真正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她親自去拜訪了幫助過她的人,并且探望了行動中受傷的部分傷員,在外面的書店中消磨了一段時光,在街頭網球場看了一場水準并不高的比賽,這些活動累加起來,讓她并沒能如跡部景吾預想的那麽早回到本家。

“父親。”一回來就受到父親的召見,也是青木櫻華始料未及的。

青木崇山是在書房中召見自己的女兒,也許因為長久不在家的緣故,他的書房規規矩矩,就像是呈現給所有人看得模板一樣,毫無私人特色。

這帶給青木櫻華一種冰冷的壓力。自始至終,她不曾直視自己的父親。

那雙冷厲的眼睛,冰冷荒蕪,一直是她畏懼卻又渴慕的。她希望直視,又很少能鼓起勇氣。

因此,她不曾看到,那雙總是時刻保持清醒的眼睛中,此時複雜而恍惚的神色。

“青木。”青木崇山叫自己的女兒,也無法用親昵的稱呼。

青木櫻華略略擡頭,恭恭敬敬:“父親?”

靠在紫檀椅上的男人,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吞了回去。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又仿佛沒有。長久的疏離,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将要談起的話題,攸關重大。

斜陽餘光從窗棂射入,昏黃的光芒鋪陳在整齊的書桌上,書桌以外的地方,則是暗昧的陰影。墨香與紙頁獨有的氣息,如空氣一樣飛蕩在這裏。

青木櫻華微垂的頭顱感到疲倦,她在心底默默計數,時間一寸一寸流過,仿佛經歷了很長的時光,不知道究竟流走了多少。

這樣的沉默之中,她的緊張感在逐漸淡去。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的心态變化巨大,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花草,被移植到了陽光溫煦,雨水充足的地方。是否能活下去,是否能快樂?這些東西只能靠自己。而她也重新擁有了為生存與幸福而努力的勇氣。

“父親。”青木櫻華緩緩擡起頭,紫色的眸子如同浸潤在水中的璀璨琉璃。她神色鎮定平和,終于直面多年來耿耿于懷的問題,“母親,母親在您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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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臨,籠罩着這個書房,同樣籠罩着靜對的兩個人。青木櫻華聲音落去,仿佛擊起了無數的塵土,飄渺又悠遠。

寬大的紫檀椅圈着的男人,始終脊背挺直,風姿從容,他動了動身子,又蜷縮回椅子圈住的狹小空間中。那仿佛是一個牢籠,禁锢着他,緊緊的禁锢。古老的明朝椅子,帶着腐朽的氣息,古老沉悶,坐在它上面的人,又怎能獨善安康?

青木櫻華無法形容心中的觸動,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又無法說清。時光隔去了很多年,前一刻還是在英國時父親明朗的笑容,倥偬之間,就成了這個古老宅院中,一抹幽深暗沉的影子。

那個曾經同樣青春飛揚的男人,在許久的沉寂之後,終于再度開口:“很重要。你母親……”陰影中的人神色晦暗,棱角沉悶,他的聲音低而緩,就像積蓄着全身的力度,卻又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沙沙的雨聲擊打着庭院中蔥茏的樹木,如此遙遠,順着屋檐滴下的雨水,落在走廊外面的石階上,滴滴答答,響聲此起彼伏,卻如此寂寞。

青木崇山什麽也沒有注意到,他甚至沒看到走進屋中,詢問兩位主人是否用餐的奴仆。

直到那位奴仆掩門而去,青木崇山的聲音才合着雨聲響起:“你母親……很重要。”長久的沉吟之後,他所能描述的,僅僅是一句“重要”。

言語可以作假,表情可以作假,唯有這發自內心的情感,這讓旁觀者感同身受的情感,卻無法僞裝。

青木櫻華立即相信了,很重要,母親在父親心中很重要,是否重要到如同骨中血,血中肉?所以才無法言語,無法描述,以至于不敢碰觸?他們彼此相愛,承諾相守,誓言永恒,可是這個世界上,卻不小心遺留了另一個人。

她垂下眼睛,眼眶不覺濕潤,甚至懊惱于自己的殘忍。她總是怨恨自己的父親的疏離,卻從未注意到,失去母親的父親,是怎樣的形銷骨立,艱難度日?明明有機會留意,明明那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可為什麽,她從不曾看到過?

“那麽您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不将母親的魂靈迎回青木家?偏偏讓她漂泊在外?明明,明明您那麽愛她?您是家主,您已經是家主了啦!”明知道殘忍,卻不能不問。豐臣青木執拗的盯着自己的父親,固執的求一個答案,或者說是一個關于能否諒解與親近的宣判。

陰影中那個人在顫抖,他的影子蕩起波紋,那漣漪就像是窗外的風吹偏雨水。

青木櫻華咬咬唇,直視着那個人,以前所未有的勇氣,沒有半分退讓。

幾乎是眨眼間,淅淅瀝瀝的小雨猛然砸出劇烈的聲響——暴雨傾盆。水汽與冷意從地面泛起,吸附在肌膚上,漸漸透骨。

黑暗中,兩雙眼睛相撞,那雙用冷厲僞裝的黑眸迅速退讓,複雜的眼神依然停留在青木櫻華身上。

“她不在意,她不在意這些東西。”青木崇山解釋,低弱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掩蓋。

“你騙人!”淚水如同暴雨,終于傾盆而出,青木櫻華撕聲叫喊,緊緊咬着下唇,才能止住自己的哽咽。溫熱淚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滴滴答答”,敲出空洞的回音,“你騙人,媽媽,媽媽那麽怕孤單。”

是啊,那麽怕黑怕孤單的一個人,夜裏回到家,總要讓父親走在前面,先将燈打開。沒有人陪伴,從來睡不着覺,父親出差的時候,總是将睡在小床上的自己抱到大床上,緊緊摟在懷中,輕輕哄着:“寶貝不怕,乖,媽媽陪你。”可實際上,先睡着的,總是連聲說着“不怕”的媽媽。總是睡得很香的媽媽,就是做着夢,也不忘記一次次攏好自己的被角。

這樣溫暖的媽媽,這樣愛笑怕孤單的媽媽,怎麽忍心,怎麽忍心讓她背負着青木崇山情人的名字,魂魄無處可歸?!

“生時相愛,歲月盡歡。”在青木櫻華的抽泣聲中,青木崇山的聲音如此沉穩安定,“死後萬事空。我們好好活過,我們相愛過,相守過。就算死去……”

那個人終于從陰影中站起來,在青木櫻華幾步外停住腳步。他走得如此近,就算黑暗籠罩,他也要讓唯一的女兒看清自己神色中的堅決,以及那個動作。

——他指着自己的心,說:“她在這裏,一直在這裏。”他的聲音,如同萬仞高山,無比堅定,無比強大。

君當如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青木櫻華嚎啕大哭,掩面側首,淚如雨下:“我要把媽媽接回青木家。我要把她接回來。”她哭喊着,幾乎沒有意識的哭喊着。這是她最終的執念。

“那就去做吧,努力去做。”寬厚的手掌,放在她肩上,疏遠了多少年的溫暖,原來還在原地,“她會高興的。你愛她,你為她努力。”

瓢潑大雨掩蓋不了女孩痛徹心扉的哭聲,卻足夠掩蓋另一個男人無聲的淚流。那淚水,有思念,有傷痛,同樣還有不甘遺憾。

有更多的話,只能永遠埋在心裏,永遠埋下去。因為這世界上,除了妻子,他捧在手心的,還有另一個寶貝——他凝視着她,縱容着她,保護着她,順着她的心思,承受着她的怨恨,哪怕形如陌路,女兒始終是他捧在手心的寶貝。

“乖寶貝心思怎麽那麽重?”卧病在床的妻子,含笑向他嬌嗔,并沒有多少憂愁,因為所有的問題,自有人為她負擔,她相信那個人。青木崇山知道,妻子相信他,甚于相信自己。而他同樣願意為妻子排除所有的憂愁,只要深愛的女人能夠一直快樂下去。

對于這個問題,他是怎麽回答的呢,他撫摸着妻子褪去色澤的長發:“她一直覺得,因為自己才讓你生病。”

“如果我死了,寶貝怎麽辦呢?”因為病弱而消瘦的女子,微微蹙起眉頭,談起生死,仍然從容自若。

反倒是青木崇山一下子收緊了抱住妻子的手臂。

妻子自幼生活坎坷,卻向來樂觀,然而身體卻并非樂觀豁達,就能夠修養好的,尤其是生孩子的時候,元氣大傷,素來多病,這一次,再也無法逃開死神。

青木崇山哀痛欲絕,懷中女人拍了拍他的手,擡頭對他柔柔一笑:“我身體不好,是我自己不争氣,怎麽能怨咱們寶貝呢?唉,乖寶貝和你一個樣,硬要一條道走到黑,勸也勸不回來。唔,要給她找點事情做。”

是的,那是妻子的決定,盡管女兒尚且年幼,可是她怕自己死了後,女兒對自己的愧疚會糾纏一生,怕女兒會為此很難開心,甚至錯失自己的幸福。

于是,她下了那樣一個決定。

“吶。崇山,我知道你遲早要回去的,等我走了後。呵呵,青木家那一攤子事情,除了你誰還能收拾的了?你家那些人一直不喜歡我,一開始肯定不會将我的名字記到你們家族譜上。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什麽也不要做,留給咱們女兒做。只要她做到了,她就能放開自己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總覺得對我愧疚了。唉,女兒愛我就夠了,一家人愧疚做什麽?”

“不行。”那時候,年輕的青木崇山立即反對,妻子的名字應當時時刻刻在他身邊。

妻子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相信你能做到啦。女兒可是我們的寶貝啊。總不能讓她以後不快樂吧。再說了……”懷中的女人忽然嬌羞一笑,消瘦的容顏越發凸顯出那一雙溫潤歡快的紫眸,“和你在一起,過的這些快樂日子,還有什麽不夠的。雖然我也想讓自己的名字也始終陪着你,但是,我知道,我會一直住在你心裏面,一直住在裏面……”

“對你女兒多點信心!她要能早早不愧疚也好啊,到時別忘記把我的名字寫到你身邊。一定不能忘了哦。”

淚意浮現,卻是因為幸福。

青木崇山含笑答應,将一生摯愛緊緊抱在懷中,他會一直抱在懷中,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這一場對話,女兒從不知道,青木崇山也從來沒打算告訴女兒,那是屬于自己和妻子的秘密,而且,他相信,女兒總有一天,會從自我束縛中走出,她會快樂,無憂無慮,如同懷中的妻子。

他相信她,因為那是自己的女兒,是他和妻子的寶貝。

哪怕自始至終,自認為一直在努力親近自己的女兒,實際上因為妻子,同樣畏懼着自己的靠近。那麽,他就退開,一步步退開,小心的疏離,只在遠處默默守望,不能給女兒快樂,就給她自由。

默默守望的太久,默默退離的太久,現在,終于快到盡頭了吧?

青木崇山看向窗外,雨簾中的走廊上,紅色的燈籠亮起,溫暖的光暈,浮現出妻子溫暖的笑容,他不孤獨,他從不孤獨。他對自己說,一字一字,盡管眼眸中,是徹骨的寂寞傷悲。

“小櫻。”終于能夠拾起舊時的稱呼,青木崇山在很久後,說出了自己一開始的目的,“跡部景吾向你求婚了。”

寫這一章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手邊的幹毛巾全部濕透了。_收藏的話,我開新書,大家就能立即知道了。

我會努力寫出心中的故事,相信大家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一篇。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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