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于工作重要性
第2章 關于工作重要性
那是一條鮮豔欲滴的長舌頭,鐘慶長長呼出一口氣,問道:“不好意思,我能再看看嗎?”
于是漢服小妹很是嬌羞地張開嘴巴,吐出一條嬌豔欲滴的紅舌頭,還在空中比了個心。
鐘慶:……
一個編輯必然是嚴謹的,他湊過去觀察了一下小妹的舌尖、舌體和舌苔,才說:“現在的人體整形真的太厲害了。”現在還有在舌頭上打釘的、把耳朵拉成精靈耳的。
自面試以來,小妹第一次鄭重對他進行反對:“不是整形呀!拔的!你看,我還能……這樣飛……這樣穿牆……這樣流血淚~”她一一進行表演。
“我是鬼,哥——微——鬼!!”
那滿天亂飛的血淚像四散的禮花,把鐘慶的灰襯衫染花了。
鐘慶:?????
現代雜技再發展10年,也不可能做到這樣!
正胡思亂想間,有人推門而進,低呵道:“鄭米米,你在吓唬活人?不是都跟你說了,吓死人要付法律責任!講PPT之前,你給人家喝壯膽藥了嗎?”
鄭米米聞言慘叫着穿牆而走,大聲道歉,男人走到鐘慶對面。
這人穿着一件黑T,面容極其俊美,每一處五官都像是精致的藝術品,工筆畫大師都畫不出這樣令人賞心悅目的樣貌,只是有些陰森。
鐘慶看了幾眼,覺得他格外眼熟:“嗯……你在四中上過學嗎?”
“沒有,”男人說,“你認錯了。”
鐘慶:“我在四中上學那年,有個學長去世了。”
男人說:“我也沒死過,我超越了生死。”
鐘慶:“……”
鐘慶:“那好棒棒哦。”
男人:“謝謝。”
鐘慶:“……不客氣。
男人拿起他的簡歷看了看:“……你的字寫得不錯。”
一番令人尴尬的禮貌對話之後,鐘慶看着男人那美好得讓他詞窮的臉,産生一種可以和他正常交流的錯覺,斟酌道:“你是她的領導吧,我現在可以走吧?”
男人不由分說地打開電腦:“來都來了,簡歷也寫了,聽完公司介紹再走吧。”
鐘慶一點也不含糊地說:“不想呢。”
“遲早也得聽,等你壽終正寝,辦理投胎之前,也得聽一遍,”男人忽然伸出手指指向鐘慶,“我是白琦,我命令你聽完再走。”
鐘慶:???
突然之間,他想動也不能動,就跟被釘在凳子上一樣。
這又是什麽?怎麽可以這麽任性?簡直就跟逼他加班不許走的主編一樣,這肯定不如四中那位很溫柔的學長。
鐘慶不得不跟白琦一起看着面前醜陋的PPT。
在PPT的介紹裏,靈感集團,就是地府。人類死而化鬼,或投胎輪回,或滞留世間;靈氣可依附物體上面,化而為妖;植物或動物,亦可成為精怪。舉凡種種,都為地府所管。轉生臺、18層地獄,都是地府的主打業務範圍。
鐘慶回想這一層窄小的辦公環境面積,驚恐之餘問道:“什麽?地府竟然如此簡陋嗎?”
白琦沒有被這個冒犯的問題所觸怒,他雙手交叉,淡然道:“這裏只是我們的辦事處之一。2020年至2022年,我們地府全面落實生态文明思想、節能減排方針,确定了打造全國節約友好型地府的目标。”
他翻到公司大事記那頁:
以節能為目标,重修綠色奈何橋。
豐富物種多樣性,擴充除彼岸花之外的綠植種類。
以可降解紙杯提供孟婆湯。
在忘川河兩側大力開展‘忘川河水清又清’的河流環保工程……”
哪怕是鐘慶這樣閱讀量很廣的編輯,都一時無語凝噎:“可是,地府為什麽還要節約?”這也太接地氣了。
白琦目光悠長,點開了靈感集團介紹PPT的SWOT分析(公司發展優點、缺點、劣勢、機會點),進行解釋:
神賴人靈,在靈感集團最興盛的時候,便是人類最信奉神仙的古代。那個時候,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無時無刻地彙入地下,讓地府穩健發展。可是,越到現代,人類越不把信仰寄托于神靈上,地府能量與日俱減。
白琦把鼠标挪到“威脅”兩個字上,儒雅地輕輕敲擊:“西方的宗教信仰對我們沖擊極大。我們這邊的複雜神仙系統,對于活人來說,理解成本太高了。”
“舉個例子,老太太去公交車上傳基督教,只需要問,‘你信天堂嗎?你信耶稣嗎’?可是,另一個老太太也在公交車上問,‘你信地府嗎?你信五方鬼帝、羅酆六天、十殿閻羅王、六殿功曹、四大判官嗎’。你說,這一車的乘客,更傾向于信哪個?時間長了,我們的客戶,都被搶走了。”
“保護傳統文化,是我們華國人每一人每一鬼都要為之努力的。所以,我們打算辦一個雜志,在陰陽兩界流通。一方面,可以重塑地府信仰,搶占客戶;另一方面,可以加強精神文明建設,鬼怪讀了後,講文明、樹新風,不想做厲鬼;人類讀了,更是從源頭上樹立‘未來做一只優秀好鬼’的意識,節約地府法制建設成本。”
“之前《靈感》創刊號是我讓牛頭随便寫的,編得不太好,我們需要一位更優秀的編輯……”
感謝這位白先生過于英俊,又加上地府介紹極其科學唯物,鐘慶越坐越淡定,認真傾聽着。意識到白琦解開了自己的束手束腳的限制,才試探問:“可是白先生,我對陰間事務不擅長。之前也沒弄明白,是要為地府做編輯,我能拒絕嗎?”
給陰間做雜志,聽上去很高級神秘,或許有的人會非常喜歡,就像《通靈之戰》裏的大佬一般。
可鐘慶認為,這跟自己完全不搭邊啊?!
他只是個普通人,怎麽就被看中了呢?剛才小妹說他的八字很合适,嗯?只是八字這麽潦草的借口嗎?
許是感受到鐘慶的情緒,白琦道:“這樣,你先回去,寫點兒東西看看。我讓人資先把公司介紹和員工手冊發到你的郵箱。”
鐘慶:“好的,對了,我想問下,您是……鄭米米的領導?”他想問問這個人的職位。
對方說得不清不楚的:“叫我白琦就好,在地府我算領導。”
鐘慶不死心:“你真沒在四中念過書?”
白琦:“我去陽間念書幹什麽。”
鐘慶點點頭,跟他說再見。
三分鐘後,電梯緩緩上行,電梯屏幕顯示:-18……-17……-10……1……
鐘慶靠着電梯壁,注視着鏡子中的自己。誰能想到呢,在今天上午時,他還是個丢了工作的社畜,下午就被地府看中了。
回想起關于“節能減排”的方針,他越發唏噓,也是,思考一番,地府幾乎是個純純的非盈利組織。單說一個18層地獄,下刀山火海油鍋,買刀買燃料買棕榈油,固定資産花費極多,還不能盈利。
電梯抵達25層,鐘慶來到現單位,這個快要散夥的雜志社,重返到正常的世界。
一切都像他離開之前一樣,打包的打包,話別的話別,沒有誰想起來,剛才把鐘慶落在電梯裏了。但是,活人的世界真好,起碼不會有誰把舌頭吐出來比心呀。
收破爛的老頭上來了,把幾十斤的舊雜志賣掉,老同事們一起湊在搬空的辦公區中央噴香槟。
主編跟大家一一道別,走到鐘慶這裏時,拍拍他的肩膀:“雖然《已倒》雜志沒了,但我還是覺得你适合做紙媒,或者寫書也行。”
他幾乎是看着鐘慶成長,這麽多年了,眼盯着他從一個大學生寫手,逐漸成為一個成熟的編輯。紙媒對作者要求非常嚴苛,唯有越來越刁鑽的市場才能磨砺出越來越優秀的作者。作為雜志主筆之一,鐘慶也曾擁有過小批量的讀者粉絲。
鐘慶點點頭,謝謝主編。
“不過呢,年輕人終究是閱歷不夠,不能表達出更深刻的東西。你之前太喜歡宅在單位裏寫稿了,要出去,要歷練。多采訪點厲害的角色,寫點兒新鮮的、刺激的選題,別平庸,平庸正是深刻的敵人。”主編跟他碰了碰杯。
最後,大家一起舉杯,接二連三地說:紙媒不死!紙媒永存!希望我們中至少有一個能前程似錦,把紙媒帶活!
離開單位,分批次下電梯。鐘慶這回不再走神了,他跟在同事們的身後,到了一樓,闊步走出去,烏雲密布,雨要落下了。
*
一路公交後,鐘慶回到芳菇園小區,來到自己的租處。文字工作者的工資一貫不高,作為标準京漂,他以前還住過地下室,後來有了稿費和工資,才搬到地上來了。這個小區雖然很老,但是多數為原住民老年人,大家關系很好。
推開屋門,正在廚房炒菜的小郭偏了偏頭。他跟小郭在大學時就是舍友,畢業後,鐘慶去了《已倒》,小郭去廣告公司做文案,兩個人也一直住一塊兒。
他倚在廚房門邊上,看小郭一下一下地颠鍋。呲拉呲拉的熱油聲裏,西紅柿炒雞蛋的香氣撲鼻而來。室友的面孔在蒸汽中溫柔且模糊。
“你今天……”小郭在裝盤的間歇,扭頭看了一眼鐘慶,“臉色好差呀,是不是領導虐待你,我最近也在被工作虐”
“嗯,不是被虐……是我們社倒了,我在找新工作了。還有一家雜志社想要我,不過……他家選題有點偏。”鐘慶說。
室友開始做風幹筍炒肉,臘肉的鹹香被風幹筍的味道激活,混在一起,充盈着讓人口水直流的煙火氣。
“沒關系啦,你們《已倒》賣得确實不太好,我早就覺得你該跑路了。新雜志能有什麽難的呀,到時候我幫幫你?”
“你先去打游戲吧,等我把菜炒好了,就叫你。”
小郭總是這樣,這麽多年,用自己的絕佳廚藝,給鐘慶滿滿的慰藉。
“飯好啦!”小郭在外面叫他。
于是鐘慶走出去。不過剛一開門,他就被面前的場景怔住了。
在室友的背後,像是燃起一場火。熊熊滾滾的、黑色的煞氣,從肩胛骨的位置沖破……與那身白色的睡衣相比,這煞氣猙獰且邪惡,填滿了整個廚房。
在室友的脊椎位置,竟然還有黑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