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官經

第23章 三官經

本刊特稿：

一大早的, 熱心市民小朱撥通電話，跟本刊編輯說，他覺得自己不是人。

遇到這種問題, 大家首先不要緊張，因為“不是人”這個問題，其實很常見。發現自己不是人後, 首要先确認自己到底是什麽妖怪或者神獸，可以問問父母是不是有什麽瞞着自己。如果不是親生的，或者跟小朱一樣是孤兒，大家都可以尋求本刊幫助，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麽東西。

如果大家不是人，可能會對周旁人、事、物造成影響，通常被誤認為風水玄學問題。尤其與實際發生的風水問題合并, 更容易讓人混淆。

本文會幫助妖怪趨利避害，采取正确的鎮壓方式，讓大家堂堂正正做人，光光明明做事, 快快樂樂回歸人類社會，自自信信做妖怪。

——《靈感第3期特刊：與時俱進, 風水煞氣》

接到朱延電話後，鐘慶一開始沒想那麽多，主要是擔心朱延會不會當真。

如果當真了，一個好端端的小夥子，自己把自己當做正常人, 活了二十多年, 突然發現自己不是人，應該會崩潰吧？

朱延在電話那邊倒是嘻嘻哈哈的：“太有意思了, 測試結果說我是個神獸，叫朱厭。我以前做過mbti心理測試、色彩心理學測試，都一般般有意思吧……”

“而你這個程序，‘當當當’地彈出一堆對話框，提醒我不是人，是神獸，要注意影響，注意安全，特別戲多。我笑瘋了。”

因為想快見到朱延，鐘慶也不省錢做地鐵了，直接打了個車。他在車上說：“這麽大的bug嗎？這個游戲的首次研發時間，的确距離現在太久了。”

朱延呵呵笑着說：“不不不，也不能算是bug，這是正經設置的結果。我檢查得挺仔細。剛我還找工友要了指紋，跑了幾趟程序，它絲滑、流暢，毫無問題，除了偶爾搞笑之外，就算當正經算命程序，都沒什麽錯誤。”

他發來幾張截圖。

“您瞧，趙小毛的人生概覽：2002年于黃莊出生……加入建築隊，主攻搬磚，單身至21歲後搞對象……鐘編輯，他就是去年搞對象的！”

“王小虎的人生概覽：1996年于沙河出生……高中畢業後加入建築隊，主攻和水泥，右胳膊于2022年脫臼一次……鐘編輯，沒錯！去年他脫臼了！”

“鐘編輯，您這個游戲實在了不起，算得很準，”朱延壓低聲音，顯得神神秘秘的，“也許如游戲所說，我真的是神獸哦，哈哈哈哈哈！”

“逗您呢。我已經明白了！你們是不是随機插了一些概率，讓一部分人測出來自己是神獸或者妖怪啊？我懂，我都懂！這樣能夠引發傳播。”

挂了電話，鐘慶無語望蒼天。望完了就給姬昌發微信：

“姬老師！咱們那小程序的數據庫會不會有點問題？”

姬昌秒回：“誰有問題，它都不能有問題。阿文錄過的數據庫，是掃描上下五千年的存檔死鬼指紋數據庫，結合生死薄，讓專家嘔心瀝血建的模型。這麽說吧，你随便拿個指紋錄進去，出來的結果，與正常匹配的準确度都是99.99%。怎麽了，朱延修好了？算出來自己是大兇之命？拿符咒随身一帶就好了。”

鐘慶：“朱延說算出來自己是個神獸。”

姬昌：“……………………”

還沒回他，一條新聞跳出來，蹦在手機上面。

“故宮保安趙保發布微博音頻，稱昨夜故宮異響頻發，乾清宮廣場時不時有歡聲笑語，當時檢查沒有任何異常。專家表示，可能跟厄爾尼諾帶來的宮牆熱脹冷縮現象有關……”

什麽厄爾尼諾啊，是白琦帶他去看神獸！這世界上有多少神獸？！

*

到了醫院，鐘慶打開防輻射病房門，看到朱延正在那劃拉小程序，魯班不在。

他神采飛揚地說：“快來快來，您看，特別有意思。”

【朱延July：你于原始社會出生。作為一只上古神獸朱厭，你擁有高傲的身份、兇煞的晦氣。無論你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打仗。著名的牧野之戰因你而起，第二次世界大戰與你離不開關系。

和平年代，你在深山蟄伏沉睡，吸納天地靈氣。2000年，一架從深山飛馳而過的高鐵将你喚醒。你從一個見之則兵的神獸，變成為稚嫩純潔的人形嬰兒。

你始終隐沒不了自己的兇煞之氣，無論你走到哪裏，哪裏将就會争吵。內心平靜還好，如果你情緒波動，四周生靈塗炭。

普通鎮符對您無效，警告！警告！警告！請您注意影響，注意安全，保持平靜的呼吸……】

朱延撓了撓自己病號服下的胳膊，俊臉一笑：“你們設計得真不錯啊？這個游戲。加了腳紋之後，我和工友的算命就那麽不一樣哈哈。你們随機安插了多少神獸結果的數據呀？我還想看看，我這邊後臺看不見。”

鐘慶讀了一遍又一遍，又低頭看看和姬昌的聊天對話框。

電腦的屏幕閃着微光，朱延好奇地看着他。桌上一杯藥酒蒸騰着煙霧，讓鐘慶的表情不甚清楚了。

鐘慶就那麽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和朱延說：

“朱延，你很優秀，你把bug修複得很好，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引發人吵架，無論是小學、還是初中高中大學，還是在建築工地。”

“我不會瞞着你，你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份。這個游戲沒有什麽安插概率。你有沒有想過，你确實是一只神獸呢。”

朱延愣了一愣：“你在開玩笑吧？”

他看看屏幕，又看看嚴肅的鐘慶。

鐘慶：“沒有，你看，你也說過了，你工友的結論都很準确。”

朱延指了指自己：“我，引起牧野之戰？還跟第二次世界大戰有關？”

鐘慶：“嗯……看樣子是這樣沒錯呢。”

朱延：“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等等我，我先喝個藥酒再和你說，一會兒該涼了。鐘編輯，你們雜志社真的也太好玩了，你也戲很多啊。”

鐘慶走到窗邊，望着醫院下方走來走去的人群。那下面有一個花園，都是走來走去的病人，有人推着輪椅散步，有人抱着孩子輕哄，而距離他們三層之高，有人确診為神獸。

他準備轉過身來，正要和朱延說什麽。

一時間，窗外飓風驟起，席卷了秋日的落葉，像巴掌一樣啪啪打在玻璃上！昏黃的塵土遮天蔽日，瞬間淹沒住視野。

鐘慶聽到了凄厲的叫聲。

等他轉身，定睛，往地上看去，是一只純白的，穿着病號服的，打着不合适石膏的……猴子。

猴子手裏還拿着藥酒：“叽？！？！”

*

地府。

鄭米米有一股突如其來的煩躁：“操了，好想罵人啊。”

姬昌正在她旁邊做文檔：“我怎麽也有點生氣。”

鄭米米撸起長長的漢服袖子：“咱倆打一架行嗎姬昌老師？”

今明廣告公司。

蔣明中正在開會，會議議題是“為京西廣告公司的1000-300優惠券做品牌宣傳”。他突然從心底湧出一股躁意，啪得一拍桌子：“現在物價這麽貴，誰都快過不下去了，還搞什麽1000-300，讓他發1000-999！”

郭钊：“氣死了！讓他們給全國人民一人一套房！”

琉璃廠印刷廠。

李瀛之：“咱們今天印一套雜志……等等，我怎麽這麽氣啊？！不印了今天，咱們去街上衆籌打小日子國吧。看他們就煩，忍了很久了。”

三分鐘後，琉璃廠游客：“籌籌籌！咱們搞第三次世界大戰！”

澤雲觀。

付道長正在念着清心咒，忽然嘔出一口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哆哆嗦嗦地給小道士徒弟們發了一條群留言：“今天清心不下去了！你們……想蹦迪嗎？”

又是地府。

鄭米米：“姬老師，不好了，先不切磋了。你看現在的新聞，怎麽亂七八糟的。”

姬昌看了一眼，毛骨悚然：“朱厭？！鐘慶那邊，不會把朱厭給激活了吧？白琦，白總呢？”

鐘慶抱着這只純白的猴子，在臂彎裏。他“噓噓”地安撫着。

《山海經》有載，朱厭，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朱厭一現，天下大亂。朱厭自從化為人後，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人類，孤兒院給他取名叫朱延。他容易引起周圍人争吵，換了無數個工作，最終選擇了搬磚，又被工友從三腳架下踹下來。醫院醫鬧，他奮不顧身去搭救醫生，孫醫生為了感激他，送他一瓶溫熱的雄黃酒。

他把酒喝下去，變回成了朱厭。

在劇烈的轟鳴聲裏，白琦的身形一閃而過，降落在病房之中。

鐘慶擡起頭，看到那雙美豔到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眼睛。

白琦的長衫被風鼓起，他伸出一只手，溫聲道：“把它交給我吧，現在不是你能處理的了。”

鐘慶問：“你要怎麽做？”

白琦默不作聲地亮出手機，給他看新聞，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它應該去無間地獄。”

鐘慶抱緊了朱厭：“無間地獄？它只是一只白猿。它命運如此，但又不是它故意想要這樣。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唱《三官經》可以嗎？”鐘慶說。

所謂三官經，是指上元紫微天官賜福，中元清虛地官赦罪，下元洞陰水官解厄。三官大帝，是道教早期的主要信仰之一，這是一種治愈之道，由悔悟、赦罪、驅邪三個環節構成，可以讓人們的罪衍得到赦免。

“你還會《三官經》？确實，地府請友情單位幫忙，會念這個。”白琦詫異。三官大帝是道家早期的信仰，從東漢末年就有了，神性強大，比鐘慶曾經采訪的雷門火車朱元帥還要悠久古老。不可能像地府那些單位同事一樣，打個電話就能幫忙。

“寫上一期雜志的時候了解過，但是沒有細看。”鐘慶說。

白琦的耳麥裏傳來聲音：“白總，不要讓鐘慶念了，他沒有系統學過神獸驅魔經，《三官經》又很難。”

“沒事，讓他試試。”白琦說。

鐘慶打開手機。

白琦：？

鐘慶：“我得百度一下《三官經》經文。”他不好意思地道。

“等一下，版本太多了……這個看上去靠譜。天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鐘慶舉起手機，沉聲念着。

白琦頓了頓：“嗯，這是《八大神咒》，不是經文正文，通常在念經前念，咱們不需要。”

“啊……”鐘慶額角掉汗，“我再找一版。”

白琦的耳麥：“他不行啊白總，您直接把朱厭帶回來就好，我們已經把火獄開關打開了。”

“沒事，還可以試試。”白琦說。

“玄都元陽，紫薇宮中，部三十六曹，偕九千萬衆——”鐘慶吟誦。

白琦聽了聽，耐心說：“這叫寶诰，就是對神仙的贊美文，也不是《三官經》正文。”

鐘慶：“啊？念個經，規矩怎麽那麽多？”

在凡間念誦時，一個完整的念經步驟，通常要潔淨自身，念開經咒或者韻、偈，持八大咒，誦寶诰，才開始念經。鐘慶百度到的內容，都還沒有涉及到正文。今天面對上古神獸朱厭，又事态緊急，直接念正文就可以了。

白琦的耳麥：“白總，真不行，我們部門也試過正規《三官經》，不知道為什麽，它對當代神獸效果不強。現在火都燒到8000度了，就等你們過來了。”

白琦：“我讓你等，你就等。”

鐘慶：“爾時，救苦大仙，在大羅天上，九氣紫薇天宮，上白道君曰，及會三元，天地水官……得此苦報，厄難臨身，無處解釋，于是救苦大仙，端簡善告三元……”

“這便是正文了。”他注視着抱着朱厭的鐘慶。

“沒用啊白總，你看新聞，琉璃廠那邊衆籌已經到了99999萬元了，道士們都出現在迪廳了！”耳麥裏用盡全力嘶吼着。

白琦：“等。”

鐘慶念到一半，發現懷裏的朱厭沒什麽反應。他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這個經文寫的很拗口啊，時代在發展，科學在進步，白話文都普及一百多年了，經文不能發展成白話文嗎？”

“朱厭一個現代妖獸，會不會聽白話文的經文更有效呢？”

“而且我覺得，這個經文很羅嗦，還能精進！”

白琦沒有說話，他深深看着鐘慶。

作為一個編輯。

一個現代的編輯。

一個渴望拯救朱延的善良現代編輯。

鐘慶看了一會兒經文，在手機裏的悠悠道樂裏，開口念道：

“那個時候呀，救苦大仙，在他那紫薇天宮的家裏呀，召集了文天地水三官……我們過得好苦哇，災難纏身，沒法說啊，于是舊苦大仙，拿起他的A4紙，向三官大帝申請啊……”

一直默不作聲的朱厭在鐘慶懷裏聽入了神：“叽，為什麽是A4紙？”

鐘慶：“原文是端簡善告三元，可是，現在誰還用竹簡呢？救苦大仙，肯定是捧着A4紙，去找三官大帝呀……”

什麽是經文？經典傳頌的文。

文言文固然優美、具有神性，可相比下它非常拗口，對于現代人來說理解成本過高，容易造成流失，也不容易讓人傳頌。

現在都2023年了，大可以修正，變成更有利于流傳推廣，用戶理解成本更低的文章。

對于鐘慶來說，在驅魔過程中，特別是對于朱厭這樣被現代化腌制入味的神獸來說，讓它讀懂、聽懂、徹底理解一篇經文，比保持經文的原汁原味更重要。

拗口文雅的道樂過後，手機自動播放了巴赫的平均律。如娟紗，如細流，潺潺動聽的平均律仿佛天籁，與窗外逐漸明朗的天氣渾然一體。

鐘慶：“最後一句，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白琦耳麥：“那邊念完了嗎？白總，我感覺，這個經文翻譯成白話文，有用多了，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有用。”

白琦依然沒有說話。

鐘慶扣上手機，想起海子的詩，臨場發揮：

“快樂，快樂是世間的大愛，

喂馬，劈柴，春暖花開。

和平，和平是時間的魔法，

我要關心糧食，和蔬菜。

快樂又和平，這是朱厭需要的未來。

三官呀三官，急急如律令……！哦不，事态很緊急，我們需要急急地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