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葉青帝喃喃道：“果然……”

他的話音突然頓住，敏銳地察覺到似乎有哪裏不對，猛地轉頭，看向伊缪爾。

死寂的秘境中，一個小小的靈力漩渦逐漸生成，圍繞着伊缪爾緩緩轉動起來，凝滞的空氣被攪得躁動不已，連帶着腳下的雲霧也加快了翻湧的速度，一派山雨欲來之象。

伊缪爾雙目空泛，無知無覺地盯着虛空中的某處。

葉青帝：……

葉青帝瞬間炸毛。

要命！怎麽會在這裏結丹啊啊啊啊啊！！

伊缪爾此刻已經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了，自然也感覺不到葉青帝的焦躁。

他好像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境地，思緒漸漸變得緩慢，繼而徹底沉寂，幾乎與四周死寂的環境融為一體。

壯闊的山脈與奔馳的河流在這個世界裏沉寂無聲。空寂會予人以永恒的錯覺，生靈的身影在高聳的雲山下變得比滄海之粟更加渺小。

尋常修士結丹，會在識海幻境之中忘卻與修真有關的記憶，将此生以凡人的角度經歷一遍，而後叩問道心。

伊缪爾不知道這些，他也沒有再次經歷自己總共兩個世界的一生。他此刻的識海只有空茫一片，沒有來路，也沒有道心。

而伊缪爾也确實沒有道心。他修煉只是因為時伊是修士，那麽借屍而來的他自然也延續了時伊的修為。

那麽他修煉僅僅只是因為時伊是修煉而已。

但他改變了時伊的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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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伊缪爾選擇了丹道，而不是時伊。

天道像是終于找到了诘問的由頭，伊缪爾的識海緩緩浮現出了幻象。

他回到了卡塞大陸。露娜導師沒有做那個引發了劇烈爆炸的火雷試劑實驗，他依舊日複一日地找尋着解決光明系生命物質與非生命試劑融合問題的方法，日複一日地與宮廷藥劑室的魔藥導師們探讨或争論。

他或許研究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将卡塞大陸魔藥學的發展推向正軌，他又變成了那個幾乎每個月都能有新成果的天才魔藥師，然後在他年紀漸長後這個稱號賦予某個更年輕的生命。

又或許沒有，他重複着找尋方法的實驗，可能會死在另一場由焦躁的魔藥師引發的爆炸中，也可能就這樣在實驗室中度過平淡無奇的一生。

然後他來到了修真界。

他沒有用時伊的身體，而是作為一個和時伊一樣的孤兒，在凡間艱難地長大。

然後在某一天遇到了某個宗門的修士，被收進外門等待篩選，又或者遇上了某個想要徒弟的散修，将他撿走教導。

他或許成為了劍修，或許成為了陣修，或許成為了法修、器修、符修。

甚至成為魔修。

紛紛擾擾的幻像散去，伊缪爾的識海重新歸于空寂。

一道意識突然浮現在伊缪爾的腦海中。

你的道是什麽。

伊缪爾茫然地想，什麽是道？

我沒有道。

你有。

你為什麽修煉？

因為……

伊缪爾緩緩思考。

因為時伊在修煉，因為修煉能讓他在這個世界生活更方便，因為想要活得久一點看到葉青帝開花。

不是。

伊缪爾繼續思考。

……因為想要學習這個世界的丹藥學，因為想要……想要找出上輩子沒有解決的問題，因為想要繼續研究魔藥學。

你想飛升嗎？

飛升……嗎？

伊缪爾的意識漸漸回籠。

我不想飛升。

我不知道飛升之後會是什麽樣的景象，我修煉只是為了能夠走遍整個世界去研究各種靈植，只是為了有夠足長的生命去研究無數的藥學問題。

藥學是……我的道。

道心已立。

靈力緩緩淌過伊缪爾周身經脈，在丹田之中彙聚，淺綠色木靈氣翻滾湧動，最終平靜下來，結成一顆金光燦燦的靈丹。

從此以後，他在這個世界便是一個徹底有別于時伊的丹修了。

葉青帝原本急得團團亂轉。他雖然不知道修士在秘境裏結丹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但他知道在這種秘境裏結丹，雷劫肯定會破壞秘境的平衡。這種與外界環境差異過大的秘境平衡一旦被打破，靈力波動與空間震動是很恐怖的，很有可能引起秘境坍塌。

但他很快發現，此處似乎并沒有劫雲的氣息。

葉青帝疑惑地看了看秘境的天空。

天空依舊空無一物，一片死寂的湛藍。

雖然秘境中的天空與外界并不相通，但若是出現像劫雲這種大的異象，秘境內一定會有所兆示的。

就像他自己那個行蹤不定的秘境，如果某次路過的外界有什麽比較大的異動的話，秘境之中必然也會狂風暴雨不止。

什麽都沒有……伊缪爾結丹難道沒有雷劫嗎？

葉青帝迷惑地看着面前呆立的少年。

這樣說起來，他築基時似乎也完全沒有動靜。尋常修士築基，就算也是吃丹藥築的，雖然沒有雷劫，但靈力波動應該是有的吧，而且大概率不會太小。

但他當時就在旁邊，他好像什麽也沒感覺到。

而且伊缪爾之前煉出極品丹藥時也沒有異象。丹修煉丹就像劍修練劍一樣，絕妙的劍法通過靈力揮動時一定會與天道共鳴，引發天地異象，煉丹也是這個道理。

葉青帝越想越覺得伊缪爾奇怪。

他突然靈光一閃。

伊缪爾不會也是妖族吧？妖族化形後妖力增長幾乎不會引來雷劫。不過妖族煉丹也不會有異象嗎？

不對，妖族幼年時應該只能用自己的原形。伊缪爾如果是妖族，這會還是個幼崽呢。

或者是半妖，但是自己不知道？

他沒聽伊缪爾提起過父母，離開滄瀾劍宗之後也沒有見他找過。他骨齡不過十八，父母應該還在這世上的。

除非他确實沒有。

葉青帝生來就有的那部分記憶告訴他，人妖混血很不受兩族待見，一般不會被生下來。就算被生下來了大概率也會被遺棄。

葉青帝越想越覺得可能，看伊缪爾的目光都帶上了點慈祥。

不知道自己是半妖，磕磕絆絆長這麽大，肯定不容易吧。

葉青帝憑自己出色的想象力腦補出了伊缪爾進滄瀾劍宗之前的十幾年流浪生活。

然後表情更加慈祥地在一旁坐下，給伊缪爾護法。

伊缪爾疏理好結丹的感悟，平複好心緒，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坐在一旁表情詭異的葉青帝。

伊缪爾：……？？

他不知道葉青帝又怎麽了，只覺得這棵草現在看他的目光怪瘆得慌的。

見他醒來，葉青帝揉了揉臉，站起來朝他笑了笑：“恭喜結丹，感覺怎麽樣？”

伊缪爾道：“挺好的……過去多久了？”

結丹之中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可這秘境裏也同樣感覺不到。葉青帝想了想，答到：“過了秘境的五個晝夜。”

伊缪爾愣了愣：“秘境的五個晝夜？什麽意思？”

葉青帝解釋道：“沒有日光我也估摸不準時間，但是這秘境過段時間就會晝夜切換。現在距離你結丹入定已經換過五次晝夜了。”

伊缪爾：“哦哦那不就是過了五天……為什麽非要說五個晝夜啊。”

葉青帝撇撇嘴：“你看到就知道了，這裏的晝夜交替真的是切換，瞬間改變的那種。”

他剛開始時可是結結實實被這晝夜切換吓了一跳，提心吊膽了足足一晚上，再次切換到白天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正說着，四周突然毫無預兆地黑了下來，沒有一點光線。像是感官忽然被剝奪。

伊缪爾下意識伸手拽住了葉青帝的胳膊。

“……沒事，再等一會兒就有光了。”

葉青帝安撫道。話音未落，兩人腳下的雲霧忽然亮起，散發出淺粉色的熒光，從下往上将葉青帝照成了個鬼臉。

伊缪爾：……

還真是“切換”啊。

伊缪爾松了口氣，放開了葉青帝：“有點吓人……這秘境果然奇特。”

手臂上的觸感消失，葉青帝莫名有些失落。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他怔了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試圖讓它正常一點。

他指了指前面山崖，道：“但其實還挺漂亮的，你看。”

伊缪爾擡起頭，愣住了。

腳下的雲山與霧河在一片黑暗中散發着粉色和白色的幽幽光亮，遠處紫色與藍色交織而成的邊界緩慢浮動，像是一片虛幻的夢境。

伊缪爾失語片刻，喃喃道：“确實很漂亮……”

兩人靜靜地欣賞着雲山景象。

過了一會兒，伊缪爾幹脆坐了下來：“這麽大的秘境，要怎麽找宣懿啊？”

葉青帝于是也跟着重新坐了下來：“唉，我也不知道。”

葉青帝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真正的雲山嶼。”

伊缪爾轉頭看向他：“真正雲山嶼？”

葉青帝點點頭：“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傳說嗎？據說雲山嶼是某個飛升的大能用神通将雲朵化作山脈投海而成的島嶼。我這兩天仔細想想，發現并沒有印象是在哪裏聽來的，所以它也有可能是我天生就知道的。”

“我是一個妖，妖族天生能知道的事情，除了常識以外都和自己有關系。所以雲山嶼的這個傳說有很大概率要麽是真的，要麽就是假的但是和妖族傳承有關聯。”

葉青帝頓了頓，飛快道：“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從哪聽來的然後給忘了……”

伊缪爾低下頭，仔細思索：“那……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就意味着這是某個飛升了的大能留下的。他留下這個秘境應該不是為了好玩，那就是……為了傳承？”

說到這，伊缪爾頓住：“秘境不都是某個大能制作的嗎？”

那就算這個傳說是假的，它到底也還是有人留下來的啊。

葉青帝驚訝道：“當然不是。”

伊缪爾更驚訝：“不是嗎？”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有這個認知，主要是因為時伊認為所有秘境都是修為極高的大能作用空間神通創造的。

而時伊為什麽會有這個認知……好像是某次秦蒙提起某個秘境的來歷，信誓旦旦說的。

伊缪爾：……

伊缪爾問：“除了大能留下的傳承秘境，還有什麽類型的秘境啊？”

葉青帝道：“成因還挺多的。可能是某個地方空間法則混亂，久而久之誕生出一方新的空間，這種秘境初期很小，可能只有拳頭大，但是只要時間足夠，經過千萬年的發展，甚至有可能變成新的一方小世界。”

“也可能是某處有大能打架，引起時空坍塌，混亂中某處時空被分割開，形成秘境。這種秘境一般非常暴烈，加上大能們打架時靈力都被抽走，方圓數百米寸草不生，秘境中自然也沒有生靈能夠存活，誤入便是死路一條。”

“再者也有可能是某處福地天靈地秀，靈氣磅礴，機緣巧合也會形成秘境。這種秘境一般都很大，而且非常穩定，境內靈植妖獸都很多，也很有靈性。你們人族修士會找到這種秘境然後摸清秘境的開放規律，用于年輕弟子歷練之類的。”

伊缪爾好奇道：“你的秘境就是這樣的嗎？”

葉青帝搖頭道：“不是。像那種靈氣濃厚産生的秘境一般入口都是固定的，開放時間也很規律。我的秘境雖然也很大，靈力也很平和充沛，但它其實是個上古大能留下的傳承秘境。”

伊缪爾道：“那留下你的秘境的大能肯定很厲害。”

葉青帝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其實等我的秘境開啓後，你也可以進來試試能不能得到它的傳承。秘境裏的洞府被我霸占了，但是我只能打開前面幾扇，後面的門裏有什麽我不知道，不過禁制是人族的氣息，留下這個秘境的大能是人族，肯定只有人族才能接受這份傳承。”

伊缪爾點點頭：“好啊。”

他想了想：“不過那個傳承是丹道的嗎？”

葉青帝語塞：“啊？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連門都打不開。不過看門上禁制的氣息很平和，那個大能應該不是劍修。禁制雖然很強大，但是畫的很粗糙，應該不是符修陣修。禁制是用靈力打下的，所以也不是鬼修魔修……”

“洞府建的很不錯，比廣陵宗、城主府這些門派勢力的大殿都要大的多，看得出來他很有錢，所以應該不是器修就是丹修。”

伊缪爾噗嗤笑了：“你研究的還挺透徹。”

葉青帝也笑了：“這些都是我出了秘境之後，根據對人族修士的觀察猜的。我在秘境裏的時候只會想要怎麽才能打開它。我想了兩百年才放棄。”

伊缪爾驚訝道：“你好有毅力。”

葉青帝手撐着地面向後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也不是。主要是秘境裏面很無聊，我每天能幹的事情不多。沒化形的時候不會想那麽多，整日就是曬曬太陽吹吹風，數一數落在我葉子上的雪花。化形之後可以到處跑了，就花了五百年把秘境整個翻了一遍。”

“翻完之後很無聊，找了好多打發時間的事幹。我把秘境中所有比拳頭小的石頭都賞玩了一遍，花五十年挑出最好看的兩萬個，填滿了洞府裏的一間屋子；又花了五十年刻木雕，把所有我喜歡的花草樹木都刻了一遍，留下刻得好的，又填滿了一間屋子，洞府方圓十裏的樹都被我嚯嚯幹淨了，不過一百年後它們又長了回來。”

“放棄研究禁制後，我還花了一百年的時間，點化了許多草木山石生出靈智，它們會陪我說話後就有意思許多了。”

“只有一只小花貍，總也不開竅，我把它養在了洞府裏……然後我就來了人間。”

葉青帝輕輕道：“一百年過去了……它要是還沒開竅，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伊缪爾突然感覺有些難過，說不清為什麽。

他伸出手，摸了摸葉青帝的頭發：“沒關系，馬上就能回去了。”

輕柔的觸感從發尾掠過，葉青帝被他這一摸，一個激靈從回憶裏抽回神智，磕磕絆絆道：“啊，那什麽……其實我也有些糾結，人間确實比秘境好玩得多，想想回去還是那麽無聊，我就……好吧也還是想回去，但是又很舍不得……要是秘境能随時開啓就好了。”

伊缪爾笑了：“那就回去待到下次秘境開啓，然後再出來玩到下下次秘境開啓。”

葉青帝也跟着傻樂。

兩人安靜下來。

不說話時，四下裏寂靜地讓人心慌。

葉青帝有點受不了這個氛圍，于是又提起話頭：“跑題了，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伊缪爾回過神：“哦……我是說，如果這傳說不是你在哪聽到以後又忘記了的話，那這個秘境要麽和大能留下的傳承有關，要麽就和妖族的傳承有關，總之就是一份傳承對吧？我們是不是可以試一試去找這份傳承呢。”

他說完，又道：“但是這畢竟是寒蒼門的秘境，我們去找傳承是不是不太好？要不還是先去找宣懿吧。”

葉青帝仰面躺倒在雲上，點點頭：“也是。唉……可是宣懿要怎麽找啊？”

伊缪爾也學着他的樣子躺下來，長嘆一口氣：“啊……想不出來，等天亮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