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8號臺球廳。
何晨還在尋找打那顆黃白色九號球的角度,上半身伏在臺球案上,一杆進洞,他得意起身,“瞧瞧。”
環視一圈才看到周蒼已經搭着長腿坐回沙發,眼睛盯着手機上若有所思。
打球中途被手機勾走的情況很少,何況是周末,何晨疑惑:
“你們隊裏有事?”
“不是。”
周蒼盯着屏幕上抱着腿emo的玩偶兔子頭像,摩挲下巴沉思兩秒,勾手叫了何晨,“來一下。”
何晨見他一臉嚴肅,還以為又要問他案子上的情況,放下臺球杆走過去。
室內溫度适宜,周蒼的外套搭在沙發背,只穿了那件灰色薄衫,寬肩窄腰,肩頸線一覽無餘。何晨瞧着他倚靠的慵懶模樣啧了一聲。
“長成這樣,腦子裏只有工作,真可惜。”
下一秒,他就看到周蒼單單出示的一張玩偶照片,何晨匪夷所思,視線回到周蒼身上。他聽到周蒼帶着探究的目光問:
“你分析一下,這是不是情侶頭像?”
“?”
“等等!”何晨想搶過來看看網名,周蒼已經把手機收回胸前,順便拍掉他的手。
“這誰啊周隊?”
Advertisement
見周蒼沒說話,何晨轉着眼球分析,“首先排除孟警花。”
周蒼聽到孟清姝的名字,眸色暗了暗,“何晨你什麽時候能支愣起來,不讓她天天綁架着你給我打電話。”
“那你就告訴我這個頭像是誰?”
“……”
“給你送過錦旗那個?”
周蒼掀眸瞥他:“別瞎猜。”
“單純好奇。”
“看着不像情侶頭像,不過你這麽問的話……”何晨震驚,“對方有男朋友了??”
周蒼想起那晚和林聽雪在門口等來的那輛車,沒看到裏面的車主,但成年人心知肚明,情人節來接的除了男朋友還能是什麽身份。
他怎麽就忘了。
明明他連潛意識裏都在意這件事:她身邊有其他人。
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何晨也當他默認。
“有點渴,拿瓶水。”
何晨在前臺要了瓶水,“嘿!”他遠遠抛過去,周蒼擡手穩穩接住。
何晨在他身邊坐下,看他還在盯手機的模樣,話到嘴邊,哽了哽還是問出來:
“孟警花都追你這麽多年,你就一點都不動心?”
“其實我也不是每天被她綁架着給你打電話,就是,就是……”
何晨解釋起來沒完,擡眼才看到周蒼在瞪他。
“說完,就是什麽?”
何晨咽口水扁扁嘴:“就是覺得可惜。對,可惜,你們兩個都挺可惜。”
警局上下都覺得般配的兩人,甚至知道他們家庭相識,從大學就認識。
孟清姝是個喜怒挂在臉上的女孩,她每次的主動和失落,何晨看在眼裏。四五年,或者更久,說不好,何晨每每都有些心軟。孟清姝一眼巴巴地求他,他不肯,她就擰他,何晨就笑。手機很快就到了她手裏。
可惜,用他手機是給另一個人打電話。
也無妨。反正,她下次還會來找他。
他和周蒼關系好,同是一個高中,周蒼要比他大兩屆,現在又在同一個系統。何晨确定自己不記得周蒼有談過女朋友。他很喜歡用這套說辭安慰孟清姝。
他說,周隊感情方面不開竅。孟清姝撲哧一笑,月牙眼彎起說,那我再等等?
何晨能做什麽呢,他就點點頭。
孟清姝偶爾會拍拍他肩膀,走的時候說,謝了小何警官。
他也勸過周蒼:你看看孟清姝呗,多好一姑娘啊。
周蒼好似永遠聽不進去,他當着何晨的面拒絕她,挂她的電話,多少次,記不清了。何晨想,孟清姝一定偷偷哭過。
除了這些,何晨再沒別的想法。
周蒼在臨縣當特警隊長的時候,他也見過,年輕優秀的特警,野心勃勃動作利落,危險境地裏能靠膽略服人,永遠是特警隊裏的标杆。人人的羨豔和崇拜并沒有影響他,一身踏實磊落,待人誠懇。隊裏的宣傳片和種種榮譽,遠不會少了他的。
換言之,他是令人敬仰的年輕前輩。
臺球碰撞的聲音從隔壁傳來,何晨回神,知道自己多嘴,沒繼續說。
他們之間很少聊起這個話題,今天他也是一時心直口快沒把門。
周蒼沉默的時候氣氛降到冰點,很可怕。何晨仰頭灌了一口蘇打水。
他沒想到,這次周蒼聽進去了。
“是挺可惜的。”
“是吧周隊,你現在身邊也沒有別人,你可以和孟清姝試試啊,最後的結果誰能說的準呢。”
如果兩人結婚,他還可以當伴郎,同樣奕奕地站在他們身邊。何晨想。
周蒼倏忽一笑,笑意不達眼底,修長指尖夾着的一支煙用力彈起。香槟色煙蒂在空中旋轉幾下,被他咬住,沒點,像是單純在玩。
話說的何晨半懂不懂,他說:“我是說她可惜,眼光不好攤上我。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現在會過成什麽樣子,怪當初不争氣。”
何晨知道,男生和女生不同,男生硬心腸硬骨頭。高中他看過女孩子熱情單戀男生三年,最後依舊被拒絕的,對方毫不留情。
感情不是勸出來的,他明白。要不然,他怎麽不勸勸孟清姝看看他呢。
胡思亂想的空隙,周蒼握着手機突然換了話題:
“如果已知一個女孩有男朋友,我還能和她聯系嗎?”
何晨想起剛剛的頭像反問:“那我問你,有了守門員還能進球嗎?”
周蒼覺得這比喻奇怪,擰眉,問得很快:
“我又不對她做什麽,也不行?”
何晨:“你都這麽問了,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哦。”
周蒼應聲,眼睛不眨盯着手機屏幕上的聊天頁面,猶豫間按下删除鍵——
輸入框裏那句“那晚來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嗎”,一字字消失在視野裏。
何晨的話點醒他:他不該問的,不能問。六年相遇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不是他本意。
周蒼斂眸,迅速熄滅手機,放入口袋。不經意摸到細滑的圓管,意識到是林聽雪給的護手霜。
臺球廳嘈雜破碎,要蓋過他努力克制的喧嚣。
他想起她說兩清。原來是真的兩清。
他和她之間那點牽強的聯系,像透明絲線,一吹就散。
“歸隊。”周蒼冷不丁起身。
“诶诶诶,隊裏真有事?”
“單純想工作。”
“大周末的你自虐啊?”何晨鎖眉。
何晨看他心情不佳,他算是懂了:周隊口中的“單純”,絕對不單純。
周蒼披好外套心不在焉,走出臺球廳,他滿腦子循環着前兩天看到兩句歌詞——
“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這顆心就稀巴爛。”*
-
晚餐前,林聽雪在卧室裏能夠聽到外面的動靜,奶奶幹着家務在說教,林一鳴沒有作聲。
她知道中午的事情說到底還是出在雙方缺少溝通上,成年人最要學習和實踐的便是處理問題,一味地發脾氣只會讓事情更糟心。
但孫銘澤這件事上,她沒法為了父親林一鳴的面子讓步。她要處理妥帖,還不能傷了兩家多年情誼與和氣。
江曼說她幫她想一想怎麽對付孫銘澤。這男人兩面三刀又是學金融的,大概率是個老狐貍。
Snow:【我總不好說生日那天我要出差】
諾貝爾江女士:【下周五的事誰說的準,出國都有可能】
Snow:【我周日約他談談】
諾貝爾江女士:【你一個人行嗎?】
Snow:【我可是做談判的采購】
晚餐前,林聽雪一直待在卧室裏。林奶奶來了幾次,送了她喜歡吃的黃桃罐頭。
兩瓶罐頭放在書桌上,澄黃果肉貼着杯壁,津甜汁水在玻璃瓶裏晃啊晃。
“你爸給你準備的,你還沒回來他早就買好啦。”林奶奶如是說。
“不過是一頓飯,小寶,不要壓力太大哈。有奶奶呢。”
林聽雪看着面前銀霜白雪的老人,她很想很想擁抱奶奶,擁抱這個溫暖自洽、還能給年輕人帶路的老人。
但主動的肢體接觸她不擅長。最後只是點點頭。
快到飯點時,外面傳來兩人言語上的推搡。
“媽,叫小雪吃飯。”林一鳴的聲音。
“你叫。”
“你叫一下她,廚房還有一個菜呢。”
“你怎麽不叫。”林奶奶哼了一聲。
“你喊一聲就行。”
“不喊,你自己喊,又不是我把小雪氣回卧室的。小雪從小就聽話……”
“好好好,打住。”
林一鳴無奈,放下碗筷,看了一眼林聽雪卧室的方向:“小雪——可以出來吃飯了。”
林聽雪故意延遲一秒,忍着笑在卧室拉長聲音,“知道啦馬上——”
-
飯後,讀研期間待過的考研機構突然發來消息,問她有沒有時間網上授課,新的一屆輔導課很快要上線,如果她同意可以先準備一節試聽課,成功的話會安排一對一的專業輔導課。
林聽雪想到自己目前朝九晚五的無聊日子,答應下來。
她給江曼發消息——
Snow:【我之前落在你那裏的管理學還有數學考研資料還在嗎?】
諾貝爾江女士:【在呢你來拿,林老師又要開課啦?】
Snow:【閑來無事,女人要多賺點錢】
諾貝爾江女士:【ball ball你別卷了,你會缺錢?】
林聽雪怎麽說也是初高中有豪車接送的大小姐,江曼屬實驚訝。只是她了解林聽雪性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會讓她平生抑郁和焦慮。
馬不停蹄是她最好的狀态。
提到數學,江曼随口:【你數學能那麽好,還不是虧了當年周蒼教你,我命令你明天就上門感謝周老師/壞笑/吃瓜】
Snow:【你這個精神狀态還是适合搓麻将】
江曼最後發來一個捂嘴偷笑的表情。
……
屏幕前,林聽雪想起今天的小書店,還有書店遇到的人。
分離很多年,兩人都過了二十五歲的年紀,今天在書店樓上坐着,她陽光恍惚裏好似能看到她和周蒼并排坐在同樣位置,他咬着筆為她補習。
高中時的周蒼,像蔚然的小山,蓬勃朝氣,他本身就是一塊正能量的磁石,吸引她、影響她,正向激勵她。
她甚至想起來一件有趣的事:
在周老師悉心補習後的高一下學期月考,林聽雪一直擔心的數學可以穩在130。
開心之餘,她想起看過的電影《美麗心靈》,裏面的天才男主曾發言:
“You are the reason I am. You are all my reasons.你是我成功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因素。”
她把這句話用彩墨寫在粉色信紙上,貼上自己的成績單,考場座位號,表示她的進步。火漆印章封口。
知道高考臨近,周蒼是高三生學業緊張,她不敢多加打擾。
斷聯好久後收到周蒼的回信,他字跡很生硬,像是每一筆都認真到用盡力氣:
“見字如晤。
這部電影我看過,你怎麽不寫前面的?
我記得男主說:我一直相信數字……在生命中,我也找到了最重要的人。只有在這神秘的愛情方程式中,才能找到邏輯或原因來……因為你。
還有不足一百天高考,刺激!
上面這句是2013.3.12寫的。
現在是2013.3.14,今天數學老師講了一個浪漫的謎語,全班都在沸騰哈哈。
他說數學裏有一個符號代表思念。
我很快就猜出來了。
林聽雪,你能猜出來嗎?”